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似事事都毫不掛心,實則大智若愚,萬事都看得明白。


    這種感覺,相處得越久,越來越濃。


    而他對她的態度,彷佛哪裏也不一樣了,此時他內心湧出了一股陌生的暖流,懷裏的這個人,他想同她走一輩子。


    既然想真心要同她過一輩子,那之前的有些打算,便要重新開始謀劃。


    她不能同他一樣,陷入這漩渦中來,也不能像他一樣,背負著不該她承受的名聲。


    到了江陵,他便將她交給王荊。


    讓她去果州。


    等他查明一切,拿回屬於他的東西後,他便親自去果州將她接回來。


    “好看嗎。”他低聲問她,目光這才抬起頭,看向跟前霞光萬裏的天際。


    山丘上突然起了一陣風,從她臉上拂過,她終於感覺到了一絲涼爽,在他懷裏仰起頭來應道,“好看。”


    “好看就多看會兒。”他難得這般散漫,放鬆地陪著她看完整個夕陽落下。


    沒有了太陽光,眼前天色開始泛青,暮色落下,他輕碰了一下她胳膊,“帶你去個地方。”


    這荒山野林,又是黑燈瞎火的,能去哪兒。


    芸娘疑惑,跟著他起身,兩人從草地上起來,屁股上沾了一堆的草屑,芸娘起身後,便伸手,“撲撲”地拍了個幹淨。


    裴安一個大男人沒那麽多講究,倒無所謂,隻扯住袍擺抖了兩下,伸手去牽她,芸娘卻突然盯著他的屁股,“郎君,別動。”


    他看著她繞到了自己的身後,伸手,“啪啪——”兩下,拍在了他脊椎骨下方的臀部上,“郎君身上有草。”


    裴安:......


    她的動作雖不雅觀,卻有了幾分煙火之氣,這樣的動作,也隻是夫妻之間才能有的。


    兩人相識以來,對待彼此,都是盡量展現出了自己光鮮的一麵,相互尊重,相互體諒,一個扮演好了夫君的角色,一個扮演好了妻子的角色,似乎都覺得對方作為自己的另一半,比想象中的要好上很多,都在用心維持好這段婚姻關係,卻從未想過,兩人為何一定要如此維持。


    尤其是他裴安,他若不想,不過是一段婚姻,哪裏需要他如此虛與委蛇。


    朦朧的念頭從腦子裏一閃而過,裴安轉過頭,看向她,“好了嗎。”


    “好了。”芸娘替他拍完,剛立在他身側,手便被他牽起來,快步下了山丘。


    適才這一跑完,芸娘壓根兒不知道隊伍此時在哪兒。


    他牽著她走到了馬匹跟前,鬆了手,“一匹馬就夠了,你解開韁繩,它會自己去找衛銘。”


    芸娘誇了一句,“那這馬兒還挺靈性。”


    裴安先上馬,朝她遞了手,“上來。”


    芸娘坐上了他身前的馬背,回頭一望,見那馬匹,當真一揚蹄子,自個兒順著來時的路,跑了回去。


    芸娘想起了母親曾被祖母繳收的那匹馬,扭著脖子回頭看他,頗有些顯擺地道,“我母親之前也有一匹靈馬,名叫閃電。”


    他手握住韁繩,將她的半個身子攬入懷中,聽了名字,問道,“跑得快?”


    “嗯。”芸娘點頭,“不僅跑得快,還有靈性,每回母親帶它出去,都不需要栓,一聲口哨吹完,無論它在哪兒,半刻的功夫,必然會出現。”她說著,神色一轉,麵上露出了惋惜,又低聲道,“隻可惜,父親死後,我和母親作為武將家屬,馬匹這樣的東西斷然不能再碰,被祖母繳收之後,也不知道被送去了哪裏,有沒有個善終。”


    他聽出了她語氣的沮喪,內心竟也覺得有些低落,不過是一匹馬,她想要什麽樣的,他都能給她找回來,“你要喜歡,我再送你一匹。”


    她沒應他,突然想了起來,臉上的神色愈發顯擺了,“等郎君到了果州,我就去找我表哥,母親說,我外祖父家的一片山頭,全養了馬匹,隨便拿出一匹來,都是一等一的靈馬,到時,我向表哥,多討一匹來,送給郎君吧。”


    裴安:......


    她還真想喂他軟飯,他一笑,聲音拖長了道,“那為夫先謝過夫人了。”


    她似乎完全沒聽出來他陰陽怪氣的語氣,“郎君不客氣,咱們是夫妻,不講究謝不謝的。”


    他彎唇一笑,不再吱聲。


    她想養,就養著吧。


    為了不必要的麻煩,他沒告訴她,他的外祖父顧震沒死。範大人臨死前,既讓自己去找他,想必他暗裏也在謀劃些什麽。


    如此,他活著的消息,越少人知道越好。


    兩人共乘一馬,漫步在林子之中,走過了夜幕前的那陣昏暗,待月光一升起來,銀光灑落,林子裏又有了光線。


    芸娘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兒,兩人沿著官道走了一陣,到了一處視野開闊的地方,裴安從懷裏掏出了一枚火焰彈,點燃後,衝著星光點點的蒼穹,發了出去。


    火焰爆開,同煙花無異。


    光亮熄滅後,沒過多久,隻見對麵山頭,也升起來了同樣的焰火。


    芸娘知道,他應該是同人聯絡。


    “走吧。”裴安握住韁繩,拉了拉馬頭,帶著她朝信號的方向奔去。山頭看著近,跑起來,很費時辰,小半個時辰後才看到了前方的火光。


    芸娘本以為是禦史台的隊伍,越走近,越覺得不像,直到聽到了一聲吊兒郎當的男子聲音,“喲,這不是裴大人嗎。”


    芸娘:......


    這聲音她熟悉,她驚愕地抬頭,便見側方坡上的一根樹樁子下,站著一位身穿藍色粗布的公子爺。


    那流裏流氣的模樣,她也認識。


    那,那個土匪!


    芸娘下意識地拉拽了一下裴安的手,這大晚上,他,他怎麽能一個人都不帶,闖進人家土匪窩。


    裴安一臉平靜,反而安撫地捏了捏她的手,衝那人淡淡地應了一聲,“沒死啊。”


    芸娘雖然知道他們勾結在了一起,但隻要是交易,就會有反悔的可能。


    不排除裴安會被這群匪賊出賣,趁兩人說話,芸娘趕緊從地上撿起了一塊石頭,捏在了掌心。


    鍾清從土坡上往下一跳,一個踉蹌,衝到了兩人跟前,雙手拇指掛在腰帶上,笑著道,“我要是死了,誰替咱們裴大人賣命是不是。”


    說完,他目光看向了旁邊的芸娘,裂開唇角,熱情地打了一聲招呼,“嫂子好。”


    今日在馬車內,芸娘可是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他說的那句劫人的話,眼皮一跳,躲向裴安的身後。


    裴安抬起頭,盯著鍾清,臉色一涼,“不介意少你一個。”


    今兒裴安那一劍差點崩了他,鍾清如今還心有餘悸,立馬收斂了臉上的玩笑,拱手正式行禮道,“屬下參見堂主。”


    芸娘:......


    堂,堂什麽主.....


    “東西收到了?”裴安提步往前,牽著她往營帳的方向走。


    “這幾年盧州向朝廷上報的官銀,也就隻有三成,知州馬大人勾結商戶,雖進賬不少,但不得不說,這回挺大方,五箱子全是金燦燦的元寶,看得出來是下了血本,比咱們累死累活跑船一年賺的錢都要多,既然堂主如今在外麵子這麽多,要不就辛苦您再去多跑幾回,賺點快錢?”


    鍾清說著,三人已經走到了營帳前。


    “參見堂主。”


    “參見堂主......”


    帳前一行人個個單膝跪地行禮。


    “這是內子。”裴安逐步,轉身將神色呆愣的芸娘從身後拉出來,輕聲同她道,“過來,給他們認個臉。”


    明春堂的人走的都是暗路,同他們打個照麵,也算是認了身份,往後她要是有什麽事,隨時都可調遣人脈。


    “參見堂主夫人。”


    “參見堂主夫人......”


    明春堂內幾乎都是江湖中人,豪爽幹脆,聲音宏亮,震得讓芸娘精神一抖,不知不覺挺直了脊梁。


    這陣仗,倒是比小時候,她和王家的公子和小娘子玩過家家,誰當祖母過癮多了。


    裴安看了一眼她僵直的身子,彎身撈起她的手,將她掌心捏住的石頭,掏出來,轉身扔在了地上,“都起來吧。”


    眾人拱手:“謝堂主。”


    裴安拉著她走了過去,眾人讓出了兩塊最幹淨的石頭。


    兩人坐下,其餘人都圍坐在四周。


    鍾清席地坐在了裴安左側,繼續剛才的話,“這一路既然有堂主在,咱這次回去非得將戶部那楊老頭埋死在錢堆裏,看他還念不念叨,一口一個沒錢,合著咱這兩年賺的,都被他埋土裏去了?您知道這回他給了我多少銀子嗎,整整兩個月的花銷,竟隻給了我......”鍾清掰出了兩根手指頭,晃到了裴安跟前,“就這麽點兒。”


    二十兩,他出去買幾壺酒,賭不到兩把就沒了。


    裴安不以為然,“二兩還不夠了你花?”


    鍾清:......


    鍾清嘴角一抽,什麽二兩?他是人嗎,就他夫人身上這一套衣裳,來說也要二十兩往上,他好意思說二兩。


    兩個月給他二兩,再讓他被程娘子虐待,別活了他......


    裴安看了他一眼又道,“也對,聽說你最近總是自個兒去外麵買酒菜,逢人就說程娘子做飯難吃,這般用下去,二兩確實不夠。”


    鍾清臉色一變,不就是看了一眼他媳婦兒,開了句玩笑,他至於嗎......


    鍾清神色慌張地往後一掃,可此時最不想看到的人,還是出現在了身後。


    程娘子手裏提著菜刀,人未到,聲音先到,“看來確實是屬下廚藝不好,讓鍾副堂主挨餓了。”


    啃了幾天的生蘿卜了,再得罪下來,生的都沒了。


    鍾清頭皮一陣發麻,轉身賠笑,“堂主開玩笑呢,程娘子做飯非常好吃,隻,隻要是煮熟了,什麽都好吃,真的,我一點都不嫌棄......”


    程娘子瞪了他一眼,沒理會他,走到了裴安和芸娘跟前,躬身行禮道,“程娘參見堂主。”


    裴安點了下頭。


    程娘子目光慢慢地抬起來,好奇地看向了跟前的芸娘。


    芸娘自然記得程娘子是誰,那日衛銘說了,她要給裴安當妾,見她這般望了過來,芸娘也打探起了她。


    雖是寡婦,年齡看起來卻不到三十,容顏絕色,尤其是那一身風韻,嫵媚十足。


    芸娘握住裴安的手,突然一緊,往自己懷裏拉了拉。


    他同自己說過,不想納妾。


    裴安:......


    “這位就是夫人?”程娘子衝她一笑,再次拱手道,“夫人好。”


    芸娘禮貌地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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