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朝廷裏,他是不擔心的。


    他江南的舉措,雖然傷害了不少大族的利益,得到的民心卻是不可以車載鬥量,朝廷中不是沒有其它人眼紅江南的上品土地,但見到太子這種把江南當自留地的架勢,有眼色的,便不會摻和這事。


    那些沒眼色的,死了自然也就死了,沒有人會給他們抱屈,畢竟大家說是有門生之情,但老大人都死了,這種舊情,也差不多死了,沒有好處,誰給你念舊情啊。


    太子殿下收到王洋寫了上萬字的工作報告後,發刑部審核。


    刑部一開始是輕判,但在太子打回去重審後,刑部的主官果斷予以頂格重罰,沒辦法,大宋的法條就是那麽靈活。


    不過,這事對官城的震動還是極大,朝廷都有些畏懼太子,這位要殺起人來,那是真殺啊!


    ……


    江南府城中,一名正在府邸外巡視的年輕將領有些受不得酷暑,不得不將水壺中最後一口水喝幹。


    他的思緒有些飛遠,想到這些日子江南百姓拿到地契裏痛哭叩首的模樣,給了他在吃飯賺錢外,更多從軍的理由。


    從軍這一年來,他看到的,和上一次守衛京城時看到的,完全是天上地下。


    這麽點時間,太子殿下,是如何做到的?


    就在他思考之時,街頭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吸引他的注意。


    那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婦人,釵發散亂,正扯著一名青年的衣角哭喊:“秦會之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當年若是我下嫁給你,用嫁妝為你疏通,你以為你當的上太學學正麽,如今我家有難,你居然置之不理,我當初瞎了眼……”


    “悍婦胡言!”那青年氣得眉頭都扭曲起來,“你父大罪,誰能救得了,你不休你,已經念在夫妻之情了,快跟我回去……”


    “休想!你不幫我,我就讓天下人知道你忘恩負義……”


    原來是那王氏的姻親。


    嶽飛毫無興趣,繼續巡視其它地方了。


    第233章 相互信任


    自從登基以來老爹的日子過得十分逍遙。


    家國大事有兒子在辦, 他隻需要平時上朝時坐在那裏發發呆,在兒子問自己時點點頭。就算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剩下的時間當然是玩珊瑚、賞花鳥、看著前朝本朝大家的各種名畫名帖, 再偶爾聽聽琴, 時間便這樣飛快地過去了。


    稱得上快樂又充實了。


    更讓他滿意的是,因為小兒子如今太忙, 平時幾乎不怎麽來煩他。


    隻要小兒子不在, 他便有了天下唯我第一人的感覺。


    當皇帝這件事對如今的他來說還是挺享受的, 就連小兒子裁撤宗室用度,對他也沒有什麽影響,畢竟缺誰也不會缺他這個皇帝。


    但要說完全沒有煩惱, 那也是不可能的。


    比如現在。


    趙仲湜皺著眉頭, 聽著麵前官員意有所指的話。


    “官家呀, 太子殿下到底年輕氣盛, 不清楚事可緩不可及的道理。您雖然信任他, 托付國事, 但是他卻在江南, 令手下強行占地, 激起不少民憤, 您看您要不要給他提醒一二。”


    說這話的人姓韓,是宰相韓琦的孫輩。雖然沒有居於高位,但卻是皇帝陛下,珊瑚發燒友群體中的一員,平時在趙老爹這裏還是很說得上話。這不今日在趙老爹的珊瑚交流會上,趁著趙老爹賞玩新珊瑚, 心情不錯, 便提出了這個諫言。


    趙老爹聞此言, 眉頭輕輕一挑,隨意的道:“這些小事兒。讓孩兒自己做主便好。咱們這些長輩,隻需扶持,其他的還是別去多操心了。”


    但立刻又有人問:“可是太子殿下如此行事,如今隻是在江南占地,將來會不會把這條例擴大,又要在其他府路……其實呀,這才是朝廷中重臣擔心的。我朝自開國以來,與士大夫同治天下,官員廣括土地,是祖製。當初範文正公以三千畝田做族田,被引為盛事,紛紛效仿,如今太子殿下卻不讓我等建立族田,阻礙家族傳承,這確實有些……”


    他斟酌了一下,小心地想了一個詞,“說不過去吧。”


    趙老爹看著周圍的這些珊瑚同好,心中有那麽一絲煩悶,但還是隨意道:“孩子大了隨他去吧。”


    能混到皇帝身邊的人都是有眼色的,見皇帝不願意多談此事,大家便又將話題轉移到珊瑚之上。這新來的珊瑚是海外貢品,雖然比不上玻璃珊瑚那麽閃耀,剔透,卻也是一件極珍品。


    大家從形色、粗細上不斷地堆積誇耀之詞,讓趙老爹聽得很滿意。


    隻是聽著聽著又覺得有些不對,因為他們在比喻珊瑚時又引經據典,暗示皇帝陛下你這樣的行為,有點像李二啊,皇帝陛下不應該被太子壓製,對於後者,這是不孝之舉,這家國天下應該有您這樣的長者來執掌,方能穩定。


    他們還有說起了前朝因王權不穩,各種禍起蕭牆,幾乎沒有正常繼位的王子。


    趙老爹不是傻子,聽到這些話,先是當做沒聽見,後來便有些煩躁了,怒道:“今日,不談國事。再有議論國事者便滾出去。”


    這話就比較嚴厲了,於是眾人便專注珊瑚不再提此事情。


    趙仲湜看著他們眉宇間細微的不滿之色,心中卻是悄悄歎了一口氣。


    虎頭這兒子從來就不是他管得到的。而且他也看出來了,虎頭嘴上說為了這個家、說他是好人,可是論起心狠手辣、論起做事手段。卻都是強勢到讓人頭皮發麻的地步。


    當今天下還真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到他這樣的程度。


    他這麽一個隻會玩珊瑚的老父親,難道還真要去試試皇權和老爹在兒子心裏誰重要?


    開什麽玩笑,借他十條命他敢不試這個啊!


    這些家夥慫恿他親政,也不過是想在他上位之後方便他們蒙騙利用而已,於他沒有絲毫的好處。至於說像皇帝那樣上位後一言九鼎、像他們說的那樣,廣建宮殿,做珊瑚宮……午夜夢回時,他也不是沒想過。


    但是一想到先帝的死法、遼東回不來的兒孫,這些事情,便在他腦中灰飛煙滅了。


    如今的虎頭已將自己的黨羽,深插在朝中,又在民間廣有人望。他可沒囂張到以為當了皇帝就真的能為所欲為了,所以隻能眼不見心不煩,避之則吉。


    珊瑚會賞完,趙老爹心中有些不安,便又穿過宮廷去見了自己的老妻。


    種氏雖然成了種皇後,卻也沒太多工作要打理。宗室之中,如今人丁凋零,來拜訪他這位皇後的人數不算太多。她平時裏掌管一下公務,偶爾開一個宴會,享受一下貴婦的奉承,日子也過得挺好。


    但今天趙老爹進入皇後的屋中,便見老妻眉宇間有些厭煩之色。


    兩人寒暄幾句後,才知曉老妻最近開的宴會中,命婦們常常提起趙士程占地之事,這給皇後帶來很大困擾,說他不遵守祖製。


    兩人不由自主地便聊起了兒子最近的舉動。


    皇後憂心道:“兒子這才當太子一年,就想著變法,是否根基未穩呀?”


    趙老爹翻了個白眼:“什麽根基未穩,他幾歲的時候就敢做大事,十幾歲的時候就敢把皇帝弄死,這樣的兒子,你還要擔心他不穩?”


    皇後一想也是,便又討論起這次擴地的事情,他們到底要不要管?


    她出身大家族,有不少姻親妯娌,都在江南有地,專程過來便就是問她此事,被她敷衍過去了。


    兩人商量半天,沒想出所以然來,最後把虎頭召過來問問他到底想做什麽。


    很快,收到消息的趙士程便來到了父母身邊。


    聽聞兩位對他說的見聞後,太子殿下微微挑眉。


    他早就料到朝天有人對他行事不滿會來說動他父母,但沒想到他們的行動這麽快。


    不過這是小事。


    這位好大兒坐在榻邊,先給母親按按額頭,再給父親也按按肩,但他的手剛放到父親身上鼓搗兩下,老父親便嫌棄的把那爪子拍開:“手勁這麽重,敷衍誰呢!”


    趙士程撇撇嘴,於是又回到母親身邊,一邊給母親捏肩,一邊講起了他在江南之事。


    其中最主要的還是擺事實講道理,告訴他們江南如今現在的境況,先前那位皇帝在江南倒施逆行。直至江南戰火蔓延,生靈塗炭。戰亂後重新清查戶口,發現比先前少了兩百萬人,許多城市都因戰火化為廢墟。而這種情況下,作為朝廷的賦稅之力,必須盡可能快地重建江南。


    “但大族們卻一點不體會朝廷的苦心,隻知道圈地圈人,把主戶變成客戶。這種情況在我三番五令之後依舊不改,我這才重拳出擊,掀了桌子……”說這些的時候趙士程還著重給父母講解了自耕農對朝廷的重要性,賦稅的基本盤對國家有什麽意義,“大戶有免稅之權,若土地都給了大戶,咱們軍需、朝臣的俸祿又從哪裏來,一旦軍需缺乏,軍中便會腐敗成風,想來母親是了解的。”


    種氏點頭,她當然了解。


    “所以,世家大族是趴在皇權上吸血的存在,如果不多加限製,咱們將來又豈能落得了好?母後,父皇,咱們和那些大族,就不是一路人……”


    這些理論都是數千年後人們對皇權的總結,跳出曆史長河來看王朝周期律是如何形成,凝聚著人類文明智慧的結晶,又哪是兩位見識不多的老爹老娘可以抵抗的。


    趙老爹老娘越聽越動容,說到最後,趙老爹給兒子保證:“虎頭你放心,從今時起,我便去給你當內應,一有風吹草動立刻告訴你,你願意的話,陪你演一出親政奪權的戲也行,一定把這些蛀蟲全挑出來!”


    種皇後也立刻站穩了立場,同意幫他觀察朝廷中命婦中的消息。


    畢竟按兒子的說法,如果任由這些大族圈地,以後有叛亂起事,這些世家大族大可搖身一變,在烽火之中尋找真龍,但他們這皇帝一家是無論如何都沒有好下場的。誰輕誰重,他們自然分得清楚,尤其是皇後,她原來,還覺得那些世家大族有些可憐,但現在看來這些挖他們皇室牆角的人通通該拿去掛城牆。


    趙老爹和妻子越說越激動,前者甚至覺得水太深,問兒子道:“虎頭,你看如今你已也快成年了,差不多可以繼位,你看要不要選個吉日,便放我去當太上皇吧?”


    趙士程當然拒絕,如今他太子身份還能自由一些,若是當了皇帝,出行成本可就大大增加,暫時不可。


    趙老爹隻能遺憾地吩咐兒子快些。


    這場家庭會議便以趙士程全線勝利而結束,穩固了自己的後方防線,趙太子很滿意和爹娘一起吃了一頓飯,飯上又再三保證一定會早日將遼東的五哥他們接回來,這才告辭。


    回到太子宮,趙士程輕歎了一口氣。


    他現在需要趁著江南空虛,先在那裏建立自己的基本盤,做出成績,才有推廣的可能。


    事情很多,要一件件地來,不能急。


    處理完自家後院,趙士程又拿起遼東的書文。


    遼國皇帝已經集結沙漠以南的部族,同時傳檄天德、雲內、朔、武、應、蔚等州,聚集大軍十萬,其中精兵五萬,直撲上京。


    隻要奪回上京城,便能出兵東京道的女真老家,同時也給遼東喘息之機。


    不過這大軍有點不行,上京城打了十餘日,都沒有打下,最後是南京府的耶律淳令人出兵泰州,上京城的金軍畏懼後路被斷,這才主動退走。


    接下來,金國將麵臨遼軍的一次巨大反攻。


    舟兒來信問師尊對此怎麽看?


    趙士程的回複是,在打敗仗這事上,你可以完全相信遼國皇帝。


    第234章 暗中謀劃


    趙士程曾經和舟兒討論過遼帝這個人。


    他當年因為父親在宮鬥中失敗, 一直被養在外地,受盡了欺負,還多次有生命之危。


    所以, 他並沒有受過太多應有的皇子教育,因為在那之前, 朝中最大的聲調就是把他的皇叔耶律淳立為下一任國君……畢竟這也算是當年遼道宗對皇室的妥協。


    隻是道宗年老之後, 終於想起兒子的好,再看獨獨一個孫兒十分可憐, 於是躊躇許久, 終究還是讓自己的血脈繼承了王位。


    但常年的危機生活沒有給天祚帝帶來太多的成長, 隻是滋長了他心中對於他人的不信任,論遠程微操, 他的技術不比宋國弱, 隻是遼軍還勉強殘留著一點遊牧民族的野性, 遠方的要求能不聽就聽,如此下來, 才能勉強在金國麵前抗上十來年。


    等到大宋時,金國便摧枯拉朽, 兩年就把一個巨大的王朝送走了。


    因此,天祚帝的帶兵才能, 可以說是人盡皆知。


    從金人起兵以來,他也不負眾望連連戰敗, 隻要是他親自領兵的戰役, 就沒有勝過一次。


    但這老實說,這事也不能全怪遼帝, 畢竟金軍正在崛起時期, 軍紀深嚴, 賞罰分明,每破一城,上層自己吃肉,底層將士亦有湯可喝,一旦立下戰功,不但能升官,還升的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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