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被逼急了的張太醫道:“臣自小出生在醫學世家,學的都是正統醫書醫方,這些雖被時間驗證都是些好方好藥,但其實民間也有很多偏方的,耳聞著確有管事之法。隻不過,”


    李肅打斷他:“張馳宇,你也知道你是醫學世家出身,現在要開始走歪門邪道了嗎。”


    張馳宇跪下道:“臣錯了,臣該死,臣再不敢胡言。”


    李肅:“自古帝王,有多少就是信了術士的妖言,毀了自己的身體不說,弄得整個國家烏煙瘴氣,那才真是毀族滅國之道。此東西萬萬不能沾,你今日所言我隻當沒聽到,日後再敢妄言,小心你的腦袋。”


    “是是,臣再也不敢。”


    李肅:“你起來吧,你跟朕說句實話,朕的身體是不是真的出了問題,不能生育?”


    張馳宇辨皇上聲音,沒有怨氣怒火,倒是有幾分心灰意冷之意。張馳宇想了想道:“臣不敢瞞皇上,若問臣的意思,此事還不能下定論,其實驗證方法也很簡單,隻要皇上雨露均沾,一年後自會見分曉。”


    李肅明白張馳宇的意思,到底是王承柔不能生還是他不能生,隻要寵幸其他宮人既可,若是他這樣做了,宮中還是無所出,那就絕對是他的問題了。


    可張馳宇有一點不知,上一世,李肅的後宮也有別人,他並沒有獨幸王承柔一人,可現在想起來,直到王承柔跳城牆,他就此半瘋癲狀態之時,後宮眾人皆無所出,從沒有哪個宮人懷孕,宮中從沒有聽到過孩童的嬰啼。


    李肅其實在這一年裏已經想了很多,他大概能確定,出問題的是他。上一世他的後宮無人懷孕,這一世王承柔明明生了孩子,卻在被他弄到宮後的幾年裏,再無所出,若不是他的問題,哪有這麽巧。


    李肅擺了擺手:“你下去吧。”


    張馳宇默默地退下,走到外麵與守在那裏的唐總管碰上,唐總管點頭哈腰:“您這邊請。”


    張馳宇姿態比他還低:“大總管留步,不用管老夫,還是緊著皇上伺候要緊。”


    唐九送走張太醫後,重新守在門口,每次這種情況,皇上在召見張太醫後都不會叫任何人進去。


    就在唐九以為今日也會如此時,就聽皇上喚他。唐九入殿,李肅道:“把燭火都滅了吧。”


    唐九一楞,他問道:“不需要侍候您就寢嗎?”


    李肅:“不用,把燭滅了下去吧。”


    唐九照做後,一點點往外退,他最後看了一眼,見皇上獨坐在黑暗中,唐九心裏一顫,有點不安。


    他把門外守著的奴婢支走,決定今晚親自守在這裏,他總覺得今夜也許會發生點什麽。


    李肅開始慢慢適應黑暗的環境,看見的東西越來越多,甚至到了後來,他覺得屋裏還是太亮,今夜若是沒有月亮就更好了。


    從小到大,他都意氣風發,不管前世還是今世,一路走過來,最終都坐上了這至尊之位。可他沒想到老天爺跟他開了這麽大的一個玩笑,作為一個男人,作為一個有江山社稷需要傳承的帝王,他竟然不會有自己的親生孩子。


    尤其是,他後半生最渴望的就是有一個與王承柔所生的孩子。他不貪心,甚至因為私心,他就要一個孩子就好,因為他見到過王承柔生產時的危急,他到現在都心有餘悸,所有隻敢奢求一個孩子。


    王承柔不會知道,對於此事他想得有多具體,他想過若是生個女孩也不怕,他會好好教導她,教她本領教她識人用人,給她恣意任性的底氣,她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在他咽氣前,他會安排她的一生,至於皇位,李肅兩世為帝,早就把這個看得很淡。選一個不會忘恩負義之人,再做一些不能讓他傷害他妻女的局來挾製他,至於這個人是誰,姓不姓李,他都可以不在乎。


    可惜就連這小小的奢求,老天爺都不成全他,是他作惡太多殺人太多嗎,李肅不服,他唯一傷害過對不起的隻有王承柔,別的他都不認。


    兩年的時間裏,尤其是在近一年裏,李肅已慢慢接受了現實,但是,今日張馳宇的實話還是讓他難受起來,他這一生的榮耀光環卻換不來一個自己的孩子。


    這種失敗讓人憤怒,但無論如何憤怒都將變成無能狂能,變為無奈。


    李肅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坐了多久,他的身影沉在暗夜裏,像是一下子老了很多。


    守在屋外的唐九正要打瞌睡時,聽到皇上在屋裏喚人。唐九趕忙進到內室,聽聖上說:“掌燈備轎,去元尊殿。”


    果然,今夜不會安生,聖上從來沒有在這個點兒到過元尊殿。


    話說皇上在宮中很少坐轎,他身高腿長正值壯年,力大無窮精力旺盛,在宮中去哪裏都是走路的。今日已至深夜,像這種時候,還讓備轎去元尊殿倒是極少見。


    聖駕一行朝著元尊殿而去,唐九觀皇上,一副極度疲憊的樣子。抬轎的腳力還比不上皇上,倒是比往常聖上自己走路多費了些時間。


    王承柔是在睡夢中被吵醒的,清心與清香兩個人幫著她穿衣忙和,嘴上道著:“娘娘,起了吧,聖上來了。”


    王承柔迷迷糊糊地想,李肅很少在她睡下還來打擾她,就算偶有這種情況發生,他都不會讓人叫醒她,都是偷偷摸摸躡手躡腳自己爬上塌來,嚇她一跳後再哄她。今日這是怎麽了,有什麽大事要在半夜叫醒她?


    屋裏掌了燈,李肅迎著燈火走了進來。


    王承柔的起床氣上了來,沒起身迎駕不說,還沒好氣地道:“我一介後宮女子,不至於有什麽朝廷大事要皇上在深夜與我商量吧。”


    李肅沒理她的陰陽怪氣,他隻指使她這裏的奴婢道:“去準備水,朕要洗漱。”


    王承柔沒再開口嗆他,她發現李肅今日與往常有所不同,整個人看上去很沉,心裏像是壓了千萬斤的心事一般。


    元尊殿裏一通忙活,終於李肅洗漱完,眾奴婢退下後,他坐上王承柔的塌。一通梳洗看來並沒有洗去他的沉重,他頭發披肩,身上隻罩了一件縫掖,盤腿坐在那裏,不說不動。


    第125章


    不知他是出了什麽事, 但王承柔把這個樣子的李肅看在眼裏,心裏隻覺十分痛快,隻要是李肅不痛快了,她就高興了。


    王承柔給自己倒了杯茶, 睡到一半被李肅叫起來, 她有些口渴。她一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 一邊饒有興趣地看著李肅,心裏尋思著到底是何事讓他失態如此。


    待王承柔喝完一杯, 剛把杯子放下, 就聽李肅道:“今日我召見了張馳宇。”


    王承柔馬上明白過來, 原來是因為這事。這事關係的可不光是李肅一人, 王承柔也很在意, 這兩年裏她就靠著這點希望活著了。於是她豎起耳朵假意問道:“聖上是哪裏不舒服了嗎?”


    李肅回過身來,麵朝她,看著她:“你難道不知道我為什麽召見張馳宇。”


    王承柔眼睛瞪大, 明知故問:“為什麽?”


    李肅:“你看上去很開心?你會不知。”


    王承柔就喜歡看李肅這樣,她心裏升起一陣痛快之意,原來他也有不如意也有求不得的時候。


    王承柔欣賞夠了李肅的表情,才道:“我記得差不多一年前, 你不是讓醫女給我瞧過病嗎,雖沒瞧出什麽來,可誰知道呢, 我這幾年過得不順,心情鬱悶難解,說不定就出問題了。”


    李肅盯著她聽她說, 感受得到她的表情語氣都是快樂的, 她甚至難得地往他的方向湊近了一點, 道:“依我看這事好解決,比如今夜,皇上就不該來元尊殿,應該去西邊兩宮那裏。你可以去試試,萬一是我不能生了呢。”


    李肅的臉色更沉了,因為他根本就做不到,此題無解。就算這兩年裏他已經在慢慢嚐試著去接受這個現實,但王承柔的態度讓他有點受不了。


    她不是第一次說這種話了,今日就連張馳宇也被他逼得說了出來,李肅不會對一個太醫說什麽,但對王承柔他有話要說:“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除了你我誰也不想要。”


    王承柔收起了臉上的那抹笑意,這種看似深情的話她不愛聽,可以說是很反感了。以真愛之名行禁錮之事,滿足的隻有他自己,卻好像她得了多大的便宜一樣。


    “也是,要真聽了我的提議那樣做了,到時若還生不出來,皇上的臉可往哪擱,這江山社稷的根基可就不穩了。”王承柔滿是嘲諷地道。


    李肅其實今夜來,沒想奢望她會安慰自己,他隻是忽然覺得好孤單,急需抓住點什麽。人生的一部分意義消失了。孩子這種東西,他可以主動不要,但像現在這樣想要而不得,這滋味實在難受。


    他就在這種難受下才想著來見王承柔的,如今麵對著她的興災樂禍,冷嘲熱諷,他到底還在期待什麽。


    李肅忽然有了動作,他往王承柔靠近,縫掖的帶子本就鬆鬆地一係,如今隨著他的挪動徹底鬆開來,他身上還帶有剛剛梳洗過後的水汽,攪得他二人之間本就不寬敞的空間變了味道。


    王承柔預感到危險,她往後躲,可哪裏快得過李肅。李肅隻是不能生育體格卻是好的,他這次沒想讓她,兩三下就完全製住了王承柔。


    他看著她臉上再無剛才的興災樂禍,李肅伏下身,雙唇幾乎碰到她的耳朵:“這樣也好,我可以再無顧忌,可以嚐試各種方法,放開了玩。”


    “你混蛋!”王承柔後麵的話再說不出來,就被李肅用一隻大掌捂住了嘴。


    “可以,很好,罵得再狠點,我就當助興了。”他雖這樣說著,卻並沒有鬆開手,直到後來不得不用到雙手時,才把王承柔的嘴鬆開。


    而這時,王承柔已經罵不出什麽來了,她全部的身心都用在對付李肅上了,她要保護自己不能讓李肅失控。


    李肅剛開始還能拿自己這點事開玩笑,後來他眼圈紅了,他在她耳邊磨著牙道:“你就這麽高興,高興也給我憋著,承承,你什麽時候能對我寬容一些,心疼我一些。”


    王承柔:“不會,永遠不會,你根本不值得。”


    李肅的淚落了下來,腦袋也順勢耷拉了下來:“原來我才是失敗者,深愛的人不僅不愛我,還恨我入骨,想要個孩子也不能如願。你以為我在乎什麽江山社稷,在上一世我就已經全然不在乎了,這一世權勢不過是得到你的必備條件而已。我在乎的是擁有一個家,一個愛人,一個我與她的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永永遠遠地生活在一起。這個願望本來有一半就是不實的,現在另一半也沒有了,那我還剩下什麽。”


    外麵的天在不知不覺中亮了,李肅的心卻永遠的暗了下去,他沒有多留,臉色沉沉地站在那裏,背對王承柔說道:“我曾想過,若是有一個孩子,我們的孩子,你可能會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諒我一些,能跟我平和地過下去,但現在一切的希望都破滅了。你的意思已表達的很清楚了,你永遠不會原諒我,更不會哪怕心疼我一點,你甚至恨不得我死,我們永遠都不可能和美。”


    他頓了一下,依然沒有回頭:“好,好。”


    李肅難得不再自說自話,他終於開始正視她的意願,一針見雪地點明了他們現在的相處模式。王承柔這次沒有嗆他,她沉默地聽著。


    李肅沒有停留,他意味不明地說了兩個“好”後,就消失在了門口。


    清香清心待聖上走後,進來查看情況,王承柔擺擺手表示沒事,她盯著窗外,幽幽舒出一口氣後道:“塵埃落定,老天終是給我留了條活路。”


    “娘娘?”


    王承柔:“清香清心,今天是個好日子,去弄些酒來,我想喝了。”


    天知道,這些年來,王承柔過的是何種提心吊膽的日子,李肅已經毀了她的人生,毀了眠眠的人生,她不能再讓一個小生命來到這裏,哪怕李肅不會殘害親生骨肉,但他們這樣的父母,加上那樣的一個姐姐,王承柔連想都不敢想,兩個孩子的人生會扭曲成什麽樣。


    現在好了,李肅終於得到了一些惡報,她再也不用為了此事夜不能眠,至少,她不用再作孽,帶一個從出生就注定不會得到母親太多愛的孩子來到這人世間。


    李肅這個早朝上的也不安生,領頭鬧的那些人又開始上書,一通引經據典,通篇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請皇上雨露均沾,早日誕下皇子。


    李肅以前對此隻是收下奏折,不置可否,今日他一改常態,當朝怒斥這些人。這些大臣可能也沒想到皇上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反應,明明他們一心是在為皇上著想,為社稷著想,怎麽會得到這樣劈頭蓋臉地一通斥責。


    他們不解,認為自己完全無錯,自然據理力爭。李肅見他們沒完沒了,也不再高聲斥責,而是下令把他們轟了出去。


    對於這些言官這既是奇恥大辱,也是無上榮光。恥的是被人連拖帶拽斯文掃地的哄了出去,榮的是他們作為言官,為了大義為了社稷在皇上的威壓下也不改初衷的錚錚鐵骨。


    從這天開始,李肅開始了與言官的不和。就算不是言官的其他大臣也發現了,他們的皇帝與以前有了大不同。


    他還是一樣的勤勉,但卻比以前暴躁,獨斷專行。隻要與他意見不一樣,他不會像以前一樣迂回達到自己的目的,他好像重拾奪取天下的勁頭用在了治國上。


    最激烈的一次,大殿上直接打了兩個言官的板子。從這裏開始,皇上所有的獨斷專行都以強硬的態度來實現。


    慢慢地,除卻最激進的兩位言官,沒有人敢質疑皇上的決定,哪怕他們覺得不妥,也不再說什麽。而那兩位硬骨頭的言官,在被打了之後,當時隻剩一口氣了,一個在家裏躺了兩個月,一個三個月,雖沒要了命,但也元氣大傷,進言自然不如以前積極。


    一時前朝達到了一種平衡,烏煙瘴氣的氛圍緩和了一些,可這樣下去也不是常事,早晚還會卷土重來,現在不過是暫時休戰。


    這日下朝後,阮雯步入了聖康殿。


    “陛下萬安。”


    “起吧。”


    阮雯沒有廢話,站起來後馬上道:“公主殿下把人救下了。”


    李肅頭都沒抬:“嗯,那就進行下一步吧。”


    阮雯:“是。”


    李肅這時抬起頭來,看了阮雯一會兒道:“這任務做起來有困難嗎?”


    阮雯一楞:“沒有。”


    李肅:“你該明白,朕這是在給你機會,你若是現在提出來,還有轉圜餘地,若是現在不提,從你出殿門開始,你該知道要做什麽,朕對你的要求是什麽。”


    阮雯重新跪下:“奴婢知道,請聖上放心,奴婢能勝任。”


    “好,你回去吧。”


    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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