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己治下的遼東,會再一次成為前線。


    “要不然,像高麗國那樣,修個小長城防備金國?”陳行舟忍不住開了腦洞。


    但他隨後又搖頭:“不可,高麗長城沿山而築,遼東平坦無險,建不了長城。”


    “到時,肯定要讓朝廷帶大軍支援,”陳瓘旁觀者清,“不必心急。”


    “抵抗金國罷了,這點小事,不必勞煩官家!”陳行舟說這話,是有充足自信的,畢竟這十幾年來,遼東城高糧足,兵精將猛,鎧甲火器都不缺,遼東健兒更是一等一的善戰。


    “愚蠢!”陳瓘看了兒子一眼,“你隻看著眼前一畝三分地,卻不知官家看得,可不隻是這遼東!”


    陳行舟一怔,眉眼慢慢彎了起來:“爹啊,薑果然是老的辣,是我想得太少。”


    “不錯!”陳瓘自信地摸著長須,笑道,“咱們官家總稱自己是守成之君,無征伐之意,但你看他做事,像是個守成的樣子麽?”


    陳行舟也笑了起來:“自然不是。”


    陳瓘點頭:“官家有些自謙之主,咱們不能當真。”


    “就是,他若不想要金遼之地,怎會十幾年就開始布局,怎會到現在還養著那遼國耶律大石和蕭幹?那河潢開墾這般花錢,他也未喊過停,更別說南洋之地,他都在準備海中水師了。”陳行舟想著已經好兩年沒被撥款的遼東,略有嫌棄地道,“明明遼東才是最富庶之地,還沒到手,他就已經在想著別的地方了。”


    陳瓘看著兒子那努力想要引起皇帝關注的模樣,不由搖頭:“若想攻打金國,直搗黃龍府,從燕京出兵耗費日久,補給足有三千餘裏,且遼西海岸沼澤遍地,春夏難行大軍,若能從遼陽出發,便大不相同。”


    “不錯,若是從遼陽出兵,隻需要北上千裏便能到興慶府。”陳行舟撐起頭,忍不住道輕嘖了兩聲,“爹爹啊,我拿下遼東,本就立下大功,若是再有滅金之功,會不功高震主啊……”


    他甚至還聯想了一番:“您是否願意,以咱們陳家的綿延,換取這青史之功。”


    陳瓘險些把手裏稅目砸到兒子臉上:“你還是莫要多想,官家若真要北上,必然會另外調撥兵馬,你不會以為就你手上這兩萬人,就能打下興慶府吧?”


    陳行舟隻和老爹開個玩笑:“當然不會,爹爹莫氣,我便是說說而已。”


    說歸說,準備是真要準備的,十萬大軍,那得把稻米換成粟米,後者便能陳放,十年也不會壞,金國的探子和貴族收買還要再下力氣……


    突然間,馬車停下了,車夫轉頭道:“先生,到城外了。”


    “入城便是,不必停下。”陳行舟正在盤算,頭也不抬地道。


    就在這時,車簾被驟然掀開,陳行舟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一個俊美青年伸手拉出來:“阿舟,今天我射到一隻大魚,你有口福了!”


    陳行舟差點閃到腰:“撒鸞你快放開,這麽大人了,怎麽還一驚一乍的?”


    他已經是中年老人了,一把老骨頭,沒辦法再陪他打獵了!


    但麵前的青年早就陷入狂喜之中,對好友的反抗全當聽不見,拉上自己的馬車,便親自駕馬,一番風馳電掣,帶他到海邊,其中顛簸自不必說,下車時,腿都輕了幾塊。


    不過,在看到海灘上的大魚時,陳行舟還是驚到了。


    他以為隻是大一點的魚,但這次看到,卻是真被驚到了,沙灘上的大魚,方頭方腦,那身長怕不是有八丈,僅僅是看著,便有一種龐大的壓迫感。


    “是不是很大!”耶律雅裏驕傲地炫耀,“我去海上,見這大魚,又沒有如此大的魚鉤魚線,便讓人用了床弩,射得三箭,中了兩箭,拉扯了大半日,這才將他拖到海上。”


    陳行舟點頭:“這麽大的魚,得多少個鍋來燉啊……”


    耶律雅裏一時也被這個問題問到了,聳聳肩:“這得拿大刀來割啊,今晚有的忙了。”


    能獵到這樣的大魚,他可以吹噓一輩子。


    他們很快派數十人前來,相互配合,用刀、大斧頭、木鋸,分割開這隻大魚,讓他們驚喜的是,這魚有好厚好厚的魚油,於是駕起大鍋,就在海邊,將魚油熬煮出來——夏天天熱,未熬製的魚油會很快腐壞。


    隻是這魚肉味道十分不好,又腥又柴,差羊肉許多。


    不過遼澤城的居民倒是不嫌棄,五文一斤的肉,管它是什麽肉,有誰會嫌棄呢?


    他們還發現這鯨魚骨十分有彈性,被軍械監的拿去,似乎是有什麽靈感。


    陳行舟看著這隻大魚剩下一灘內髒,轉頭問道:“這種大魚,渤海裏多麽?”


    他平時甚少入海,倒是耶律雅裏,現在一天不下海就不舒服。


    “多啊,不過最多不是這種方頭魚,是一種扁頭魚,比這魚要稍小一些,也有七八丈,有時遇到了,小一點的海船都得避讓。”耶律雅裏答道,然後眼珠一轉,“怎麽,你想獵這魚?”


    “倒也不是不行,”陳行舟輕聲道,“我想多存些糧草,正在為錢糧煩惱,若是能多些這魚油,倒也不錯。”


    第330章 指點


    北方的鴿子送來遼東的消息時, 趙士程正在翻看一本申請將驛站與鴿館合並,從而降低成本的奏書。


    趙士程也是服了這些手下,他們仿佛已經把“省錢”二字, 刻寫在骨子裏, 什麽事都能扯得上裁減經費, 如今信鴿的網絡依然是貼錢運行, 但合並到驛站裏卻是完全不可能的!


    因為馴養鴿子是一件很專業的事情,一旦被合並到驛站裏,很快就會浮於人事,不是成了肉鴿就是失去傳遞消息的能力。


    而且在這個生態環境超好的世界裏, 一次需要至少放飛三隻, 才能避免被鷹隼吃掉、迷路等失信問題。


    為了這點錢因小失大, 趙士程當然不會幹的。


    打開陳行舟送來的消息, 其中除了金國的變動,便是他的準備組建一隻船隊,在渤海獵殺大魚, 用增加的收入來儲備糧草等, 言談之中, 那全心全意為陛下服務忠誠, 躍然紙上。


    趙士程當即微微皺眉, 他其實是不太想動鯨魚的,在後世, 石油科技才是發展前景, 但他又想如今的石油分布帶,微微皺眉, 回信把舟兒誇獎了一番, 並對他的行為表示了支持。


    石油開采是需要很強大的工程水平來支撐, 在蒸汽機的穩定性還沒確定之前,他並不想在這方麵投錢。


    但若是不動石油化工,那麽肥料與農業的革命也就無從談起。


    所以,先用鯨油撐著吧,海洋捕撈也是航海業發展的源頭之一,當年北美的紐芬蘭漁場可是給歐洲提供了大量廉價蛋白質,若是能把沿海漁場用起來,也能填補工業占據人口對農業影響。


    把給遼東的回信寫完,讓人送出,趙士程繼續處理政務。


    在暫時沒有外敵之後,他的臣下們便將注意力轉移到其它地方。


    最近朝廷提得最多的事情,居然是漲薪……


    這麽一會,他就已經翻到兩本奏書,都是要求漲薪的。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


    朝廷裏,官員俸祿一般隻發三分之二的錢幣,剩下三分之一,是用布料、炭火、糧食、草料來折現。


    他們對應的是服裝補貼、供暖補貼、夥食補貼、交通補貼。


    問題出在哪呢,出來如今除了糧食價格保持穩定外,布料、炭火、草料的價格都大幅度下降了,也就等同於他們的薪水跌了20%左右,一些中下層官員,便開始覺得承受不住了。


    按理來說,物價有所下跌,但他們的薪水不變,收入其實沒什麽波動。


    可如今開銷也大了啊,官家弄出來的玻璃、羊毛、調料、藥劑、還有新出的各種報紙、因為陳留鐵路開通,京城周圍新鮮蔬菜供應大漲,還多了許多水果糖蜜,油料也不貴,鐵鍋大家都有了,生活成本自然也就上去了。


    尤其是一些京官,家中沒有土地,卻有著一大家子人,開支輕輕鬆鬆地就飆了上去。


    而與之相對的,是朝廷的收入上漲,去歲,朝廷的收入超過六千萬貫,且在有了燕京府、大同府後,北方的軍費開支驟然下降,又沒有每年的歲幣支出,加上當今皇帝不修園子、祭天、賞賜朝臣,戶部的盈餘甚是可觀。


    所以,便有大量官員上書,希望調整一下收入。


    趙士程在朝廷上,對此是表示支持的。


    但他也不是全部支持。


    他是有條件的。


    “什麽?”張叔夜悚然而驚,“不收丁稅?!”


    “不錯,”趙士程坐在花園裏,品嚐了一下加冰的酸梅湯,“官員有免役、少納之權,皆是大族,占田無數,若能攤丁入畝,便不必再憂慮朝廷糧草難以為繼。”


    如今大宋是既按人丁戶收稅,也按田畝收稅,兩份稅一起壓下,加上無地的佃農,占六成以上,他們還要額外付田租,負擔極重,一些大戶有良田千頃,卻是雇人租種,如果按人頭收稅,他們一家幾百口也收不上多少,但若隻按田畝收稅,便大不相同。


    張叔夜眉頭緊緊皺起:“官家三思,如此,怕是要有大風浪啊,前朝也曾有過抑製之法,但……”


    大宋並不是沒看到大戶占田的危害,仁宗、神宗,甚至上一任的荒宗都曾經規定了官員占田數目,比如荒宗就規定一品官員占地一百頃,二品九十頃,到九品十頃,這些土地是免稅的,超過了這個數目,那就要按普通土地繳稅。


    可是並沒有什麽用,各地世家大族該占還是占。


    如果隻是取消人頭稅——那是不可能,如果這樣,朝廷立刻會有嚴重虧空,但將人頭稅納入田畝稅混著收,無疑是找田稅的麻煩。


    “我自然是三思過了,”趙士程淡然道,“當初清除童貫等人時,拔起了不少朝中大族。”


    “可是,”張叔夜低聲道,“那些才占多少田產,這占田最多的,是勳貴與宗室啊!”


    尤其是軍中勳貴,當年太祖為了收回兵權,給勳貴們廣賜良田,讓他們當一富家翁,如今讓他們以田畝納糧,那是在斷他們的根基。


    “不需要太多,隻是要開一個口子。”趙士程笑了笑,輕聲道,“否則,我為何要裁撤禁軍?”


    一瞬間,寒意直直衝向張叔夜的天靈蓋,他瞬間明白,皇帝並不是心血來潮,而是早就有所準備。


    趙士程輕歎一聲:“降丁稅,升田稅,才能抑製一下如今占田盛況,否則,那麽多的工坊貨物,給誰買?”


    大戶收入高了,可是他們本身能消費的有限,大多去購買那些奢侈的織料,杭州、密州的大量織戶就是為他們的服務的,但他們的錢放在那裏,能做的事情,除了繼續買地,就是囤積起來。


    如今倒是多了一個投入工坊的選擇,但那畢竟也是少數。


    趙士程也明白其中的困難,所以,他一手大棒之餘,也拿了一根蘿卜——那就是提高中低層官員的俸祿,大宋有大量選人,就是候補官員,這些人的生活其實比平民也好不到哪裏去,尤其是一些貧瘠州縣的縣令、主簿們,也就是剛剛能糊口的程度。


    張叔夜知道陛下已經決定,隻能應是。


    趙士程於是同他談了一下官員俸祿問題,見他有些心不在焉,便也沒有挽留,讓他先回去想想。


    見老張有些的沉重的背景消息在宮門之外,趙士程喝了一口冷湯,撐起下巴,陷入沉思。


    他是知道的老張為什麽糾結的。他們張家就是典型的勳貴之家,曾祖張耆是真宗年間的大將,他祖父、父親、兄長、族弟都是官身,如他們這樣的官宦之家在朝廷隨處可見。


    同時,這些大族大家還以師生、聯姻組成一張巨大的關係網,是大宋官場如冰山一樣龐大的勢力。


    不過,趙士程卻並不畏懼,因為,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因為這個時候,大宋那讓人詬病無數的選官製度就展現出他的優勢了——簡單說,你不幹,有的是人願意幹。


    上萬的候補官員等著上位呢,大宋的科舉製有一點是非常不錯的,世家大族沒辦法占據這條渠道,大部分的新興官員,都是中層或者貧民出身,他們哪怕和大族聯姻、有師生關係,但在真的有機會取而代之時,是不會遲疑的。


    也正是因此,曆史上在靖康年間,欽宗下達讓人搜刮東京城所有人家的銀錢,搶了無數民女,包括官員的錢財給金人,這種完全侵犯官員人生財產命令,還是有人為他執行。


    “做事,總要提前預備著啊。”趙士程笑了笑,回顧了一下自己的安排,西軍已經在對抗金國時,被他打散拆進了新軍的隊伍裏,北軍已經在燕山府一役中被全數裁撤,南邊的諸軍在方臘之役後並未重建,西南的軍隊是打那些夷人的,算是最弱一環。


    嗯,沒有問題,京城的最強大的新軍都在他手中,殿前軍穩如泰山,張叔夜看來是不支持的,他需要讓他去河北代替他族弟,同時張克戩調到大同府,把宗澤調回來。


    這種大事,以宗澤的品行,很容易就名留青史,他也是絕對會支持的。


    他告訴張叔夜,也是透個風聲出去,讓這些人有所準備。


    如果他們願意將手裏的土地出手,他還準備好好收一筆交易的契稅,連這筆錢怎麽用都已經在計劃中了。


    小小一碗梅湯喝光,趙士程伸出手,給自己重新倒了一碗。


    “這麽熱的天,不喝一碗就直接出去,老張也不怕中暑。”他搖搖頭。


    李凝在一邊躊躇了一會,終於忍不住小聲道:“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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