趙湧彥駝背的更厲害了:“安。”


    太後對趙湧彥道:“行了,安也請了,你且回去吧。”


    不想這時候,趙湧彥卻難得硬氣一回:“兒臣,還是再呆一會兒吧。”


    太後顯然有點著急,問:“為什麽?”


    趙湧彥:“得呆夠時間。”


    太後白眼一翻:“那你呆著吧。”


    李肅這時站了起來:“太後,您與五王敘話,侄兒先行告退,謝太後賞吉禮,感念於心,回去定當好好使用。”


    太後看了一眼不動如山的趙湧彥:“行吧,你先回去,待到了正日子,皇上與哀家還會有賞。”


    李肅與太後和五王一一行了禮後,離開了養安殿。


    他這一走,太後對趙湧彥道:“你太冒進了。”


    趙湧彥哪還有剛才唯唯諾諾的樣子,他坐直身子,同樣是恭敬姿態,卻與剛才大相徑庭。


    他道:“並不是有意為之,實在是趕巧了,兒臣也不想這麽早就入了小公爺的眼。”


    太後點頭,這倒也是,宣李肅進宮是臨時決定,也沒想著通知他避諱。他倒是個有心計的,連自己都是一驚,沒有準備的少年卻可以一秒變臉,變得讓人多看他一眼都嫌浪費時間。


    趙湧彥走上前,給太後倒茶,剝著瓜子,什麽都不再說。而太後安心地享用著這份孝順,相同的目標,根本無需多言,就可以心照不宣地把這份各有所圖的母慈子孝保持下去。


    李肅走到內宮門,見到等在那裏的馬車。管青山迎了上來,李肅道:“五王趙湧彥那裏,派人盯著。”


    從養安殿出來,他想了一路,太後那裏是插不進去人的,她在宮中經營多年,早就是鐵板一塊,又疑心頗重,派了人去也沒用,近不了她身前。


    但趙湧彥若真如他在宮中地位及所受的待遇,他身邊插個人進去,易如反掌,若是不容易,正好說明他有問題。


    可能李家人都是這樣的吧,懷疑一切隻信自己,別人看著他們都覺得累,可他們並不覺得,反而甘之如飴,多思多想懷疑一切能讓他們安心踏實。


    管青山領命:“是。”


    “是”完了一抬頭,就見他們公子又開始對著宮牆沉思,那眉頭皺的……到底這城牆有什麽問題?


    管青山決定閉嘴等待,不像進宮要遵時間,出宮就沒那麽嚴格了,他可以等公子看夠了再走。


    “青山,那裏有東西嗎?”李肅忽然開口發問。


    管青山順著李肅的目光望去,不過是叢牆角下的雜草,打掃的宮人該是要挨打了,雖然這裏是內宮與外宮之間的地界,但這種疏忽也是不該有的。


    管青山道:“是一叢小草。”


    李肅:“隻是一叢小草嗎?”


    管青山:“屬下隻看到小草。”


    李肅不言語了,隻是目光不變,還在看著那小草。看了不知多久,他再一次抬頭往那高高的城牆看去,忽然不知是不是因為頭仰的太猛,一陣眩暈嘔吐的感覺襲來。


    還好管青山反應快,扶了他一把。這一下把李肅與管青山都嚇到了。李肅從小到大習武,在吃食上也十分注重養生,這份自律得到了回報,他幾乎沒生過病。


    剛才竟會暈到差點站不穩,這可真是稀奇。管青山忙道:“公子,我先扶你上車,這就去請了太醫。”


    李肅:“你瘋了,想弄到人盡皆知?”


    管青山:“我去找秦居士,公子您先上車吧。”


    秦居士,閑雲野鶴一枚,不是給國公爺看病,常年遊曆在全國各大寺廟之中,找他診病倒是不會驚動任何雲京城中人。


    李肅上了馬車後,打算閉上眼睛倚一會兒,但當他閉上眼的瞬間,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隻被鮮血染紅的手掌,血很多,開始從掌心處往下流。


    李肅猛地把眼睜開,眸中滿是驚恐,伴隨著這份驚恐的還有心慌與心悸。


    李肅見過血,血在他眼裏與水沒有區別,更沒什麽可怕的,但剛才似夢的一幕,讓他嚐到了害怕的滋味,那是一種失去了所有,極度恐慌、懼怕的感覺。


    雖然隻有一瞬,隨著李肅把眼睛睜開,那種感覺慢慢地消散而去,但還是令內心一向強大的男人,體會到了脆弱與無助。


    李肅決定還是聽管青山的,讓秦洞天給他看一看。秦洞天醫術了得,所有疾症都能看,李肅還是信他的。


    一進入七月,天氣越發炎熱,而保帝侯府,府內府外更是熱鬧。說是侯夫人腰疾犯了,一撥又一撥地請著大夫,卻一點都不見好。連那一貫閑不住的府內的公子與小姐,都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在家中侍侯母疾呢。


    王承柔端坐在桌案前,提筆寫著東西,左邊是給她磨墨的清香,右邊則是給她收拾寫廢的草紙的清心。


    天氣很熱,但王承柔不熱,因為她的心是涼的。她發現隻要事情與李肅有關,她真能做到心靜自然涼。


    這封拒貼可真不好寫,字數太少不行,太多了也不行,措辭也要反複斟酌,王承柔已經記不得這是她撕掉的第幾封了。


    其實她心裏明白,她不是不會寫,也不是寫不好,就是心裏有抵觸。尤其是在剛落筆寫第一個字時,王承柔就把紙張撕了。那是李肅的字跡,是她還是國公府夫人時,打發時間與表達愛意而學的。


    王承柔有個毛病,若她真心想學就沒有她學不會的,不僅要會,她還要精益求精,直至做到完美。


    那麽多個白天黑夜,用掉那麽多的墨與紙,才習得這一手的“李肅體”。誰又能知道,這字體最後還真有了名字,是在他當了皇帝後,有人把李肅還是小公爺、還是首輔時的字跡流了出去,然後就有皇權獻媚者,把這字體取了個名字,名為“鈺體”。


    所謂“鈺”,珍寶也,又音同於聖上的表字別雨的雨,故此得名。現在王承柔看著眼前由她不經意書寫出的“鈺體”,直覺刺目。


    刻意地改變字體,也是她寫得慢的原因之一。終於,她寫出了第一份還算滿意的拒貼。


    在抄寫在正式的貼子上之前,王承柔拿起小聲地念著:“固國公府,小公爺親啟,感念相邀赴府賀辰,然,家母舊疾複發,遍請名醫依然不得解痛。為人子女該當盡孝床前,關乎孝道也關乎世情,實無心吃席愉樂,顧上貼告之,望小公爺海涵。祝李氏別雨小公爺,生辰吉樂,壽比南山。保帝侯府,王氏二女,王承柔手書。”


    王承柔讀了一遍,覺得沒有問題:“就這樣吧。”她拿出正式的貼子,開始抄寫。


    一氣嗬成,沒有錯頓,待吹了兩下墨跡後,王承柔把貼子收好,喚外麵的王路進來:“把這個給王管家,讓他今日連帶賀禮務必送出。”


    王路腿腳快,拿了封好的貼子一轉頭就不見了。


    王承柔在心底默念,但願這是最後一次與李肅的交集,阿彌陀佛。


    她輕念出了聲,清心奇怪道:“姑娘不是從來不信神佛,這會兒倒是怎麽了?竟念起了真言。”


    清香打斷她:“別胡說,佛祖別聽她的,莫怪莫怪。”對空拜了兩下後,轉頭說,“姑娘什麽時候不信了。”


    王承柔這時開口:“清心說得沒錯,我是不信。但,神佛是用來信的嗎?”


    清心:“不拿來信,那做什麽?”


    王承柔:“是拿來拜的。”


    別說清心了,連一貫對此忌諱諸多的清香也不明白了:“什麽意思?”


    王承柔:“我啊,從來不信這個,但你們回想一下,無論去到哪裏,隻要有廟,我都會捐功德。這就是拜。”


    說著她拉過清心的手:“尤其是你,以後可要多拜一拜。”


    王承柔沒說出口的是,看她重生的境況,可能從不信神佛無需信仰來支撐的人,像她上一世那樣,反倒是離神佛更近的人吧。


    稍晚一些,侯府管家王成矩回來報:“老奴已把回信送到了國公府的二道門上,連賀禮一起,事情辦得很順利,並無不妥,請小姐放心。”


    王承柔現在可放不下心來,她還要再等等看。


    固國公府,王承柔的拒貼最終送到了李肅的書案上,但最近來賀他生辰的貼子太多了,除一些需要注意與拉攏之輩,其它的他一概不看。


    王承柔怎麽會想到,她再三斟酌再三措辭的貼子,李肅連看都沒有看到,直接由專門處理這些的書童退回給了二道門房。依慣例,這些由主子那裏退回來的書信,會在這裏留存一個月,然後才會被處理掉。


    兩日後,七月初四,固國公府好不熱鬧,就連久不露麵抱病在家的丞相大人也親自出席主持,對來給犬子祝壽的諸位表達著感謝。


    李首鋪的身體狀況是不適合參與這樣費時耗神的活動的,但今日這壽宴是一定要辦的。李家後麵要做的事,哪一步出了差錯都會影響到最終結果。


    借此生辰宴的機會,把雲京城大大小小的權貴都聚在一起,尤其是內閣那幾位,從他們來到府上後的態度、細節,可以得到一些研判,這對李家很重要,不要以細小而不為,細節才是決定成敗的關鍵。


    所以,李寬澤在李肅說要簡辦的時候禁止了他,如他所設想,自己在秦居士藥物的支撐下,可以掩蓋住病情,談笑風聲的出席在大家麵前。


    這也是給朝中,給皇上一個信號,他,大禹的李首輔,還沒有倒。雖身染疾病,卻還可堅持幾年,這也是在為李肅爭取時間。


    生辰宴分院東與院南,東院就是李寬澤坐鎮的宴席。而南院則是由李肅在接待賓客。


    李肅雖身有功名,但還未入朝,所以南院這裏沒有朝中官員,都是各家的公子哥與夫人小姐們。有李肅的母親李夫人在操持,也不用他招待什麽,不過是作為壽星,要接受大家的祝賀與吉禮。


    李肅環視了一圈周圍,沒有看到王承柔。他垂下眸子,如常地接人待物。


    高澤鴻最先送上賀禮:“小公爺,這可是我千挑萬選沒經過加工的,天然渾成的一塊玉料。看,一筆都沒加,像不像個觀音?”


    李肅接過這吊墜來看,是挺像的,男戴觀音女戴佛,倒是個合適的禮物。


    這邊他剛把玉觀音放回盒中,一旁喻家小姐走了過來。喻哲兒今日著了件夕紅色細水紗的裙子,頭上的飾物是金配玉大釵,有著一種張揚之美,不是那種叮啷帶響的,而是整枝簪子獨擋一麵,幹淨利索的款式。


    她有聽說前幾日的傳聞,小公爺縱馬掠了王承柔,兩人失蹤了一段時間,後來依然是小公爺把王承柔送回了家。


    她是沒有親眼看到,但凡是看到的傳出來的意思都是,小公爺終是不敵王承柔的糾纏,妥協了,可能要試著與之交往。他們還說,都說烈女怕纏郎,其實啊,男郎也怕纏女,這不小公爺與王家女就是例子。


    喻哲兒是不信這些傳言的,除非讓她親自見到。但她內心其實還是受到了影響,所以才一改往日穿衣打扮的風格,不自覺地往王承柔的風格上靠攏,大大方方地肆意張揚就是王承柔的風格。


    她朝李肅一福,李肅站了起來。喻哲兒說:“這套筆一共四隻,是宗城筆藝大師,洛天洛所製,我特意求了來,送與小公爺為吉禮。”


    李肅:“多謝喻姑娘。”說著讓下人收好。


    他又說:“招待不周,還請喻姑娘自便。”


    喻哲兒也不能多說什麽,既然禮已送出,她也沒什麽理由站在這裏不走,況後麵還有排著隊等著送禮的呢。自打采花節上,王承柔轉移了目標,不再纏著李肅,好多姑娘又開始蠢蠢欲動。


    這一圈禮送下來,李肅可以確認,王承柔是真的沒有來,不僅她沒有來,王亭真也沒有來。


    李肅今日就沒怎麽提筷子,在自己的壽宴上,竟是堵心到連菜都難咽。


    因著再好的藥物,也是有時限的,為了不讓李寬澤露出病態,這場宴席隻開了午席,待下午的時候就結束了。


    送走了賓客後,李肅不死心地找來管家,讓他對一下這次生辰收到的全部賀禮,要看著他當場記錄在冊。


    東西實在是太多,管家帶著十幾個人忙了起來。待他們托起一件東西唱道:“實心金嵌寶雄鷹展翅擺件一尊,保帝侯府王二小姐,王承柔賀。”


    李肅終於肯抬眼去瞧,隻見,需兩個小廝才能托得起的手掌大的一件純金擺件,富麗堂皇,金光熠熠,很符合保帝侯府豪奢的風格。但李肅看著這價值不菲的東西,沒有一點收到賀禮該有的心情。


    人沒到,吉禮也很敷衍。看到了要找的東西,李肅站了起來,欲離開堆滿吉禮的廳堂,他剛邁步卻又停了下來,問道:“這幾日退到門房的帖子書信,可有保帝侯府的?”


    老管家看向二道門房上的管事,於管事不用去查也心中有數,保帝侯府的王管家是他親自接待的,帖子和賀禮是一塊兒送過來的。


    他馬上回話道:“有的,是前日從書房退回來的。”


    不用等李肅說話,於管事就親自跑去拿了。李肅接過帖子,上麵寫有幾個字:保帝侯府 敬帖。


    李肅看得仔細,這幾個字沒有女子的娟秀,反而大氣磅礴,可是,美中不足的是,明明骨架很好,為什麽落筆總是差了那麽一點意思,像是有意收著寫的似的。


    忽然特別想知道這帖封上的字是不是王承柔所書。於是,李肅一邊走一邊動手拆了帖封。


    看到裏麵書信上的字,與封帖無二,原來真是她寫的。此時李肅已回到冷杉堂,他把信紙把桌上一擺,然後拿出一張與此信差不多大小的紙張,提筆按上麵的字寫了幾個。


    寫了有四五個,挑的都是他眼中的典型。這幾個字被他這麽一改,果然筆劃比之前更順暢了,變得完美起來,真正擔得起一句大氣磅礴。


    李肅本來就有看過就會的仿字絕技,他又試著仿了兩三個,果然起筆很順就跟他平常書寫的習慣一樣,但到後麵收筆的時候,就亂了。他隻要起筆時什麽都不想,後麵注意往不流暢上行筆,王承柔的字就被他仿了個一模一樣。


    李肅是愛書寫的,否則他也不會身懷這一絕技,熱愛永遠是最好的基礎與動力。剖析完王承柔的字後,李肅才開始看上麵的內容。


    看完一遍後,他抬眼靜默,然後又低下頭去看了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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