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婆嘴上說著吉利話:“新娘出轎,吉祥如意,新娘邁步,萬事順意。”


    隻見一雙手先伸了出來,半截露在外麵,半截被寬袖擋蓋住。瑩白的指甲未塗蔻丹,卻十分光澤透著幹淨。李肅從不知自己的眼神如此地好,連這點小細節都能被他注意到。


    其中一位喜婆,幫著新娘擺弄好身下裙擺,並在新娘出轎後,把大蓋重新蓋上,這也是婚俗上的講究。另一位喜婆,把喜秤遞到新娘子的手上,而自己則握著中間位置,把她帶往新郎所站之處。


    張憲空此時,本該所有心神都在王承柔身上,但他卻不得不分出一部分餘力來警惕著周圍。甚至在喜婆把喜秤的另一端遞到他手上時,他餘光瞥向的是李肅。


    李肅看著眼前似曾相識的一幕,他在回想,為什麽這一幕會令他覺得眼熟呢?忽然想到,是在采花節上,他二人贏了遊戲,就是這樣牽著那個代表著勝利的花環,去到太後麵前要獎賞的。


    從剛才看到王承柔下轎,不,從他等在街中央看到從遠處過來的那頂花轎時開始,李肅的心裏就開始生刺,一點點地紮著,一點點地疼。


    而這時,這份疼裏還加雜了後悔,後悔采花節上沒有出手幹涉,阻擋王承柔與張憲空的相識,製止他們的接觸。


    李肅任心髒位置疼著,慢慢地收起這份後悔,後悔的事他從來不幹,事已至此,圖謀以後才是正道。


    隻是待他見到,張憲空握著喜秤的手越來越靠後,慢慢的他幹脆撤掉喜秤,直接握住了王承柔的手時,一直被李肅壓製的,對王承柔的獨占欲開始瘋狂地叫囂。


    他緊咬牙關,狠力握拳,臉上還是一派平淡,甚至還能看到一絲笑意。隻是這笑意若是讓人直麵,恐會覺得寒徹心骨。


    李肅當然要忍,他就連攔住送親隊伍都找了個說得出去的借口,因為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他可以暗著欺侮張憲空,卻不能明著對新娘新郎做什麽。


    李肅一邊忍耐一邊勸著自己,莫急,待進到府內,他就可以不用忍了。


    他身旁的高澤鴻碰了李肅一下:“進嗎?”


    李肅沒說話,提步朝張府大門而去。高澤鴻看了眼一聲不吭地跟在李肅身後的管青山,嘴裏“嘖”了一下,心裏歎道,李別雨啊,李別雨,你竟在情,。愛一事上也有了要爭第一的執念。


    本來以為今日來的人不會多,張府內並沒有把準備好的桌席都擺上。這一時見到很多年輕賓客們湧進來,張老爺忙招呼人把以前備下的桌席按原先的位置擺好。


    好在,侯府撥了很多下人來張府幫忙,一時倒也不亂,有條不紊地把桌席裝好擺上。


    張憲空把王承柔一路送到後院新房,把她安置在喜床上後,他蹲下握著她雙手安撫道:“好事多磨,等我回來,我去把爹娘帶過來,不必去到前廳,我們在開席前,在這裏把堂拜了。”


    張憲空鬆開王承柔的手,站起來欲轉身而去,但王承柔馬上站起,一把拉住他,把自己撲投到他懷裏,臉埋在他胸口處堅定地道:“把蓋頭掀了再走!現在就掀。”


    張憲空一楞,但他緊緊回抱了王承柔一下後,伸出手去,一把掀了她頭上的喜蓋。


    一雙含著水汽的眼攝入張憲空的眼中,她在強忍慌張,他知道。這都怪他,怪他沒本事,沒權勢,如今身處低窪,竟連自己的娘子都保護不了,不能給她一個完美的婚儀。終是他不配了!


    承承啊,再給我些時間吧,以後一定不會讓你再經曆這樣的屈辱,我發誓。張憲空在心裏默默地發著誓,沒想到成親時刻,他給她的不是一生牽手永不分開的承諾,而是這個。


    張憲空放下手中的紅蓋頭,被她美豔嬌媚到極點的樣貌與氣度懾住,一雙眼不知該往哪裏看,不敢看她,怕自己會控製不住而失態,會傻盯著她看,會臉紅到冒熱氣……


    他隻最後又握了一下她的手:“我去了,馬上回來。”


    王承柔:“嗯。”


    張府前院,滿滿地擺了八張大桌,李肅坐在正中,那一身紅更顯眼了。張家老爺、管家,與侯府過來的下人,都忍不住看向他,眼帶緊張與顧慮。


    終於,張憲空從後院回來,他先是對大家一桌桌道謝,竟在其中一桌見到了趙陸公子與五王。


    這是張憲空沒有想到的,這場婚宴,一部分人懾於固國公府根本不敢來,另一部分就是李肅那一派的,此時正圍著他占了好幾桌。


    難得在這種情況下,趙公子與五王殿下遵守當日的口頭邀約,竟都來了。與這二人的道謝,張憲空是真誠的,連他在兵馬司的那些朋友都怕得罪固國公府而沒有人來,而這兩位,隻是一麵之緣,隨口相約,隨口答應,竟可做到允諾而來,當真難得。


    張憲空鄭重其事地衝著二人鞠了一躬,不用明說,一切都在這一禮上了。


    趙陸與五王送上賀禮,每人說了一句祝賀之言。本該是正常之事,此時在李肅那幾桌人的襯托下,竟顯得特別起來。


    從這桌離開,張憲空繼續說著場麵話,然後他走到父親麵前,吩咐下人做開席的準備。離他最近的張進,驚訝地看著兒子,不拜堂了嗎,怎麽要先開席?


    張憲空看了父親一眼,張進什麽都沒問,正欲跟著張憲空離開,就聽院中有人站起來道:“張老爺,張公子,席不急著吃,你們是不是忘了,這堂還沒拜呢。”


    說話的正是李肅 ,他邊說邊朝張進與張憲空這邊走來。


    李肅站定在張憲空父子麵前:“怎麽?婚儀進行到拜堂這一步,是最熱鬧隆重的,大夥都想湊下熱鬧呢。”


    張憲空:“小公爺也看到了,張某娶王姑娘屬實是高攀,我家院小屋矮,這麽多客人恐連後院都進不去,大家心意到了就好。”


    “院子小沒地方,確實是問題,這樣,就幾個跟過去看看,也不用大家都過去。”


    李肅說著,一改漫不經心的語調,忽然厲聲道:“來人!都過來沾沾這份喜氣。”


    話音一閉,李肅忽然出手朝張進襲去,打了張憲空一個措手不及,他有提防李肅會對自己出手,但沒想到,他會偷襲父親。張憲空不能躲,堪堪替父親接了這一掌。


    與此同時,整個張府的前院忽然多出很多人,他們皆做蒙麵打扮,一時所有客人都被包圍在了前院。


    這裏麵除了兩三桌是真正來喝喜酒的,剩下幾桌,都是李肅帶來的人,他們好像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出,都悠哉地坐著看戲,並沒有因忽然出現的這些蒙麵人而感到驚慌。


    幾個蒙麵人,接過李肅的一掌,一齊對付張憲空,論他武功再高也不敵眾人,被製住了手腳,然後被李肅一個眼神,蒙麵人給他上了枷具,把張憲空的手腳控製了起來,任他不能再動。


    趙陸看到這種結果,整個人驚訝地站了起來,他看不清李肅與張憲空那裏的具體情況,內心隻道,這就是一直以來擾亂雲京的匪患嗎,猖獗到這種地步的嗎,在人家大婚的日子,竟如此對待新郎。


    他這才剛站起來,就被旁邊的五王拉了回來,五王低聲對他言:“別動,這不是我們能管的了的,靜觀其變就好。”


    這句話一出,趙陸的驚訝又送給了五王,這孩子什麽時候說話這樣有威懾力,竟真讓他一時不敢再動,內心覺得按他說的做準沒錯。


    製住了張憲空,剩下的張進、管家以及侯府的人,根本不用費力,也都全部被蒙麵人控製住了。


    李肅根本沒朝已失去行動能力的張憲空那裏看上一眼,他抬步就朝後院而去。


    後院很靜,後院很小,走了沒一會兒,李肅就看見一間新房出現在眼前。他抬頭看了一眼,心裏想的是,這破屋子怎麽能跟直鬆堂比。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他腦中出現了另一個畫麵,不是他夢到的與王承柔成親的那個夢中內容,但卻與那個夢像是一個夢一樣。


    畫麵中,一頂花轎停在了固國公府門前,也是兩個喜婆,把新娘子攙了出來,而門口並沒有等在那裏的新郎。


    李肅心裏知道新郎是誰,新郎在哪。果然,隨著腦內畫麵的轉移,李肅看到了自己,站在大堂前的自己。


    大禹婚俗,新郎可以去大門口接新娘,也可以在廳堂門口接,而在這個畫麵裏,李肅天經地義地覺得,自己在廳堂接他的新娘就足夠了。


    他手上接過喜婆遞上來的喜秤的一端,而另一端,與今日他在張府門前所見一模一樣,瑩白的手指與指甲,透亮到讓人心裏都跟著幹淨起來。


    而李肅這時的心情是,尚算滿意。他要娶的這個姑娘,不僅臉長得漂亮,手指也好看,是個可以用來布局又可以拿來觀賞與把玩的完美棋子。


    李肅腦中的畫麵消失了,他重新邁步,但心裏卻有疑惑,剛剛出現在腦中的畫麵與心情,到底從何而來?像是那個成親之夢的一部分,但他明明對那個夢記得很清楚,他並沒有夢到過這一段。


    如果不是夢,那又是什麽呢?那畫麵與感覺都好真實,像是真的發生過一樣。


    李肅看著近在眼前的屋門,壓下心裏的這份疑惑,他伸手推開了房門。


    屋內發生的一切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完成了。清心與清香在見到李肅後,還沒來及發出聲音,就被兩位同在新房的喜婆以掌劈暈,並把她們架好,不讓她們倒地發生聲音。


    做好這一切後,兩位喜婆一人一個,把清香與清心扛出了新房。李肅在她們走後,來到門後,雙手把門關上。


    屋門發出聲響,王承柔坐在喜床上問:“誰進來了嗎?”


    竟沒有人回答她,她聲音有些顫:“清心清香,說話,喜婆在嗎,說話!”


    還是沒聲,也就是在這時,王承柔身上汗毛乍起,一股熟悉的壓迫感向她襲來。在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後,她動作很快,一把掀掉了紅蓋頭。


    四目相對,同時伸到她眼前的,還有李肅的手。他晚了一步,蓋頭被王承柔自己掀掉了。


    王承柔向四周看過去,屋內除了李肅,誰都沒在,他可真是好本事 ,前世今生,李肅總是能辦出出乎她意料的事,而且他總能事事如意。


    若說她扳倒他的最大的一局,該是上一世她選擇了死亡。她能想到,在得知她的死訊後,李肅隻會覺得她始終學不會聽話,到最後還是忤逆了他。他會意外會憤怒,但決不會傷心愧疚。


    就像現在,他闖入她的婚房,從來就沒考慮過別人的感受,他隻要他自己痛快了就行。


    “就連這點小事也要跟我擰,不是我掀的蓋頭,也不會是張憲空。”李肅笑著對她說。


    看著她緊張的如落水的鵪鶉,抖個不停,他道:“竟是怕成了這樣,怎麽還敢不聽話,跟我對著幹。”


    她臉色刷白,美豔中帶了一絲脆弱,這樣的王承柔沒有激起李肅的憐惜,反倒讓他起了毀滅之心、破壞之欲。


    李肅盯著她看的雙目中,似有火苗在燃燒,他的眼紅了。就在他想克製住情緒,離她遠一些,怕把她嚇暈時,他眼前有東西一閃。


    李肅道:“用那個沒用,隻會傷到你自己。丟了吧。”


    他說的是一根簪子,王承柔握在手中的一根簪子。李肅說完,就不再理她,朝屋正中的桌子走去。


    第40章


    新房的桌子, 蓋著織繡的紅錦緞,李肅站在桌前,給自己倒了杯酒, 然後他坐下來,把酒飲下。


    桌子上不僅有酒, 還有吉食。栗子、花生、棗,和糖, 不管是需要剝皮的還是可以直接入口的,李肅都一樣一樣地拿起, 慢慢地品嚐。


    他一隻胳膊擔在桌上,姿態與動作閑適地很,像是在享受午後的片刻閑時。


    而王承柔卻沒有這份閑適,她緊緊盯著李肅的動作,雖然他不再那樣迫人地站在她麵前,但這種暴風雨前的平靜,更令人難安。


    終於,東西吃完, 李肅拿帕子擦了擦手, 那帕子正是王承柔繡的那方。用過後, 李肅把帕子重新收好。


    他並沒有站起來,而是又給手邊的酒盅倒了一杯,拿起來又飲掉了。放下酒杯後,他看向王承柔, 正要開口, 見她已從喜床上站了起來, 在他望過來的同時, 正快速地朝屋門跑去。


    這種行為這種速度, 在李肅眼裏根本就是兒戲,他可以輕輕鬆鬆地抓住她。


    但當那一抹紅影從他眼前一晃而過時,李肅的頭與心髒,同時痛了起來,痛到他產生了眩暈的感覺。他打翻了酒杯,以指抵額,想要抵抗這份疼痛與眩暈感,同時他半閉著眼對王承柔說道:“你想好了再出去,門外有張老爺,張夫人,還有張家的左鄰右舍,還有……”


    李肅沒有全說完,但不言自明。此時王承柔的手已觸到了門栓,可她停下了撥開它的動作。


    是的,李肅說的沒錯,她這個樣子從新房跑出去,就算她與李肅在屋中什麽都沒有發生,她也再難說清,有的沒的都會被坐實。


    而且,她還有最後一個希望,哥哥應該早就把消息告訴了父親,按正常時間來算,父親這時應該已經進宮,這是王承柔用來破局的最後的底氣。


    細想了一遍後,王承柔的手從門栓上放了下來,她回頭麵向李肅。李肅一指喜床:“坐回去!別逼我動手。”


    王承柔眉頭微皺,眼帶疑惑,李肅有點不對勁。她一邊往回走,一邊回頭看他,他好像……很痛苦,似在忍耐著什麽。


    李肅正在經曆天眩地轉,那日宮牆下的情形重現了。待這陣眩暈過後,無數的畫麵朝李肅腦中衝進來。


    他分辨不清這些都是什麽,直到腦中過畫的速度逐漸地慢了下來,他才看清並接收了這段畫麵。


    李肅慢慢地把手從額上放下來,好像剛才的眩暈不曾發生,它來的快去的也快,隻留給李肅一段匪夷所思的記憶。


    忽然入腦的這段記憶裏,他當上了皇上,喻家小姐成了他的皇後,而王承柔如他之前設想的那樣,在他登頂之前嫁給了他,但在他登頂之後,按原先的計劃她成了妃,本該屬於她的皇後之位,被喻哲兒頂了去。


    王承柔自是不服,但她又能怎麽樣呢,一紙皇命此局已定。是妻是妾,為後為妃,她都是他的人,別扭一陣鬧一陣也就過去了,日子得向前看不是嗎。


    王承柔那個性子,並沒有忍氣吞聲下來,這一點李肅也想到了,他還是縱了她一些,對她之後的種種出格行為也頗為寬容。隻是她不該借他的寬容得寸進尺,把恩典當成了理所當然。


    那一段時間,他們經常吵,李肅總是能被她氣到怒極,可又不能杖打她不是,至於罰她別的,銷減吃穿用度,李肅覺得也沒用,根本觸不到她痛處,她不在乎。


    最終,在又一次的爭吵中,李肅斥她:“你以前在潛邸時的優點都沒了,看看你現在成什麽樣子。”


    而王承柔在聽到他如此說後,竟難得的沒有立馬回嘴,隻是這份沉默是暫時的,她後麵說出來的話把李肅氣壞了。


    她道:“以前?以前的我是隻知深愛夫君的你的妻,皇上說對了,現在的我早就不是潛邸時的我了,我如今隻是王貴妃。貴妃,說出去好聽,不過是個被你們利用過後的棄子,”


    李肅:“什麽意思?現在你有了二心嗎,你不是我的人了?”


    王承柔:“心都是會變的,早知是這樣的結果,我還不如不做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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