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兩人口中的“傻子”薛安,正在試探幾個同門。


    “你覺得小師妹如何?”


    被問話的弟子,耳根一紅,吞吞吐吐道:“師兄說什麽呢,小師妹自然很好啊。”


    “怎麽個好法?”


    在薛安的威逼下,弟子不得不老老實實細數:“她溫柔美麗、善良大方、心胸寬廣,每次和她一同去曆練,總有好事發生,與她講話也令人高興。”


    薛安這個仙二代問完話,擺了擺手,放過了這個弟子。


    他忍不住看了眼卞清璿,確實如弟子所說,明明小師妹看上去仍舊那麽動人,他卻再沒了以前那種悸動之感。


    這種怪異的變化,是從清水村回來才有的,薛安一開始以為自己是被那隻變成小師妹的蟾蜍惡心到了,過幾日就會好,如今已經過去了那麽久,他再看小師妹,卻絲毫沒有昔日的心動,再沒有那種為她披荊斬棘,恨不得把命也給她的瘋狂。


    薛安不確定地想,是他變心了?


    師蘿衣也要參加今日的課程,她人緣向來差,來了才被通知今日要去采冰蓮,心裏頗為煩悶。


    她來得不算早,也不算晚,來了就站在弟子們中間。和以前一樣,有些弟子一見到她,就遠遠避開。


    師蘿衣也不以為意,倒是薛安,念及她在清水村救過自己一命,覺得少女有點慘。


    薛安心想,師蘿衣真是給他們這樣的家世丟人,他薛大公子活得多麽如魚得水,師蘿衣怎麽就混成這樣了!


    明明兩人的父母,都是一個大能,一個皇族,瞧瞧他多威風,偏她人憎狗嫌。


    他的目光實在太奇異刺眼,師蘿衣活得肆意,從來不忍他。神隕刀出竅,對著他,道:“你看我做什麽?我警告你,離我遠些。”


    她並不喜歡薛安,以為薛安又像以前一樣,受了卞清璿的指示來捉弄自己,因此毫不客氣,講話都帶著濃烈的排斥。


    少女的相貌其實並不清冷,她杏眼清亮瑩潤,有種溫柔的風情,偏偏做出這樣凶和不耐煩的表情。


    一種極大的反差暴擊!


    薛安被刀指著,本來該生氣,仙門大少爺第一句就是想噴髒,但話還沒出口,看著她,臉卻慢慢紅了。


    師蘿衣眼見他臉越來越紅,最後怒瞪自己一眼跑了:“……”


    她覺得薛安真是有病,她就不該在清水村救他。


    師蘿衣從清水村回來,仍然打算乖乖上課。與衛長淵解除婚約固然掙脫了前世的枷鎖,可是無形之中,卻讓她的處境更加艱難。


    至少有朝一日宗主打算撕破臉皮對付她,不用再顧忌衛家。


    師蘿衣清楚,自己再如何想要報複宗主,目前都不可能做到,除非爹爹醒過來。


    當世修為踏入大乘期的大能,總共也不超過一隻手。


    大乘離飛升僅一步之遙,可是大乘期內,也分前中後期。


    唯一突破到大乘後期,臨門一腳就可飛升的,三界僅師桓道君一人。


    蘅蕪宗主修為停留在大乘前期已經數百年。師蘿衣深知,除非再給她一千年的時間,否則她絕不可能打得過宗主。她現在要在這偽君子的手中生存,唯有裝作若無其事。


    宗主隻要一日還要名聲,就必須得在麵上對她好。


    但她並不是什麽都不能做,她可以暗地裏對付宗主。


    她沒打算讓蘅蕪宗主發現自己已經知道了他的心思,便一直表現如常。師蘿衣讓茴香悄悄囑托精怪,還有花花草草們,留意宗主的動向。


    蘅蕪宗主再厲害,卻也防不住世間最微小卻又無處不在的生命。


    前世她不僅輸在修為低微,更輸在涉世未深,她在明、宗主在暗,防不勝防。


    薑岐整頓好隊伍後,眾人朝著昆陽穀出發。


    今日的任務對大部分弟子來說都很難。


    每人要從昆陽穀中最冷的極寒冰穀,完整地帶回來一朵冰蓮。


    極寒冰穀越往裏走越冷,靈力還會被壓製,往往弟子們沒走到冰蓮生長之地,就被寒氣凍結,無法再進一步。而冰蓮一出穀便會化作霧氣消散,需得十分嫻熟地運用仙法與靈力,才能順利帶回冰蓮交到丹閣中去。


    好在唯一的好處便是沒什麽危險,冰蓮不會有靈獸看守。


    弟子們在商量一會兒怎麽帶回冰蓮,他們小聲道:“沒事的,縱然我們拿不回來,小師妹也記得我們,會給我們帶一朵回來的。”


    “唉,每次都勞煩小師妹,我自己心裏都慚愧。都怪這冰蓮,怎麽會長在那種地方,冷得炎火獸都去不了,宗門偏偏讓咱們去。”


    他們抱怨著,不知誰突然說了一句:“聽說當年不夜山,沒有一株雜草,漫山都開著冰蓮,也不知真的假的。”


    此言一出,所以人都忍不住看向師蘿衣。


    漫山的冰蓮,常年不敗,不夜山上還四季如春,沒有一點寒意,這得多麽恐怖的修為還能做到。若道君還醒著,師蘿衣這樣的身份,絕不會苦巴巴地與他們一起摘冰蓮。


    他們討論得這樣激烈,師蘿衣想不聽見都難,見他們好奇看著自己,她並不回答。


    前世她謹小慎微,迫切地想要和每個同門處好關係,幾乎忘了做自己。可是討好他們無用,背著她,他們還是會指指點點。


    她算是想開了,憑什麽你們好奇不夜山,用倨傲的眼神看著我,我就得與你說。


    懂什麽叫有求於人麽?


    她不說話,一群人撓心撓肝,心裏再好奇,也隻能訕訕收回目光,在心裏暗罵她小氣。


    師蘿衣見他們個個臉色難看,反而覺得心情還不錯。就該這樣,她活了兩輩子,才明白有些人永遠給臉不要臉。總把她的友好當做理所當然,既然他們不領情,從現在開始,什麽都沒了。


    卞清璿拎著劍,一直走在師蘿衣的身後,沒有從師蘿衣臉上看見半點退婚的低落與絕望,她的眼神十分陰沉。


    不僅如此,原本師蘿衣身上生出的一絲魔氣,也淡了不少。


    到底哪裏出了錯?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她的布局發展。難道師蘿衣真的不愛衛長淵了?


    想到這個可能,卞清璿臉色有幾分古怪。


    偏偏有幾個弟子沒注意到她的不悅,湊過來小聲道:“此次可能又得拜托師妹給我們帶冰蓮了。”


    卞清璿收起眼中陰冷,輕輕笑道:“自然。”


    他們連忙圍著她,一疊聲說好話,貶低師蘿衣的高高在上、目中無人。


    卞清璿聽著,卻並沒有覺得高興。她心裏冷嘲:一群廢物玩意,把自己當什麽了,小蠢貨就算是落毛的鳳凰,也合該比你們高貴。


    她撇了撇嘴,最後央求道:“大家別這樣說蘿衣師姐,她今日心情不好罷了。”


    眾人立刻順著她的意,討論起師蘿衣被退婚的事。


    前麵的少女終於回了頭。


    卞清璿可憐巴巴地看向她,心裏有些期待她會說什麽。


    山風吹起師蘿衣的發間的杏花步搖,叮鈴作響,少女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最後卻輕輕地笑了笑,帶著淺淺的嘲諷:“恭喜你了,小師妹,但願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師蘿衣帶著“我看你到底要做什麽”的冷淡。


    她雖然不再愛衛長淵,可也並不覺得卞清璿有多麽愛衛長淵。前世卞清璿如一隻瘋狗般追著自己咬,可當自己入魔,卞清璿卻並沒有和衛長淵在一起。


    她突然很想知道,卞清璿到底圖什麽。就圖比贏自己、踩著自己為她提高聲名?看自己痛苦?那要是自己不因此痛苦呢?


    師蘿衣心想,前有宗主這隻豺狼,後有卞清璿這隻瘋狗,這樣的地獄難度,若她最後還能活下來,必會把當年種種,盡數討回。


    宗主嫉妒爹爹,不想他再醒來,那麽你呢,卞清璿,當我不再任由你擺布,你今生是否還能得償所願?


    卞清璿望著她,良久,她握緊了拳頭,對師蘿衣露了一個笑。


    眾人進入了冰穀。


    冰穀嚴寒,越往裏走,能堅持下來的人越少。師蘿衣沒覺得很困難,她隻要慢慢往裏走,總能把冰蓮摘回來。


    可是……


    她抬眸看了眼天色,她也沒想到,平日都做心法練習,頂多同門之間切磋片刻,今日偏偏需要弟子們摘冰蓮。


    她昨日才答應卞翎玉黃昏去給他煉丹,今日難不成就要食言麽?


    想起卞翎玉那雙冷冰冰的眼睛,她不願在這種小事上令人失望。她掐了個決,也不護著丹田慢慢走了,幹脆朝裏麵飛去。


    手腕被人拽住。


    師蘿衣回頭,驚訝地看見一張清俊的臉。


    那位姓薑的師兄看著她道:“蘿衣師妹,不可以這樣,你會受傷。你明明可以慢慢走,為何如此急切?”


    師蘿衣近距離聽著薑岐的聲音,覺得有些耳熟,但是一時之間,想不起在哪裏聽過。


    第24章 相見


    不同於卞翎玉嗓音的清冷淡漠、蔣彥的溫柔,薑岐的聲音聽上去非常有親和力,很容易讓人覺得他是個脾氣不錯的好人。


    師蘿衣數月前第一次在早課上見到薑岐,並沒有覺得他有什麽古怪,此刻他在自己耳邊低聲說話,那股怪異感卻很明顯。


    但她確定自己前世今生都與這位薑師兄並不相熟,眼前這張清俊的臉,十分陌生。


    師蘿衣不知薑岐是敵是友,會不會又是一個卞清璿的裙下臣,抽回手腕,回答道:“師兄,我有急事。”


    薑岐看著她抽回的手腕,笑了笑,十分溫和:“再急也不可這樣魯莽,我得看著你們,不能讓你們胡來。”


    他的語氣雖然很無奈,但看樣子沒得商量。顯然薑岐作為帶隊師兄,不允許任何弟子在極寒冰穀這樣的地方冒進。師蘿衣抿了抿唇,低聲道:“知道了。”


    她心裏懷疑薑岐的身份,便分了心思去關注他。


    薑岐倒像是毫無所覺似的,又盯著其他弟子去了。


    師蘿衣看不出什麽異樣,但到底多留了個心眼。當務之急是快些摘到冰蓮,她集中精神,運用心法,一直往前走。


    前麵好些弟子凍得瑟瑟發抖,不肯再往前一步。冰穀並不危險,但它的寒氣能突破大部分弟子的修為,令他們束手無策,像凡人一般感到寒冷畏懼。


    行走在冰穀之上,總有一種自己隨時會被凍死在此處的感覺。因此想要抵達冰穀深處摘到冰蓮,要麽得修為高超,要麽得心性堅韌加嫻熟運用心法。


    師蘿衣越往裏走,也覺得越冷。


    很多弟子在半途已經停下了腳步,拒絕再往前一步。他們抱緊自己,身上起了一層寒霜,口齒不清央求道:“薑岐師兄,我實在堅持不住了,可否允許我先回去?”


    薑岐掩蓋住眼裏輕蔑的笑意,溫和地道:“沒關係,堅持不住的話,去入穀處等我,別在遺忘穀中亂跑。”


    弟子如蒙大赦,也不管宗門考察了,連忙往冰穀外走。


    薑岐回頭,見師蘿衣已經走出很遠了。


    師蘿衣掐著決,走在大多數弟子前麵,她的步子並不快,但也不慢,比起所有人瑟縮的腳步,她倒顯出幾分從容來。


    風吹起她的披帛,少女裙擺飛舞,纖細的腰肢被勾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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