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走出聖康殿,李肅對侯爺一揖禮:“給老侯爺賠罪了,是晚輩考慮不周,生病之人最大,我,太過著急了。


    王霜:“不敢當,李大人以後離小女遠一些,就是對她最大的考慮了。”


    說完他快步離開,不願與李肅再多呆一秒。


    李肅慢慢踱步,果然在宮道上見到了張憲空。好狗不擋道,他擋在這裏肯定是要說一些與王承柔有關的話。張憲空能走到這一步,說明他是個明白人,李肅覺得他可以一聽,看他能說出什麽來,總該不會像王承柔一樣,竟說些他不愛聽的。


    李肅打定主意後,繼續朝前邁步,卻見張憲空身旁跑過來一人,對著他耳語了幾句,然後他就表情大變。


    李肅從來沒見張憲空這樣城府的人,露出過如此外露的表情,是什麽表情呢?是震驚、狂喜、激動,好像都有。李肅眼見著等在這裏多時的張憲空,一個轉身幾乎是用跑的速度在行走,幾步就把給他報信的人甩在了身後。


    李肅皺了眉,心裏滿是他看不清現狀的疑惑。


    第64章


    張憲空出宮後他不再控製, 而是跑了起來。可當他跑出一段距離後,他慢慢地停了下來,腦中像是有風在灌, 但他還是冷靜了下來。他在做什麽, 他不能去見她。


    不僅不能見,他還要趕緊讓她把和離書簽了。之前王承柔一直病著, 張憲空自然把此事放到了一邊,現在不行了,此事要趕緊辦了。


    此刻, 張憲空無比慶幸他走了這一步, 若是他與承承此時還在一起, 那李肅必會下殺心,不會有第二種可能,而自己或是侯府都保不住那個孩子。


    張憲空在淨場恢複了一個月後, 就任了監廠的副監,從那日開始, 他隻回家了一次, 然後經曆了眼見著父母悲淒的場麵而不能解釋, 自那之後他就一直住在宋衛所居的區域,外宮的一片院子裏。


    張憲空之前跑得很快, 跑出了很遠,現在要一步一步地往回走,他走了很長時間才回到住處。


    這一路他本想把事情捋順, 把該想到的風險都要提前預估出來, 但他竟然做不到, 那麽長的一段路, 他想了王承柔的身體狀況, 以她現在這個情況,這個孩子能不能順利生長,順利生下,以及她會不會被這個孩子拖累,把剛見好一些的身子重新拖垮。


    他還回憶了家中小弟小妹出生時的情形,被裹在小包背中,那皺巴巴的小臉,那可愛的小手小腳,不知他與承承的孩子會長什麽樣子。


    張憲空就這樣,一會擔憂一會欣喜,一路走到了義父的屋子。


    宋衛看他麵色不對,問他:“怎麽,李肅說了什麽?”


    不知為何,容靜居每日給張憲空報信之人,昨日沒有來,而今日侯爺當庭說有關於他家與李肅的事要稟給皇上,張憲空不做他想,這事一定是與王承柔有關。


    他本想向侯爺求問此事,但想到對方現在見到他,都是一口一個公事公辦的張大人,料想他是不會告訴他的。


    最終思來想去,他決定探一探李肅。雖然有些事他與李肅是心照不宣,但有些話正好可以借此機會講出來。在王承柔問題上的平衡,是他們二人都想要的。


    可當他終於等到李肅出現在宮道上時,一日未見的奴仆竟告訴他王承柔懷孕的消息。


    他自是顧不上李肅,這個時候如果見了李肅,與之交鋒,他肯定會控製不住興奮與得意的,而瘋狗是不能這樣刺激的。


    加上他當時第一個念頭就是一口氣跑到王承柔麵前,把她抱在懷裏,告訴她自己有多高興,所以,他沒理李肅轉身就跑了。直至這份喜悅與激動慢慢冷卻下來,他也走回到了義父這裏。


    張憲空搖頭:“沒有,我沒見他。”


    宋衛:“那你這是,”


    “王承柔有孕了。”


    宋衛一驚:“啊!這,這是好事。”


    張憲空:“義父,我有點怕,我怕好事變壞事。”


    宋衛明白張憲空在說什麽,他已經聽張憲空說過,李肅在他府上安插廚娘給他兩口子下藥之事,這說明李肅早就想到了這一點,而且他還很在意,他的態度也很明確,就是不讓王承柔懷上別人的孩子。


    如今,懷孕這樣大的事肯定是瞞不住的,李肅知道後自會明白他的計謀失敗了,他被小倆口給騙了,加上他本就千方百計地不讓王承柔懷上,怎麽想,這個孩子都危矣。


    連宋衛都開始在屋中走來走去,這事確實難辦。走著走著,他忽然停下,對張憲空道:“那日在淨場外,我看李肅對王承柔一讓再讓,關切的樣子,也許他看在她身子虛弱的份上會投鼠忌器。畢竟你現在與她也沒關係了,隻要你這個親爹退下去隱下來,對此事不聞不言,降低存在感,也許李肅就忍了呢?”


    宋衛說的是有道理的,這個走向張憲空想過。李肅表麵上恨著王承柔,但張憲空知道,他的這份恨是緣於求而不得,甚至可能是緣於愛。


    張憲空以前想到這個可能時,他是逃避且否定的,他並不想有個強勁的情敵也是愛著王承柔的,這是他的私心。但此刻,張憲空希望李肅對王承柔的感情裏能有愛的成分,隻有這樣,她與孩子才能逃過一劫。


    但他也不能什麽都不做,隻把希望放在李肅的身上,他站起身來,他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這第一件恐怕又要傷王承柔的心了,但他必須這樣做。


    張憲空回到自己屋中,拿起筆來,寫了差不多一天,滿滿的兩頁紙上寫的都是和離的內容,這封和離書一出,勢必成為雲京城曆史上最長和離書。


    在寫的過程中,張憲空把自己代入李肅的心境,想他最想看到一封什麽內容的和離書。如此寫完之後,張憲空把筆一扔,整個人,心都是空的。


    待他緩了一會兒,拿起這兩頁紙來通讀一遍,字字絕情,句句決絕,任誰看了都能看出寫此書之人的和離決心。


    張憲空把紙張放下,又獨坐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把此信塞到了信封裏,封上了口。


    李肅出宮坐在馬車裏,早就吩咐了下去,讓人去查今日與張憲空說話之人是誰。在得到消息前,他在心裏過了一遍,能引起張憲空這麽大反應的會是什麽樣的事件。


    那樣子明明是狂喜,什麽樣的事能讓張憲空高興成那樣?李肅想來想去能如此左右對方情緒的,唯王承柔能做到。


    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不可能,李肅馬上在心裏否決了,他已提前做出了萬全的布置,虎二娘的稟告中,並無異常。


    但,李肅讓車夫掉轉馬頭,他道:“去容靜居。”


    李肅現在出入容靜居,府內的下人自然無人敢攔他,他們可以把固國公府上的婆子們趕走,卻不能趕這位大人。就連府上的夫人也不曾下過這樣的命令,下人們為此都鬆了口氣,真要是下了這樣的命令,那就是神仙打架難為他們這些小鬼了。


    再說秦居士還在府上給夫人醫病呢,秦居士能住在府上這樣全天候近距離診疾,自然也是這位大人的功勞。所以,容靜居的下人們還要給他恭恭敬敬地行禮。這場麵,弄得李肅跟容靜居的男主人一樣。


    李肅快步朝秦洞天住的方向走著,忽然他腳下一頓,朝右邊看去。


    “你,過來。”他指著一個奴仆道。


    那奴仆被他叫得一個激靈,你低頭走近李肅。李肅讓他抬頭,隻一眼李肅就認出這下人不僅身形像他之前所見之人,他就是報信的人。


    李肅的心往下沉了沉,他沒說話,大步邁向秦洞天所居的院子。


    秦洞天在熬藥,李肅的那點醫理都是跟他學的,這院子裏彌漫的藥味,他一聞就覺出了不對。李肅湊火爐邊一看,他問:“怎麽換藥了?”


    秦洞天抬頭看他一眼,複又低下頭去盯著爐火:“你來了。”


    正好該是放最後一味藥的時機,秦洞天把藥稱上的那把藥扔進藥罐中,他道:“正好,你從我這兒學了不少,來鑒一下這裏有什麽藥材。”


    最後的這味藥開始冒出藥性,與之前煎到半成的藥材混在一起,從藥罐裏冒出的藥味一下子就變了。


    李肅低下頭去,耐心地嗅聞,他道:“甘草,丹皮,芍藥,白術,大棗,”


    “嗯。”秦洞天點頭,“還有呢?”


    李肅:“黃苓與紫花地丁。”


    李肅站直身子:“你這味藥,藥理相悖了。”


    秦洞天:“哪裏相悖了?”


    “保胎還是去熱,你總要選一樣吧。”李肅聲音陰沉。


    秦洞天:“你也知道不好兩全,說明她的身體根本就經不起折騰了。婦人生產臨門一腳雖最為凶險,但其過程也不是萬全萬安的,吃的喝的、日常的生活安排,哪一樣出了差錯,根本等不到生就有可能一失兩命。胎兒與母親臍梗相連,血脈一體,牽一發而動全身。”


    李肅的眉眼也陰沉了下來,他看向秦洞天,秦洞天能想像得到,李肅是什麽樣子,他雖不怕李肅,但也不想麵對這份戾氣。秦洞天眼不抬,隻盯著藥罐。


    他以為李肅會拂袖而去,急於去確定什麽,那樣的話,他還有一句話囑咐,醫者父母心,他也不想那位娘子出事。


    但李肅沒有,他一直站在他身旁,動都沒動一下,待秦洞天實在是不解抬眼去看他時,就見李肅盯著他問:“若是騙她呢?”


    秦洞天不解:“什麽意思?騙她什麽?”


    李肅:“可否在她睡夢中,把胎兒給她打了,然後以這個孩子吊著她,先把她的心病除了。”


    秦洞天大驚道:“然後呢,待她身體大好時,發現肚子不見長,這時再告訴她,她根本沒懷孕,是我為了醫治好她的心病而騙她的。國公爺,您打的是這個主意?!”


    李肅:“知我者,居士也。”


    秦洞天嗬笑一聲道:“可惜啊,你這第一步就行不下去,你忘了我剛說的,別說睡夢中打胎了,就是她清醒著,身體也挨不住。想讓人睡得連這樣的事情都查覺不到,那得是多強的迷,。藥才可,你不如直接掐死她來的痛快。”


    秦洞天難得激動了起來:“當初我幫你配藥丸給皇上,是知那東西吃了,隻會產生中毒的假相,並不會真的要人性命,我早與你說過,不,我同老丞相也說過,恩情,我秦洞天是一定要報的,但也要按我的良心來。李肅,你把我弄到這裏來,如果最後是想要她的命,不如現在就讓我走。”


    李肅的眼中何止是充滿了戾氣,那裏已經漆黑一片,他不動如山,他不發怒,他語言平和,但他的內心已被燒灼了數遍,遍地焦土荒原。


    李肅不言語了,他扭頭就要走,身後秦洞又道:“我還得提醒你一句,她心腑不穩,經不得嚇,胎兒月份雖小,但若此時滑落,以她現在的體況抗不抗得住都難說。”


    李肅腳下一頓,這一頓就頓了好久,然後他慢慢地回過身來,走回藥房中,慢慢地坐到了一把椅子上。


    秦洞天不再理他,重新把目光放到了藥罐上。看來李肅倒是把他的話聽了進去,在他這裏緩和情緒呢。


    秦洞天道:“你坐一坐,一會兒這藥成了,你正好給她端過去。”


    就在李肅在藥房冷靜的時候,早在他邁進容靜居時,腿腳一向利索的王路就抄近路跑回主屋稟報了。


    在知道自己懷有身孕後,王承柔的精神就好多了,雖額頭還是熱,但一口藥沒吃,一滴血沒放,她高熱的狀況自己就減輕了,這一點點熱比起她得知自己懷孕前,著實要好上很多很多。


    但王承柔心裏一直都是玄著的,隻要一想到秦洞天拒絕了她的請求,王承柔就不得安寧,哪怕能求得秦洞天晚一些告訴李肅,於她來說也是好的。


    此刻聽到王路來報,李肅來了,王承柔緊張地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人,心裏更涼了,這一定是去找秦洞天了。


    王承柔摸了摸腹部,那裏還什麽都沒有,不僅沒有小肚子,還因她近些日子吃的太少,而平坦得很,若是躺下去,連平坦都做不到,整個腹部是凹下去的。


    可是,就是這樣的“貧瘠”上,正在孕育著希望,它照亮了王承柔灰掉的心冷掉的情,從此,她這一世有了新的意義。


    王承柔把手從腹部移開,她對清香說:“我想吃軟酥酪,還有紅棗粥,燜肉也去做了一點來,要爛爛的,還有青菜,炒上一盤少油的,炒好後放一點點麻油。”


    王承柔很少對吃指指點點,她並不好吃,從不管廚房做什麽,也隻在出了胡二娘的事後,她才關心起廚房的事來。


    如今,王承柔覺得自己太瘦太弱了,這樣的她別說保護孩子,就是與李肅去鬥都是做不到的。王承柔後悔了,她不該任自己的心境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差一點就害了她的孩子。


    還好,一切還來得及,就算要過李肅那一關,她也要身體強健起來才能更好的應對。


    清香自然是樂於見到王承柔這樣的,但她說:“奴婢一會兒再去,今日肯定讓您吃上,但我現在去心裏不踏實,我不放心。”


    清香是怕她去廚房的功夫,李肅會過來,若他有什麽瘋狂的舉動,多一個人保護姑娘也好。


    王承柔也明白她的意思,點了點頭,正想下地去換身衣服,然後好好梳個頭,不要再這樣一臉病容,像是下一秒就要咽氣的樣子。可當她雙腳剛踩到地上,正要站起來時,王承柔停了下來。


    清香問:“怎麽了?”


    王承柔微微搖頭,不,她不能這個時候梳妝打扮,拿定了主意後,她重新上了榻,把清香剛給她簡單挽的一個發髻也拆散了,一頭青絲垂了下來。


    這還不算完,王承柔以手指往榻桌上的杯子裏蘸了兩下,然後用濕手縷了縷兩邊的頭發,剛還看上去精神不錯的人,一下子變得脆弱易碎起來。


    王承柔重新躺了下來,雖然是最放鬆的姿勢,但她渾身都在緊崩著,麵上不顯,內心卻在嚴陣以待。


    終於,屋門響起了動靜,守在外麵的清心道:“李大人,我們夫人睡了。”


    李肅聽她叫過好幾次夫人了,前麵幾次沒與她計較,但今天不行了。他道:“容靜居現在還有夫人嗎,哪來的夫人。”


    清心改口道:“是娘子,娘子睡了。”


    李肅:“睡了就叫醒她。”說著朝門踹了一腳,兩扇門全部大開,李肅邁了進來。


    王承柔一下子坐了起來,見李肅一手持碗走到榻前,二人麵對麵相視無語。


    李肅的目光掃過她的臉,是又發熱了嗎,似出了很多虛汗的樣子,她坐得很直,脖子梗著,上麵的青筋清晰可見,削瘦的肩被包在白綢薄衣裏,這屋裏炭火燒得旺,倒是不擔心她會被凍到。


    兩方的鎖骨最是顯眼,撐著的窩窩裏都快能放水養魚了。她很緊張,他看得出來,那雙大眼睛死死地盯著他手中的白瓷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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