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蘿衣握住信的手,骨節蒼白,那片葉子,是茴香元身上的。


    茴香被人打回了原型。


    記憶中的噩夢,仿佛成了輪回,這輩子明明很多走向都已經不同。她沒有入魔叛逃師門,茴香也用不著拚死來自己給報信,可她還是出事了。


    師蘿衣腦海裏一陣暈眩,這一刻突然意識到,上輩子茴香慘烈的下場,並非意外,是有人故意這樣做的。


    他們要她用神隕刀殺人。


    師蘿衣目光空茫了一刻,她下意識去看身邊的卞翎玉,卻恍惚想起,卞翎玉已經回不夜山了,他並不在。


    她又是一個人了。


    就像為了擊潰她的心理防線,很快第二隻,第三隻鴿子也來了。


    每一隻,都帶了茴香元身上的一部分。


    血浸透了信封。


    這樣的鴿子,不知道發出來了多少。


    師蘿衣閉了閉眼,想起幾日前的清晨,茴香站在廊下,笑盈盈地把那株被卞清璿剪掉的花捧來。


    她哄自家孩子一樣,溫聲給師蘿衣說:“我知小姐當時被卞清璿欺負難過,一直給小姐好好養著呢。你瞧,又開出花苞了。再過幾月,小姐就能看見花開了。”


    茴香在她的成長裏,一直是溫柔的光影。茴香前世就算瀕死,被逼著向師蘿衣求救,也始終沒有開口。


    她最後留給師蘿衣的一句話是小姐快走。


    而現在,趙術不容她猶豫,她哪怕猶豫片刻,茴香都會被活活分屍。


    師蘿衣甚至來不及給長老們稟報,飛身朝皇宮飛去。她不可以再一次看著茴香死在自己麵前!她們說好了要一起回家。


    衛長淵看出來她不對勁,試圖叫住她:“蘿衣!”


    師蘿衣曾一直以為茴香之死是個意外,是些許修士肮髒,是這世道對良善之人的不公。可前世今生的怨,茴香之死,竟然隻是棋局。他們把茴香當什麽了,把自己又當作什麽?


    既然他們找死,她要他們血債血償。


    第48章 認出


    前往皇宮的一路上,師蘿衣心中幾乎隻有恨意和殺心。


    然而當月亮出來,懷裏的陶泥兔子跳到她肩膀上,一團溫暖的光籠罩住她。師蘿衣清醒了片刻,想起了上輩子的一些事。


    那時候茴香已經死了,師蘿衣屠殺了所有看守牢獄的弟子,她已經殺紅了眼,偏執入魔,隻覺得命運不公。


    世上最後一個愛她惜她之人,也因為她死去。她抱著茴香殘破的屍身,踏出了牢獄。


    神隕刀浮在空中,師蘿衣紅瞳染血,指向了聞訊趕來阻止她的弟子。


    他們看上去都還很年輕,青澀稚嫩,並沒有傷害茴香,也沒犯什麽錯。


    他們就像很早以前的師蘿衣和師兄弟們,隻是為了趕來阻止她這個妖女擅闖。師蘿衣環視著一張張青澀的臉,笑出了聲。


    她的刀指向了他們。


    無辜又如何,父親做錯了什麽,要沉眠在無妄海,世人忘了他的功德,就因為自己,他要被人唾罵!


    涵菽不無辜嗎,救了自己這個無用的魔女,淒慘死在清水村,卞清璿被人稱頌,涵菽隻落得一個無用的名聲。


    茴香又做錯了什麽,她是個好精怪,從不傷人。為了保護自己,卻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


    命運薄師蘿衣,愛她之人盡數沒有好下場,既如此,入魔又如何?他們全部都是害死茴香的幫凶。


    獄卒們欺辱茴香的時候,這群弟子有阻止過嗎?


    他們全都死了才好!


    師蘿衣的臉上生出無數魔紋,這一刻她感覺到了嗜血的快意。


    她放下茴香,笑著說:“茴香,我讓他們都去陪你,黃泉路上,你總不會孤單。”


    這群弟子不是她的對手,片刻全躺在了地上,沒有反抗之力。師蘿衣並不想讓他們死得這樣輕易,茴香死的那麽痛苦,她也要讓這群人嚐嚐不得好死的滋味。


    然而當她的刀想要活剮了他們,一隻銀白色的巨獸擋在了她的麵前。


    師蘿一般眯了迷紅瞳,冷冷道:“你是這門派的鎮山之獸?你擋著我,是想先死嗎?”


    那隻銀白色的巨獸,全身髒汙,隻用一雙銀色的瞳孔望著她。它看上去破破爛爛的,除了一身華麗的鱗片和些許羽毛,長得四不像。


    好笑的是,她從一隻妖獸眼中,看出了蒼涼的哀意。


    她最後沒打得過那隻妖獸,但她拚著自傷,砍掉了那妖獸的一隻角。


    它被她砍了角,流著滿頭的血,低頭一口把她吞了。


    師蘿衣滿心的恨,還沒為茴香報仇,就這樣死了,她實在不甘心!


    那隻妖獸含著她,沒有立刻把她吞下去。


    師蘿衣在他嘴裏,發了狠,想要與這妖獸同歸於盡,用刀刺破了它柔軟的口腔。


    它頓了一刻,顫得發疼,鮮血浸濕了師蘿衣滿身。但它隻僵直了一瞬,就像不怕痛似得,帶著她繼續跑。


    離那個門派越來越遠。


    師蘿衣被它的血浸泡著,殺紅了眼,想要和這隻畜生同歸於盡。


    它最後在一片溪邊把她放下,溪邊開滿了野花。


    銀白妖獸把她吐出來,吐在溪水中。她被冷水淹沒,再浮出來,沒了殺人的力氣,卻還有罵這妖獸的力氣。


    師蘿衣用盡自己能想到的詞匯罵它,它等她罵累了,把她叼起來,最後用腹部圈住她。


    師蘿衣紅瞳如血,魔紋已經遍布了額頭,她控製不住那股殺意,卻被它壓得嚴嚴實實,沒法反抗。


    她起初還掙紮,後麵再沒了力氣,昏迷前還恨不得咬下他一塊肉。既然敢把她往唯一柔軟腹部壓著,她就恨不得咬斷他的肝腸。


    入口是溫熱的皮毛,仍舊硬得腮幫子發疼。


    師蘿衣再次醒來不知過了多久。


    野花已經開敗了,她在天地間,睡過了一個季節。


    身邊安安靜靜,妖獸不見了,她唇齒間有一股奇特的香氣,還有淡淡的血腥氣。


    變成原型的茴香,出現在了她的身邊。而就是那個時候,師蘿衣懷裏出現了一本壓製心魔的心法。師蘿衣意識到那隻妖獸並不是害她的,她知世間有無數機緣,它興許就是自己的機緣。


    有人恨不得她死,然而她斬斷它的角,讓他滿嘴鮮血淋漓,它卻仍舊想要她生。


    那它呢,它去了哪裏,死了嗎?


    心中的殺意已經散去,她望著天空,默默流了滿臉的淚。師蘿衣最後就在開滿野花的溪邊,將茴香安葬。


    她在水裏看見了自己的模樣,滿臉魔紋褪去,隻有眼睛還是紅瞳,紅瞳裏盈著淚。


    師蘿衣生來就是仙胎,受了爹娘的殷殷教導長大。她的母親至死守著南越的百姓,父親為了蒼生犧牲,他們都不會想看到她舉刀殺他們曾經拚死護著的黎民,也不願看到她殺人如麻。


    憑著這本心法,後來哪怕入魔幾十年,師蘿衣也能控製自己不殺無辜之人。


    一路的宮燈照亮,師蘿衣想起上輩子那些往事。她的思緒清醒了很多,陶泥兔子散發的結界籠罩著她。她默念著心法,努力肅清思緒。


    宮中確實在舉辦一場宮宴。


    有妖嬈的舞姬跳著舞,琴師在屏風後撫著琴,但高座之上空無一人,也沒有客人。


    師蘿衣隻看見了一個巨大的藥爐。


    黑色陣法中,困著幾十個衣衫襤褸的女子,她們手上的鐐銬拷在一起,連接著陣法的八個方位。她們有的背上背著嬰孩,所有人都在往藥爐下添柴。


    而藥爐旁的香,已經燒了一半。


    嬰孩的哭聲混著琴聲,匯聚成了殘忍又古怪的一幕,整個陣法被結界籠罩著。


    夜風吹動師蘿衣的裙擺,她站在空曠的夜幕中,渾身發冷,看向了遠處的高樓。


    那裏的燈最亮,隱約能看見幾個人影。為首的便是趙術,他旁邊是一身黑衣的國師。


    國師笑吟吟說:“陛下,臣沒騙你吧,她總會來的。”


    趙術一雙眸死死盯著師蘿衣,他開口辯解道:“我無意傷你,也無意傷茴香姑娘。我隻是,希望你來我身邊。我知道你在仙門過得不好,但我會好好對你。”


    師蘿衣隻覺得一陣惡心。


    她沒有理趙術,看向一旁的國師,她認得這陣法是個生死陣,父親曾教過她,說這樣的陣法極其陰毒。趙術隻是個凡人,不可能會布陣。


    “你到底是誰?”


    國師笑了笑,他的聲音很沙啞:“我是誰不重要。想必你看出來這是什麽陣法了。生死陣,想要破陣,需得一生一死。茴香姑娘就在藥爐中,待到香燃盡,她就隻是一味藥材了。你想救她很簡單,殺了陣中這些添柴的賤奴就好。”


    他張開手,笑道:“我和陛下,都不會阻止你救茴香姑娘。”


    趙術對上師蘿衣的目光,鎮定而冷漠道:“她們隻是一群賤奴和罪奴。”


    在帝王眼中,這群女子和孩子確實隻是罪奴,但是修士本就不得濫殺凡人,若濫殺凡人,會被整個修真界下殺令,以邪魔論處。


    他們要她為修真界所不容。


    師蘿衣握緊了神隕刀,國師拍了拍掌,結界散開,茴香痛苦的聲音從藥爐中傳來。


    “茴香!”


    但隻短短一瞬,茴香意識到什麽,死死咬著牙,再沒發出一聲。


    國師笑道:“還真是能忍啊。”


    師蘿衣咬牙,已經飛身朝國師砍了過去,國師眸光閃了閃,似乎知道她的神隕刀不好硬接,但他逗弄孩子一般,隻輕飄飄避開。


    “仙子殺我可沒用,你瞧,香要燃盡了,那群奴隸為了讓自己活著,正在賣力添柴呢。”


    然而師蘿衣刀鋒一轉,下一刻,她的刀刺破了趙術的肩膀。


    而她虛晃一刀,身形如風,轉瞬來到了趙術身後:“放了茴香,否則我殺了趙術!”


    趙術被洞穿肩膀,刀已經架在了脖子上。


    國師浮在空中,隱在一身黑袍之下,聞言沒說話。


    師蘿衣的刀逼近趙術,帶著寒意,她道:“讓國師放了茴香。”


    趙術不肯開口,死死抿著唇,痛得冷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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