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晚急促地深吸了好幾口氣,胸膛劇烈地起伏。


    她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向前疾行。


    身後,曲不詢朝那人再次道了聲歉,快步追上她。


    沈如晚看見他就煩,一偏頭轉向另一個方向,加快腳步。


    曲不詢真是被她氣笑了。


    明明都是修士,生氣起來居然能這麽幼稚,別說是他了,就算換個剛入門的修士,能被她加快腳步甩掉嗎?


    真是該他的!


    十來年前若大大方方地纏上她,十年後也不至於改名換姓被她亂發脾氣。


    “剛才我在陳獻麵前說的那些話,你別當真。”曲不詢不遠不近地跟在邊上,長長歎了口氣,“我說劍修的劍能斬天地鬼神,就算對手再強大,也要信你手裏的劍能陪你在最後一口氣湮滅前取走對手的命,不然就不配握劍——我是吹牛的。”


    沈如晚一頓,回過頭來,也不正眼看他,隻是從餘光裏瞥他一眼。


    曲不詢直直望著她。


    “不騙你,其實我也不是永遠能握得住劍。”他說,“我也不是一直堅信自己能贏,我也有過握著劍、還沒交手就已經覺得自己要輸了的時候。”


    有的,他也有的。


    就那麽一次,就在她的麵前,就在她的劍下。


    那是長孫寒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還沒交手,就已望見長眠。


    “其實一時的猶疑是很正常的。”曲不詢看著她,靜靜地說,“沒有人能從始至終堅信不疑,每個人都會動搖。最重要的是,在動搖和猶疑之後,能不能下定決心,重新找回自己的信念。”


    在歸墟的那麽多日月,他也猶疑過、頹廢過、自暴自棄過,可在無邊的天川罡風無聲的詰問裏,他聽見自己心裏的聲音說:你不甘心。


    所以他重新拿起劍,去壓倒這不甘心。


    “破而後立。”曲不詢低聲說,“所有讓你動搖而又沒有放棄的,隻會讓你越發強大,沈如晚,你信我。”


    沈如晚神色複雜地看了他很久。


    曲不詢坦然地和她對視。


    可過了很久,她主動挪開了目光。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她沒什麽表情地說,“你不用再說了,好意我心領了,以後也沒必要再說這件事了。”


    她偏頭,神色淡漠,“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我不在乎。”


    曲不詢深深看著她。


    真的不在乎嗎?那又為什麽仿佛如被觸及逆鱗,勃然大怒呢?


    “行吧。”他低頭歎了口氣,“你不想說,那就不說。”


    對沈如晚這種倔脾氣,就得順毛捋,她說不要提,至少現在不適合繼續說。


    “剛才葉勝萍已經交代了,他每次湊到了一定的人,就會和買主聯係,就在桃葉渡的茶樓約見,然後交貨。每次來見他的人都不一樣,對方會提前告訴他下次和他聯係的人的特征樣貌,葉勝萍不認識他們。”曲不詢扯開話題,不至於讓氣氛那麽劍拔弩張,“下次聯係的時間在半個月後,我們可以提前蹲守,跟著賣主查下去。”


    提起七夜白的進度,沈如晚側耳認真聽他說。


    曲不詢笑了一下。


    “總之,這條線索算是被我們抓住了。”他不無歎息地搖了一下頭,“來之不易啊。”


    沈如晚默然。


    隔了那麽多年,那麽多歲月,終於到她手邊的線索。


    “剛才我遇到一對母女。”她沉吟,“她們也知道七夜白。”


    她把遇到幹練女修和駒娘的事簡短地說了一遍。


    曲不詢神色微凝。


    “鍾神山。”他慢慢地重複了一遍。


    當年他隕落的那個雪原,再往北走,就是鍾神山。


    按照這對母女的說法,那時鍾神山的山莊應當還沒開始種七夜白。


    “先跟葉勝萍的這條線,如果這條線斷了,就去鍾神山。”他抬眸。


    沈如晚輕輕點了一下頭。


    她也是這個打算。


    曲不詢神色沉沉地站在那裏思索了許久。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神色稍霽,仿佛雨過雲開,思緒回轉,慢慢露出輕鬆之色,懶洋洋地一伸手,伸了個懶腰。


    “這麽說來,”他說,“倒是多了半個月的休息時間,正好,桃葉渡也很有意思,在這兒走走逛逛,倒也不錯。”


    沈如晚意味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你還挺沉得住氣的。”她說,“有一點空閑,就想著舒坦玩樂。”


    曲不詢一笑。


    “那不然呢?”他反問,“有事沒事都緊繃著,從來不休息,永遠在操心那些有的沒的?那不是要累死了?”


    沒有誰比他更明白那種感覺。


    忙忙碌碌,到合眼前,竟沒一刻全然放鬆舒心、為自己而活。


    多悔恨。


    曲不詢悠悠歎了口氣。


    “除了恩恩怨怨勾心鬥角,還要有生活。”他語氣平實地說著,平平淡淡,但每個字都發自深心,“不管人生怎麽奔波,日子還是要好好過,這才不會在閉上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從來沒有活過。”


    他說到這裏,忽而覺得自己特別像是童年在敬賢堂聽那些年紀一大把、頭發花白的老修士發出的感慨,莫名滄桑,透著一股身未衰心已老的暮氣,不由有點尷尬,幹咳一聲,轉頭去看沈如晚。


    一眼望去,沈如晚竟頓在那裏,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曲不詢一愕。


    沈如晚怔怔然看著他。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說,除了恩恩怨怨勾心鬥角之外,還要有生活。


    除了七姐,沒有人會對她說這樣的話。


    沈家人不會說,隻會永遠督促她再努力、再勤奮一點,爭取早日回饋沈家;寧聽瀾也不會說,他說你要把自己當成一把絕世鋒銳的劍。


    其實就連沈晴諳也沒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但是沈晴諳每次遇到有趣的事都會和她分享。


    等沈晴諳死後,就再也沒有這樣的人了。


    她的生活裏隻有修練,再後來,又隻剩下枯寂。


    明明退隱了,卻還是不開心。


    曲不詢被她看得有一二分不自在。


    “咳,”他幹咳一聲,笑了一下,“怎麽了?忽然盯著我看,我有哪不對?”


    沈如晚沒回答。


    她忽而向前走了一步,抬起手,撫過他的臉頰,仰起頭,吻了他。


    曲不詢措手不及,有那麽一瞬間的錯愕。


    可是下一瞬,他也抬手,擁緊她,微微垂下頭,更用力、更深沉地回吻,他牢牢地摟住她,一刻也不鬆懈,仿佛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胸膛,讓彼此的心跳在緊密貼合的胸腔內隱秘地融為同一音律宮商。


    月光茫茫地照耀著終年長夜的碎瓊裏,照過生離死別的夫婦,照過一時負氣分開又用無數個日夜去後悔的情人,也照過這個悱惻又綿長的深吻。


    漫漫的清輝遍灑,路過人間。


    作者有話說:


    我也太牛了吧,我居然日九了誒


    還有作者專欄,收藏我收藏我收藏我!!


    第60章 我亦飄零久(一)


    楚瑤光覺得最近沈前輩和曲前輩的關係, 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了。


    她也說不上來,以前沈前輩和曲前輩一時吵一時好,曲前輩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看向沈前輩, 但沈前輩給人的感覺好像一直都是淡淡的, 好像一直有很多誰也無法涉及的心事, 偶爾將她自己也灼傷。


    可是最近沈前輩好像變得更溫和了一點,好像放下了一部分重擔, 偶爾也會對著曲前輩發一會兒呆。


    但這兩人還是會吵架, 而且總是曲前輩有意無意地提及什麽,沈前輩立刻冷下臉, 於是曲前輩再試探兩句,見好就收。


    楚瑤光有一次無意中聽見,好像是沈前輩再也不用劍的事。


    她驀然想起, 雖然沈前輩以碎嬰劍聞名神州修仙界, 但自從她們認識以來,似乎真的從來沒有見過沈前輩用劍, 也從來沒在沈前輩身邊看見一把劍。


    楚瑤光蹙著眉毛想了好久,有時還要想一想自己能不能找到妹妹, 如果找到的時候已經被種藥人了又該怎麽辦, 讓她很發愁。


    一回頭,陳獻愛惜地擦拭著他那把劍,一副專心致誌、全無煩惱的快活樣子。


    她重重地歎了口氣:為什麽陳獻永遠都能這麽輕鬆快活呢?好像根本沒什麽事情能讓他發愁。


    陳獻抬頭看她,“你在想什麽呢?”


    楚瑤光看著他,不自覺就把心裏話說出來了,“我在想你是不是永遠不會操心憂愁?好像沒什麽事能讓你煩心。”


    陳獻想了想, 搖搖頭, “那還是有的, 比如我師父到底什麽時候願意收我為徒,我發愁了好久呢——不過現在不愁了。”


    楚瑤光疑惑,“為什麽?”


    陳獻咧嘴笑了一下,很爽朗的樣子,“因為師父已經把我當徒弟了啊。”


    楚瑤光啞然。


    明明是陳獻自己死纏爛打,把曲前輩都帶跑偏了,一不小心才說順口的。


    不過,她轉念又想,以曲前輩的修為,如果真的不想收陳獻為徒,那陳獻從一開始就不會有機會死纏爛打,所以陳獻的話其實是對的。


    想到這裏,她又有點心情複雜地看向陳獻,他看上去七竅開了六竅,實際上在重點問題上從不糊塗,有種本能般的直覺和勇往直前的態度,所以往往心想事成,過得很輕鬆。


    這樣的人,其實還挺讓她羨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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