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貴話畢,立刻又屈了身子,弱弱開口:“這便是陳尚書原話,尚書命奴一字不落轉告王爺。”


    簡是之一改麵上的雲淡風輕,蹙緊眉頭撓了撓頭,喃喃著:“本王好歹是個王爺,當朝天子的兒子,他陳岡不過一個臣子,竟敢對本王又打又罵的,放肆,當真是太放肆了。”


    朝貴應和道:“確是,王爺您千金之軀,就連陛下和娘娘都不曾動手打過您,那陳尚書憑什麽,王爺莫氣,奴這就去求見皇後娘娘,求娘娘在陛下麵前說明,為王爺換位老師。”


    朝貴說著就要朝外走,簡是之立馬急了:“回來回來!誰讓你去了……”


    朝貴小聲嘟囔:“奴這不也是替王爺氣不過嗎。”


    簡是之語氣弱了下來:“本王可不曾說過要去告陳尚書的狀。”


    朝貴眨了眨眼,有些疑惑:“那王爺的意思是?”他記得這位爺方才是動怒了呀。


    簡是之幹咳了幾聲,緩緩開口:“那個……本王的意思是……”


    簡是之忽而壓低了聲音:“這幾日要忙著陛下交代的事,你若是不想親眼見著你家王爺屁股受罪,就在府中尋幾個字跡與本王相似的……”


    朝貴抬眼看向簡是之,一臉“我懂得”的表情:“是,奴明白。”


    簡是之從榻上坐起,透過簾櫳望了望窗外,青天白日,烈陽高照。


    “都午時了,為何還不傳膳?”


    朝貴答:“王爺竟忘了,今晨您起身時吩咐說要靜心沉思,不許人打擾。”


    簡是之揉了揉眉心,心裏想著陛下交代的事情,著實有些棘手。


    他看著正為自己斟茶的朝貴隨意開口道:“那日圍獵場上傷了小江大人的刺客,你覺得會是誰?”


    朝貴被他這突然一問嚇了一跳,忙不迭搖頭:“奴不敢妄自揣測。”


    朝貴將茶杯遞到簡是之手中,又遲疑著開口:“不過今晨散朝後,奴從旁的宮人那著實聽到了一些閑碎的話。”


    簡是之啜了口茶:“哦?說來聽聽。”


    “今日早朝眾臣工各執一詞,不過是敵黨之間互相抨擊,實則也無立足的證據,隻是……”


    朝貴說到此處戛然而止,麵色猶豫。


    “隻是什麽,快說。”簡是之催他。


    “隻是另有些東宮屬官懷疑是王爺您覬覦太子之位,這才……”


    “什麽?!”簡是之頓時又驚又怒:“當真是天地造物不測,竟會生出這般沒腦子的人!若是本王所為,又何苦還去搭救?”


    朝貴弱弱道:“他們說是您看馬背上的不是太子殿下,故而不想節外生枝,就勢救下江大人,還能洗除您的嫌疑……”


    話畢,兩相沉默良久,簡是之忽而轉怒為笑,這幫言官當真是好本事,顛倒黑白,扭轉乾坤還真是他們的強項,這樣的論調恐怕當真要待他之藩後徹底遠離京城方能消除。


    “朕不會下旨令你之藩,你留在京城,當勉勵之。”腦中倏地憶起陛下此番話,簡是之不由周身一寒,他想不透其內深意,隻覺壓在心底,難受得緊。


    簡是之冷聲一笑:“若按他們所說,那便是人人都有嫌疑,就連是太子殿下,也可說是故意為之,嫁禍於我,當真是好笑至極。”


    他忽而斂了笑,正色道:“不過確有一人,是最沒嫌疑的。”


    朝貴想了想,笑道:“是江大人!”


    簡是之起身理了理衣袍:“本王去瞧瞧他。”


    朝貴興衝衝跟在簡是之身後,屁股卻突然結結實實挨了一腳。


    簡是之收回腳,看著捂著屁股吃痛皺眉的朝貴:“你跟著做什麽,還不快去給本王找人。”


    “是是是。”朝貴急忙轉身欲出。


    “悄悄的,別被人知曉了!”簡是之在他身後急聲叮囑。


    東宮偏殿內,江稚魚靠坐於榻上,麵容慘淡,唇色灰白,虛弱非常。


    宮人剛喂了藥,腿上箭傷本不深,隻是箭頭沾了劇毒,需喝些湯藥來催毒,便好得慢些。


    簡是之從外入內,見江稚魚欲動身,忙擺手免了她的禮。


    宮人搬了凳子來,簡是之坐於江稚魚對麵,問她:“可好些了?”


    江稚魚如實答:“傷已無礙,隻是餘毒未清,太醫說還要再將養幾日方能下地。”


    簡是之望著她,頓時皺緊眉頭,一臉懊惱,長聲歎息道:“見江大人這般虛弱,本王心內著實不是滋味。”


    江稚魚被簡是之這突如其來的關心搞得一頭霧水,沉默半晌,方緩緩道:“臣還要謝過王爺出手相救。”


    聞言,簡是之滿麵愁容頓時消散,眸子不自覺亮了亮,唇邊掛上笑:“謝倒是不必,不過本王確有一件事有求於江大人,禮尚往來,江大人一定不會拒絕本王的吧。”


    江稚魚滿腹狐疑,縮了縮脖子,問他:“何事?”


    簡是之笑容更深:“調查刺客一事,你同本王一起吧。”


    正如江稚魚所猜,果真沒什麽好事,當即搖頭:“臣是太子府屬官,是該處理東宮事務的,實在不能一心二用。”


    簡是之不依不饒,笑得和煦明暖:“不過幾日就好,不會耽誤江大人太多時間的。”


    江稚魚依舊堅定搖頭。


    簡是之斂了笑,直勾勾盯著她:“江稚魚!你個沒良心的!本王舍命救你,你就這般報答嗎?!”


    江稚魚被他說的有些羞愧,想了想,又道:“可臣……又不能下地行走,如何同王爺一道,王爺還是另覓高人吧。”


    簡是之眸中閃過一抹狡黠的笑:“這倒無妨。”接著拍了拍手,有兩個宮人抬了一輪椅進來,擱在簡是之身側。


    簡是之拍了拍輪椅,對榻上之人道:“你坐在上麵,本王推你行走。”


    江稚魚被嗆了一下,望著輪椅一時語塞,幹張了張嘴才道:“這可使不得,王爺身份尊貴,怎能勞您推著我?”


    簡是之倒是滿不在乎:“這又如何?左右本王不介意,你也不必介懷,江大人若是不習慣坐輪椅,那本王背你也可。”


    背?!


    江稚魚霎時一驚,忙答:“習慣,習慣,臣坐輪椅就很好,不勞王爺費力了。”


    簡是之滿意地點點頭,朝著江稚魚莞爾道:“習慣就好,那便這般說定了,江大人好生休息,明日晨時本王來接大人。”


    江稚魚不情不願笑了兩聲,隻好應允。


    翌日不過卯時,簡是之就如約而至。


    江稚魚艱難地爬起床,滿心無語坐進輪椅中。


    簡是之推著她行至宮道,兩旁宮人內侍皆睜大雙眼,張大了嘴,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不過看著推輪椅的人是齊王殿下,一切又好似合理了起來。


    江稚魚卻是徹底出了名,一時間成了滿宮廷宮人間的風靡人物。


    “王爺,咱們這是去哪呀?”江稚魚隻覺得簡是之帶著她在宮裏繞來繞去,石子小路顛得她渾身骨頭都要散開了。


    “自然要先去圍獵場瞧瞧。”


    江稚魚記得她入宮第一日有內侍引她前去,並沒走太多路,而如今已繞了許久,卻還未至,便問道:“王爺,怎的還未到?”


    身後傳來簡是之不緊不慢的聲音:“迷路了。”


    又是一段十足長的石子路,江稚魚頓時氣得想捶牆,自家裏怎會那麽容易迷路,他定是故意的!


    又繞了一大圈,簡是之才終於帶江稚魚到達圍獵場。


    那些黑衣刺客的屍體已被清理開,隻有數隻斷箭仍留在原地,簡是之上前拾起瞧了瞧。


    “這箭矢做工極好,又染了劇毒,刺客被捕後皆自盡,看來是預謀許久,有備而來。”


    江稚魚抬眼環望四周,道:“這周圍戒備森嚴,每隔十步便有一禁衛守衛,故此這夥人定然不會是從外而來。”


    簡是之看向她:“你的意思是,他們早早便埋伏於此,等待時機?”


    江稚魚點頭。


    簡是之微微蹙額:“可獵場開啟前,會有禁軍先行進入仔細檢查,他們若是那時蟄伏於此,定會被發現。”


    “可若是檢查之後再有人進入呢?”


    “檢查之後獵場關閉,要待到圍獵那日才會開啟,這期間向來是由王內侍看管的。”


    江稚魚隨即接道:“那便提審王內侍。”


    簡是之歎道:“人幾日前便已經在詔獄了,可無論如何問詢,隻道其間並無人進出,亦無人能辨其言真假。”


    一時無言,江稚魚繼續環顧,猛然間卻發覺幾分異樣。


    江稚魚勾唇一笑,雙眸泛寒:“有人來過,王內侍在說謊。”


    第4章 、生生剜骨


    江稚魚抬手指向遠處,堅定道:“依著規矩,皇家獵場內會栽種迎春花作為裝飾,而眼下,那一排排嫩黃花樹間實則混進了連翹,隻是兩種花從遠處望去極為相似,又單幾棵混雜其間,所以不易發覺。”


    簡是之快步走至花樹間,摘下相鄰幾棵樹的花瓣仔細查看,恍然道:“迎春花為六瓣,而連翹四瓣,果真如此!”


    隨即又俯下身,抓了把沙土握進掌心摩挲,道:“樹下的土亦有明顯翻新的痕跡,看來移栽這幾棵連翹不過是幾日前的事情,王內侍確是說了謊。”


    簡是之繞至江稚魚身後,又推起了輪椅,江稚魚嚇了一跳,忙問:“這是又要去哪?”


    簡是之手上動作越發快起來,似乎一刻也不願耽擱,答她:“詔獄。”


    詔獄?!


    江稚魚曾聽父親說起過,詔獄內關押的皆是最最窮凶極惡之徒,其內數百種刑罰足令人生不如死,縱是神仙入內也難保性命。


    簡是之的速度較來時快了許多,待到江稚魚終於反應過來想要出言拒絕時,他們已至詔獄門外了。


    甫一踏進,鋪天蓋地的哀嚎咒罵聲便席卷而來,如夜鬼哀鳴聲聲,自每一寸肌膚鑽進江稚魚的身體裏,令她不由恐懼顫抖。


    簡是之停在一處牢房前,有獄卒上前行禮。


    “還是什麽都沒說嗎?”簡是之冷聲問道。


    “回王爺,已用了十數種刑罰,還是……”獄卒遲疑著答。


    簡是之望向刑架上已然渾身是血的人,眸光寒涼似萬年冰淵。


    牢房門打開,簡是之一步一步走進,玄色鞋靴終停於刑架前。


    簡是之盯著麵前之人,緩緩開口:“他給了你什麽好處,能令你如此舍命保他?”


    王內侍艱難地揚起頭,透過額前染滿血色的亂發回望向簡是之,張了張嘴,聲音萬分虛弱。


    “奴沒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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