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幸好,真得多謝那位師兄。


    眼見那道青光長驅直入,一連闖入數座天門關,鎮守第一道天門關的丹成修士長歎一聲,收束心神,神容沉肅,繼續驅使殺陣:沈如晚既已闖了過去,自有後麵的鎮守者去攔她,倒是他,雖則技不如人,可職責所在,仍要為他鎮守的這座天門關負責,不讓其餘心懷不軌之人有機可乘。


    沈如晚一連闖過六道天門關,如入無人之境,連在渡厄峰外遙遙望著的蓬山弟子們也瞠目結舌,“沈如晚”這個名字早在鎮守第一道天門關的修士脫口而出時傳遍半個宗門,隨之以令人驚愕的速度流傳在眾人間的是最近和這個名字有關的所有傳聞,包括“長孫寒”,包括“七夜白”。


    按理說,有人在蓬山內鬧事,當眾強闖渡厄峰,蓬山早該敲鍾鳴警,召蓬山弟子守衛宗門、擒拿鬧事者,可是眼見著那道青光闖入第七道天門關外,遠山鍾竟也一聲不響,詭異地沉默,半點動靜也沒有。


    遠山鍾不響,那就不算有敵,雖則聲勢驚人,但也不需蓬山弟子警醒,更不必出手。


    可這番聲勢浩大,除非閉關修練的弟子,誰還能不被吸引過去?


    大家就這麽好奇又有點惶惑地慢慢聚攏在渡厄峰外,遠遠望著,忍不住互相追詢,想多打聽些始末。


    青光在第七道天門關外停下了。


    沈如晚憑虛禦風,遙遙地與鎮守第七道天門關的修士對望,相顧一時無言。


    鎮守第七道天門關的修士隔著殺陣望她,眉頭緊緊皺著,神容沉凝到極致,半晌才說,“沈師妹,你這是做什麽?”


    青光並不停息,陣陣放出光華,和殺陣的浮光碰撞著,殺機縱橫,可隔著殺陣站在兩頭的兩個修士靜靜對望,卻像是超然於這殺機之外,甚至生出一種不言中的靜謐。


    “長遠未見了,靳師姐。”沈如晚開口,淡淡悵惘,“原來你也結丹了,我還未賀過你——恭喜。”


    靳師姐緊緊抿著唇,一麵操縱著殺陣,一麵神色複雜之極地望著她,“你既然還叫我一聲師姐,就趕快停手吧,你難道還真要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死不回頭嗎?”


    沈如晚神容裏沒有半點波瀾。


    她隻是一麵催動靈氣,一麵遙遙地凝望著靳師姐,心裏生出些惆悵來。


    靳師姐是她和沈晴諳共同的朋友。


    當初是沈晴諳先將靳師姐介紹給她,她們兩人才算是認識,再後來她從參道堂升入聞道學宮,想學陣法,聽說長孫寒當初是跟著陣法大師靳老學陣法的,便也擇了靳老的課。去了課上,發現靳師姐也在,隨口聊起來才知道靳師姐是靳老的遠房侄孫女,在陣法上也算家學淵源。


    她和靳師姐在陣法上都有些天賦,在陣道課上每每結伴,一來二去便要好了起來。


    隻是……後來她走火入魔,沈氏覆滅又鬧得沸沸揚揚,靳師姐聽說了這件事,不可置信地來找她詢問沈晴諳的事。


    那時她性情大改,有些自暴自棄之意,又被寧聽瀾叮囑不要將七夜白的事透露出去,麵對靳師姐的質問,幹脆便認了下來,半點不解釋,也不願再和故交打交道,靳師姐追問不得,失望而歸。


    再後來,她們便漸行漸遠了。


    直到沈如晚棄蓬山而去,遠走凡塵,她們也沒再說過一句話。


    當初背道而馳,誰又能想到再相見竟是隔著煌煌天門關?


    沈如晚在心裏喟歎,神色卻很平靜,“當初是沈氏種了七夜白,我不願同流合汙,動起手來,我便走火入魔了。我一直以為沈氏因我而覆滅,可就在方才,寧聽瀾傳話給我,告訴我沈晴諳還活著,讓我不要再追究七夜白的事。”


    她說著,竟輕輕笑了一聲,說不出的澀意,“師姐,你說,我就這麽算了嗎?”


    靳師姐心神巨顫,險些沒能穩住殺陣,差點就被那道光芒懾人的青光覷見破綻闖了過去,她沒說話,專心維持殺陣,這才險險地把沈如晚擋在殺陣外,長出一口氣。


    “多年未見,你的陣道造詣竟比從前更甚。”靳師姐緩過神來,眼神複雜之極,方才沈如晚勢如破竹闖過六道天門關,那時她便看了出來,沈如晚倚仗的其實不是法術,而是陣道造詣。


    因為沈如晚的陣道造詣遠勝過那些操縱殺陣的修士,所以當對方操縱陣法到能力極限時,她總能適時地窺見破綻,抓住時機,闖進殺陣內。


    她是闖陣,而不是破陣,所以先前六道天門關浮光甚至沒有黯淡過,仍穩穩運作著,唯有追著那道勢如破竹的青光,才能看出沈如晚究竟過了幾道天門關。


    這也就意味著沈如晚保存了實力,至今毫發無傷,也許連靈力都保留了大半,狀態正勇,勢不可擋。


    ——她離開蓬山那麽久,杳無音信,陣道造詣竟還能有這般進益。


    靳師姐一麵覺得不可置信,一麵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些本不當有的慰藉來,原來分別多年,終歸猶有從前的情誼,見她過得好,總歸還是有些欣悅的。


    可壞就壞在彼此隔著一座天門關。


    靳師姐緊緊抿著唇,說著自己也覺無味的話,“七夜白的事,宗門必然要調查清楚的,你莫看眼下陷入僵局,好似十分絕望,其實這局麵也不會長久的,其餘長老和閣主終歸還是不會這麽算了的。”


    其實靳師姐說的是真的,沈如晚也信,若沒有她插手,蓬山最終也會撥亂反正,給出一個結局。到時,蓬山會有新的掌教、新的贏家,光鮮亮麗地站在權力的頂峰,七夜白和寧聽瀾都將是倒在他身後的功績。


    隻是,誰也不知道究竟什麽時候能等到那一天,也許明天就會水落石出,也許等到明年也等不到。


    沈如晚沉默了許久,在靳師姐憮然的目光裏,輕輕搖了搖頭。


    “我等了太久,也不願再等了。”她說,“若這是僵局,那我就來破局。”


    靳師姐心頭情緒複雜之極,唇瓣顫了又顫,最終緊緊地抿了一下,聲音堅冷如冰,“既然如此,宗門命我鎮守天門關,職責所在,我隻能說聲對不住了。”


    “沈師妹,這座天門關,我不能讓你過去。”


    沈如晚輕輕歎了一聲。


    “無妨,你有你的不可退讓,我有我的勢在必行。”她說著,身側青光大盛,竟如烈日一般光芒刺眼,直直撞入天門關中。


    陳獻早已繞到渡厄峰側前方,和楚瑤光站在一起,惴惴地抬頭仰望,這時已沒人追究他們不專心當值的事了,到處都是看熱鬧的弟子,他們混在人群裏並不顯眼。


    “沈前輩未免也太出人意料了。”陳獻像做賊一樣湊在楚瑤光耳邊低語,生怕被別人聽見,“不過這也太氣派了吧?”


    楚瑤光憂色不減,聞言隻是無語地瞥了他一眼,他隻見威風,可想過強闖天門關究竟有多凶險,別看沈如晚勢如破竹,好似誰都不是她一合之敵,實際上每一步都是踏在刀尖上,稍有不慎,隕落在殺陣中也隻是一個呼吸的事。


    “希望沈姐姐能闖過去吧。”她說著,心裏憂慮難言。


    先前她可以確定曲前輩入渡厄峰是另有打算,因此並不慌張,可轉眼便見沈如晚強闖渡厄峰,和她的猜測完全相悖,不免讓楚瑤光覺得完全失了頭緒,也和陳獻先前一樣惶惶不安起來。


    她還沒說完,便遠遠望見那道青光勢不可擋地撞入第七道天門關中,隨後她身側便響起一片驚呼——那第七道天門關竟在所有人的目光裏浮光全消,驟然黯淡了下去。


    先前沈如晚闖過六道天門關,浮光全都如常,這還是第一次見殺陣的光華黯淡。


    “沈姐姐這是靠法術和靈氣,強行破開了陣法。”楚瑤光喃喃,心下說不出的焦慮:除非操縱陣法的修士和沈如晚修為天差地別,否則她這麽強行破開法陣,極難不受傷啊。


    可彼此都是丹成修士,又哪來的天差地別呢?


    靳師姐唇角溢出血來,臉色慘白,可她卻根本顧不上調息,猛然回頭一望,果然看見那道青光越過她,直奔第八道天門關而去。


    她攥緊了拳,深深吸了口氣,沈如晚並未捕捉她操縱陣法的破綻,而是直接以力破巧,憑深厚的靈氣和法術強行破開陣法,所以第七道天門關會暗淡無光。


    可沈如晚寧願以傷換傷,也一定要闖過去嗎?


    靳師姐心緒萬千,複雜難辨,遙遙地望著沈如晚的背影,心裏也不知是擔憂更多,還是懊惱更多,後麵兩道天門關隻會更難闖,沈如晚已受了傷,還打死不回頭,又該怎麽熬?


    可誰知沈如晚停在那第八道天門關外,鎮守第八道天門關的兩個丹成修士看她過來,殺陣裏竟沒半分殺機,對著沈如晚說了些什麽,靳師姐便看見那道青光就這麽輕巧地越過了殺陣——


    他們竟然沒有半點阻擋,甚至沒運行殺陣,就這麽放沈如晚過去了!


    靳師姐一口氣堵在胸口,又是難以置信,又是懊惱萬分。


    她認得鎮守第八道天門關的那兩個修士,他們和幾位閣主是一派的,平日也常有抱團頂撞掌教、奪取利益的事,如今放沈如晚過去攪動風雲,他們自然樂見其成。


    早知,早知她也——


    若她早知如此,又何必費勁去攔,倒是枉做惡人。


    最初那道令沈如晚退去的天外之音,自她強闖過第一道門關起,便再也沒出過聲,直到沈如晚一口氣闖到最後一道門關前,彼此才見了真容。


    滿頭鶴發的老者站在第九道門關後,負手望著她一路闖過來,眼神莫名,直到她站在殺陣前,這才緩緩開口,“沒想到我竟然還會在這裏見到你。”


    沈如晚怔在那裏。


    她不認得這個修士是誰,可對方卻像是對她很熟悉。


    “從前你還在宗門內時,我便和掌教說過,若你能穩穩地走下去,早晚要接替我的位置,若你再爭氣些,接替他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反正長孫寒也死了,剩下那些歪瓜裂棗,又有哪個夠和你爭這位置?”鶴發修士不管她的忡怔,自顧自說下去,“可誰想到你到中途竟然直接離開蓬山,一走了之,再也沒消息,真是沒把我氣死。”


    沈如晚隱有預感。


    她大約知道站在她麵前的鶴發修士究竟是誰了。


    “如今你總算是開竅了,也好。”那位從多年前便閉關不見人的第九閣閣主緩緩頷首,竟似是欣慰,“年輕人受了打擊沒關係,隻要重新站起來就好,以你的實力和聲勢,是你的永遠都是你的,隻要你伸手來拿,誰也搶不走。”


    沈如晚微愕,沒明白對方究竟在說什麽。


    “你搶先一步破了這個僵局,隻要把寧聽瀾狠狠按下去,這個功績便足夠你聲勢大漲,到時先謀我這個閣主的位置做個過渡,掌教之位也唾手可得。”第九閣閣主很滿意地點頭,“元讓卿自己沒出息,被人使喚得像條狗,他的徒弟倒還算給第九閣爭氣。”


    沈如晚張了張口:對方竟以為她當眾強闖渡厄峰是為了給自己謀聲勢功績,以便回蓬山爭權奪利。


    第九道天門關在她麵前輕易地展開,光華已黯淡下去,顯然不是陷阱。


    這意想中最凶險、最難闖過去的一道天門關,竟就這麽輕而易舉地為她而開。


    沈如晚怔怔地越過殺陣,站在峰頂,回過頭,還能望見第九閣閣主欣慰地站在那裏望著她,目光中猶然帶著點鼓勵,顯然樂見本閣弟子雄心壯誌謀奪權力,若能一舉奪下掌教之位、回饋第九閣,讓第九閣更多受益,那就更好了。


    她心頭說不出的荒誕,隻覺一口氣憋在胸口,輾轉難消,自失般站在那裏,半晌無言。


    過了很久,她才毅然轉過頭,把一切喧囂都拋在身後,走入巍峨而神秘的渡厄峰。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可那有何妨?


    她隻管往前走。


    向來如此,往後也不會變。


    第127章 山冷不生雲(六)


    渡厄峰內, 重重牢獄都被隔開,並不互通,尋常囚徒隻被安排在最底層, 尚有從渡厄峰中出來的一日, 而最特殊也最森嚴的那一重牢獄居於峰頂, 似乎常年空置,鮮少被開啟。


    起碼, 渡厄峰內的弟子就沒怎麽見過有凶犯被關押入其中。


    今日卻是個例外。


    曲不詢盤坐在渡厄峰頂的牢獄裏, 姿態從容,甚至還有幾分閑逸, 透過頭頂那唯一一扇小窗,饒有興致地凝望著那一小片枯寂不變的夜空。


    他被關在這裏沒多久,便已見了幾個訪客, 麵孔還是從前認識那些麵孔, 說出來的話也差相仿佛,好似商量好了差不多的話語挨個來他麵前複述。


    封閉的黑曜石大門再次發出悶悶的聲響, 不知又被誰推開。


    曲不詢仍仰著頭,沒有低下頭朝門口看一眼的意思, 好似這有資格第一時間進入渡厄峰最頂層來見他的神秘訪客在他眼裏還不如那一片晦暗的夜空有意思。


    神秘訪客也沒有立刻說話。


    厚重的黑曜石門慢慢被合上, 由外界門廊傳遞進來的一點光亮也隨之消逝,屋內重新陷入一片晦暗,唯有頭頂隱約照入的星光。


    “渡厄峰頂這座靜室,其實本不是為囚徒而設的。”彼此沉默了許久後,訪客終於開口,打破了這寂靜, 語氣也好似是無關緊要的閑聊, 不慌不忙的, “最初,這間靜室是為了蓬山掌教而設的。”


    曲不詢仍是沒看他,依舊仰望著那扇狹窄的天窗,仰視一成不變的夜空,仿佛沒聽見訪客的話。


    訪客觀察著他,並不因他的無視而不悅,繼續說道,“蓬山掌教向來位高權重,為世人所憧憬景仰,然而如此顯赫的權勢,對於一個修士來說,卻是一把雙刃劍。”


    “權勢能送人上青雲,也能毀道心於未覺,倘若沉溺權勢,便會在不知不覺中壞了心性、移了性情,變成另一個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的人。”


    “正因如此,從前有一位掌教特地在渡厄峰頂建了這座靜室,四麵封閉,你頭頂的這扇天窗是與外界唯一的聯係。可抬頭見天,隻見一窗,故此可思天地浩大,己身渺小,重拾道心。”訪客慢慢說,“後來這也成了每一任掌教的慣例,每年都要擇上一個月,將自己關在這座靜室中,修身修心,摒棄雜念,找回道心。”


    他說到這裏,與曲不詢定定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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