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案子拖了三個月,終於一紙宣判,流放三千裏。


    他讓舊友走動關係,將他提前流放出京。


    他在囚車上看著京城越來越遠,知道這一去,恐怕便是再無相見之日。


    他這麽想著,等到了第一處歇腳點,他手腳戴著鐐銬,就再次看見了她。


    他:“……”


    活見鬼了。


    她說:“我知道你不願意讓我陪著你吃苦。”


    青年沉默地看著她,決定靠著不搭理她,讓她知難而退。


    誰知道她下一句話是:


    “我不是來跟著你吃苦的。”


    “我是來看你吃苦的。”


    看著他手裏破了口的水碗、冷硬的饅頭,她笑眯眯地直接坐在了他的對麵,打開了食盒,擺出了色香味俱全的一餐——


    吃給他看。


    青年:“……”


    有時候貓和狗是死敵也是很正常的事。


    有些人曾經當了幾十年的死對頭,也不是完全沒有原因的。


    流放的日子的確不好過,出了城後,坐囚車都是一種奢望,流放三千裏,可是要親自走上三千裏的,尤其是一刮風、一下雨,日子就更加難過了。同一批流放的,已經倒下了許多人。


    一連好幾天,她會都會來饑腸轆轆的青年麵前吃東西,他的臉越來越黑。


    某一日,流放的隊伍裏,淋雨風寒死了三個人;又一日,一對母女逃跑,死在了路上;這一路的山匪眾多,盜賊橫行,死的人越來越多。


    他這天夜裏就特別沉默,看見了她的時候,他沒有和過去幾天一樣麵色發黑,而是盯著她許久,突然間笑了。


    她問他笑什麽,他說:“這樣也挺好的。”


    她愣住了,在外麵的暴雨聲裏,他突然間抱住了她。


    當他看見生命那樣脆弱,不用刀槍,一陣風、一次受寒就可以奪走後,他就產生了一種巨大的惶恐。


    他怕她一路追著過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也死在路上。


    他還沒娶她、沒有和她手拉著手走遍大江南北。


    他把她抱得很緊。


    他叮囑她不能走得太遠,告誡她要離他近一些,不能獨自上路……說了一大堆,她笑了,問他:“燕燕,那你還吃麽?”


    青年鬆開了她,終於肯抓起了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他想:他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要重整旗鼓,和她過更好的生活;他不能讓她一個人,要守著她,和她白頭到老。


    流放的日子很艱難,可是隻要有她在,這日子,似乎真的沒有那麽難熬了。


    他時常嫌棄自己沒法洗澡,不願意去親她碰她,總是擔心碰髒她的衣裙,她卻渾不在意,他要躲她,她就把他的臉掰過來,直接親上去。


    青年想:動不動就把他拽過來親一下,光天化日的,老這樣多不好?


    他和她說了好幾次,她偏偏就不改。


    她渾不在意他的抱怨,因為這是對付口是心非的魔頭最佳的辦法。


    每次他說這樣不好時候,她就知道:他這是在明示了。


    ——明示她現在必須立刻馬上要親他。


    她一開始隻是等到其他人睡了之後出現,後來就幹脆換了衣服,中午、夜裏都會混進來。他本就擔心她在外麵遇見山匪,便也默認了,反正這些押送他們的人,隻管人少了沒有,誰也不會想到會不會多了人。


    他們就手拉手,一起走。有時候怕她走不動,他還要背她。


    他明明知道她神出鬼沒、身手極好,卻總要把她當成塊易碎的寶貝。


    恰逢新年,流放路上的青年,費了好幾天的功夫,背著她,笨拙地編了一隻草蚱蜢。


    當初意氣風發的青年,如今衣衫襤褸,手腳戴著鐐銬,他再也不能送她將旗、昂貴的玉佩了,連花都不能送她一朵了。


    青年從未有這麽落魄的時刻。


    他局促地遞給她的時候,比求親那時還要緊張。


    他怕她嫌棄這個有點窘迫的禮物。


    可是當她看見那草蚱蜢的時候,眼前落魄的小將軍,仿佛和當年的小魔頭重疊了。


    她接過了那草蚱蜢,“燕燕,我很喜歡。”


    他不自在地說:“你喜歡這個就好,我……”


    她卻笑了,含笑盯著落魄的青年:


    “不,我是說,”


    “我很喜歡你。”


    第81章 再相逢四


    風都變得很寂靜。


    他愣了片刻, 嘴角一彎,笑了。


    不管日後是風刀霜劍,還是春風得意, 小將軍大概永遠忘不掉此刻她的樣子。


    明明流放路上很苦,可是在她的身邊, 日子卻一點也不覺得難過。


    隻是有時候抱著她, 用自己身體擋住外麵的寒風的時候,他總覺得有些虧欠與愧疚。


    流放的隊伍裏, 不少人喜歡打趣他們,隻覺得這對小夫妻真恩愛, 因為他們總是手拉著手, 形影不離的。


    青年有一次聽見了他們的打趣, 沉默了一會兒,剛剛想要解釋:不是小夫妻——


    她就先一步開口了:


    “是啊,我們剛剛成親了不多久。”


    手腳上還有鐐銬的青年把她拉到了角落裏,凶巴巴地問她:


    他們是什麽時候成親的?問過他了麽?


    他還是不想在這個時候, 和她綁在一起、拖累她的一生。


    她笑了:“大概是上輩子吧。”


    他瞪了她一眼。


    然而不管他怎麽瞪她,怎麽想要在外人麵前避嫌,她都會正大光明地朝著他走過去, 牽起他的手。


    他不給她牽,她就說:“燕燕,你這樣像個害羞的小媳婦。”


    一臉冷峻的青年:“……”


    她歪頭朝著他伸手,他咬牙, 黑著臉把她拽進了懷裏。


    她說自己不在乎這些,無論落魄還是風光, 她都會陪著他。


    青年卻悶悶地說:“可是我在乎。”


    他不知道她是天上的神, 他隻知道她是纖塵不染、應該捧上一切的珍寶。


    他可以陷在泥沼裏, 卻不想他的珍寶在泥沼裏打滾。


    小將軍開始想方設法地聯係自己的舊部。


    他做得很隱蔽、也很慢。


    隻是慢慢的,不再別人麵前避嫌,別人說他們是小夫妻的時候,他也不再矢口否認。


    那鴛鴦玉佩被她放進了他的手裏,他也再也沒有拒絕過。


    隻是時常看著她笑。


    快到流放地的時候,押送的軍隊遭遇了一夥“匪徒”,當大刀斬下來的時候,戴著鐐銬的青年直接身手敏捷地借刀解了鐐銬,護著她一路離開了隊伍。


    就在不遠處,他的舊部已經等候多時。


    就連她都不知道他是怎麽神不知鬼不覺地聯係上他們的。


    青年翻身躍上馬,朝著她伸出了手。


    雖然衣衫破舊,但是他的身上有種旺盛的生命力,俊朗的眉眼,上揚的丹鳳眼,都如同開光的寶劍,魔神天性裏的不羈和鋒芒,展現得淋漓盡致。


    不管在萬魔窟還是流放路上,隻要有她在,他就無所不能。


    小將軍的聲望極高,又愛惜自己的部下,於是就算是到了如今的地步,仍然有舊部願意誓死追隨。


    他們在一座小村莊裏住下了,青年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仔仔細細地洗幹淨了,才把她拽了過來,帶著潮濕的濕氣去親她,這惡犬還要拿青青的胡茬去紮她,被她把臉推到了一邊。


    他們倒在了床上,她問他到底是是怎麽回事?


    青年對她說:“總不能真的被發配去南邊當苦力吧?”


    他不想未來的每一年,隻能送給她草蚱蜢。


    這條惡犬突然間湊過來,她扭頭看他,就看見了他的手中變出了一捧的桃花,眼神灼灼地看著她。


    看,他又可以給她送花了。


    她剛剛想要笑,就看見他手上鐐銬留下的傷痕。


    沉重的鐐銬加身,他戴了三個月,傷好了又壞,壞了又好,被枷鎖遮掩著,叫人看不出來。


    她把他的手抓了過來,他下意識就要縮手,可是她卻認認真真地給他處理了傷,神情沉靜又認真,最後看著他包著的手,還舉起了他的手,吻了一下。


    長發青年瞳孔一縮,就像是被燙到了一樣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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