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訪梧神色如常,抬起手,把手上拎著的紙袋給杭意秋看,一點無奈,“路上見老周記開了一爐新炒貨,正好上次聽你說想嚐嚐,就去排隊買了一袋,這才遲了。”


    杭意秋的神色轉霽,方才的陰雲轉眼消散,拿過那袋炒貨,爽朗地拍拍奚訪梧的胳膊,“謝謝啦!誤會你了,不好意思。”


    奚訪梧早習慣了她的變臉速度,搖搖頭,歎了口氣,可唇邊盡是笑意。


    陳獻和楚瑤光目瞪口呆。


    原來杭意秋早就和奚訪梧和好了?剛才看著海報臉色鬱鬱,是因為奚訪梧來遲了?


    早知這是個烏龍,他們也不必小心翼翼地斟酌措辭了。


    真是白叫他倆一番惴惴不安了!


    “待會還有事,我們先走了。”杭意秋捧著炒貨袋子,朝他們瀟灑地揮揮手,帶著奚訪梧融入人群,慢慢走遠,轉入街角不見了。


    長街上人來人往,陳獻和楚瑤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忍住,一起微笑了起來。


    “真好啊。”楚瑤光輕聲說。


    紅塵俗世滾滾向前、風花雪月分分合合,到頭來,都是人間滋味。


    作者有話說:


    一些碎片回收~


    下章回蓬山


    正文完結倒計時:還有3章


    第131章 待浮花浪蕊俱盡(三)


    沈氏故地, 庭院寥落,木葉也蕭蕭,在風裏打著旋兒吹落地上, 揚起厚厚的塵埃, 又在寂寥清疏裏漸漸落回地麵。


    單看這般門庭冷清的模樣, 誰也想不到,就在十幾年前, 這裏還曾居住著神州最顯赫的世家, 每日登門拜訪交遊的賓客盈門,繁盛熱鬧, 花團錦簇。


    那時誰不說一聲長陵沈家氣運鼎盛、富貴長亙呢?


    可也不過就是這麽十幾年的功夫,連描金繪彩的門梁也褪了色、生了斑,塵飛葉落, 無人問津。


    沈如晚支著青傘, 靜靜站在門坊前,久久駐足。


    偶有路人從旁經過, 對她投來不經意的一瞥,忍不住便看住了, 修士不畏雨雪, 少有撐傘的,可偏偏她支傘站在那裏無端孤寒,平添幾分神清骨冷,既叫人心裏發顫,又別樣的攝人心魄。


    長陵在蓬山附國間,但與外界相通, 也是神州上有些名氣的修仙者聚居之地, 沈氏在這裏繁衍數百年, 根深葉茂,而沈氏族地橫跨半城,一直綿延到城外,是這長陵中最豪橫的世家。


    沈氏族人代代延續,在長陵,就連街上走過的路人,祖上追溯數代,也許都是一個祖先。


    在她父母雙亡之前,她的父母也不過是偌大沈氏譜係外的一個遠支,並不住在沈氏族地,甚至不住在長陵。倘若她雙親仍在,也許此生都不會和這裏有一點聯係。


    那麽,也許今日的沈氏族地依舊門庭若市,繁華鼎盛。


    沈如晚的目光描摹著每一處褪了色的彩繪,從前她並未仔細留心過,可等它們褪了色,她又好似每一處都熟悉,能透過這慘淡的模樣回到從前還完好的年光。


    七夜白的真相被查明後,寧聽瀾被廢去修為,關押在渡厄峰中受罰,陸陸續續也說出了許多不為人知的往事。


    當初她走火入魔,沈氏一夜覆滅,再無人見過那些熟麵孔,她便以為這些全是她手下的冤魂,愛也好、恨也罷,她再也沒回到過這裏。


    可她不知道,雖說當初她走火入魔、確實殺了許多人,但也隻限於禁地之內,那些沒資格摻和七夜白之事的普通沈氏族人倒能幸免。


    是事發之後,寧聽瀾為防旁人細究、從沈氏族人的隻言片語裏拚湊出七夜白的痕跡,便出手除去了這些幸存的沈氏族人,一並推到她身上,反正她走火入魔失了神智,也記不得究竟了。


    “這對你難道就沒好處嗎?”寧聽瀾說起時反問她,“一旦見血,又何分多少?那些死在你手下的人,也是幸存者的親友,這些人若不死,便該恨毒了你、想要你去死了。”


    “我動手除去他們,也算為你掃清了這個麻煩。”


    沈如晚對此的回應,是對著寧聽瀾那張道貌儼然的臉,給了他一拳。


    “……是沈如晚前輩嗎?”身側一道溫潤的聲音,似乎有些遲疑,又有幾分難以啟齒。


    沈如晚偏過頭,一個身形纖弱如細柳的女修站在她身側,神色猶疑地望著她。


    修士除非因壽元衰減或受了傷而元氣不足外,多半能容顏常駐,纖弱女修望著還是青春容顏,可神色帶著經年累月積生的疲倦,恰與她身後跟著、對沈如晚好奇注目的高挑少女生出一種鮮明的對比來。


    兩人的眉眼十足相似,一時看不出是母女還是姐妹。


    沈如晚目光在她們身上停頓了片刻,“沈元緋師姐?”


    纖弱女修微微抿了抿唇,聽見沈如晚叫她“師姐”,眉眼間反倒生出幾分不適,撇開頭,語氣有些生硬,“當不起,前輩叫我名字就好了,我們本也不是什麽同門。”


    她說到這裏,身後跟著的那個高挑少女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袖,於是她又不說話了。


    沈如晚緘默不言。


    沈元緋也是沈家人,從前是沈如晚眾多隻寥寥見過幾麵卻沒怎麽打過交道的堂姐中的一個。沈元緋天資平平,更愛安逸,在蓬山待了幾年便回了沈家,她比沈如晚大幾歲,兩人素來沒什麽交集。


    寧聽瀾在渡厄峰中交代,當初沈如晚的師尊元讓卿不逃不辯、決然赴死,是因為元讓卿還有個女兒在人世,寧聽瀾以此為要挾,換了元讓卿一條命。


    元讓卿的這個女兒就是沈元緋。


    這些年來,世人都以為沈氏族人悉數死在沈如晚走火入魔的那場變故裏,卻不知許多沈氏族人是被寧聽瀾除去的,隻剩下寥寥幾個,在沈氏族地深居簡出,鮮少見人。


    當初寧聽瀾留下沈元緋,就是為了留下挾製元讓卿的後手。


    “元讓卿的道侶也是你們長陵沈家人,和他有一個女兒,也正因如此,種藥人這樣利潤豐厚的買賣才能落到你們沈家手裏,換了旁人家,你以為元讓卿那樣的脾氣,有可能手把手教人怎麽種七夜白嗎?”寧聽瀾嗤笑,“也就是因為他的道侶和女兒都是沈家人,沈家想要自己培養一個靈植師出來,元讓卿答應了,於是你就這麽拜入他門下,成了他的親傳弟子。”


    可無論是沈家還是她師尊都沒想到,這始於人情的交換,最終也成了他們的終結。


    沈元緋的族親、父親都因她而死,對她心情複雜、甚至有些恨她,也是在所難免的事。


    沈如晚既不會因這一點怨望而生怒,卻也不會對沈元緋抱有歉疚、甚或悔恨從前。


    她沒得選,也已經在所有不由她決定的絕境裏做到了她能做到的最好。


    她無愧於心,也從未對不起誰。


    “我是來見沈晴諳的。”沈如晚沉默了片刻,好似沒看見沈元緋那複雜的神色一般,平靜地說,“之前都沒見到你。”


    沈晴諳沒死,可也算不上還活著。


    寧聽瀾向來是個愛留後手以便挾製的人。


    為了拿捏元讓卿,留下了沈元緋;為了挾製沈如晚,又留下了沈晴諳。


    當年沈晴諳並沒有死,隻是受了重傷,她又不像沈如晚這般誤打誤撞結丹,命懸一線,寧聽瀾不打算在她身上浪費諸多靈丹寶物,便用了秘法將她變成了活死人一般的存在,身軀猶有微弱生機,可卻醒不過來。


    “那就進來吧。”沈元緋垂下眼瞼,避開對視,“我尋常不愛出門,你見不到我才是正常地的。”


    尋常不愛出門,可偏偏今日卻出了門。


    沈如晚瞥了沈元緋身後的高挑少女一眼,沒有多問。


    沈氏的門扉已破敗衰落了,可轉入門中,卻又有了些生活的痕跡,簡單地收拾出了一小片區域,還算溫馨。


    “沈師姐,藥湯煎好了,正好你們回來了,你快喝了吧——沈姐姐,你來了?”屋內匆匆忙忙地走出個稍長些的少女,腰上纏著一截柳枝,忙忙碌碌地擦著手上的水漬,抬頭望見沈如晚,又驚又喜,“這些天晴姐狀態都很好,氣機平穩,連臉色都紅潤得很。”


    沈如晚把傘收起,靠在牆麵上。


    “這些天來多虧你照顧她。”她輕聲說,“麻煩你了,清昱。”


    章清昱趕緊搖頭,“以前在東儀島的時候,一直是沈姐姐照顧我,現在不過是讓我照顧一下晴姐,我若是不上心,那我成了什麽人了?”


    她離了東儀島,輾轉了許久,終於到了蓬山。


    也不知該說章清昱到底好還是不少,原本她差了點運氣,沒能拜入蓬山,輾轉未去,恰巧遇見沈如晚,便又幸運地入了門,先做記名弟子,等上幾年,若是運氣不算太差,便能正式成為蓬山弟子了。


    章清昱聽說沈晴諳需要照顧,便自告奮勇幫忙,尋了在長陵附近的差事,平日就在沈氏族地照料沈晴諳。


    沈如晚先前便來探望過好多回,隻是沒遇見沈元緋罷了。


    “晴姐這樣實在讓人不忍。”章清昱帶她進屋,不自覺歎了口氣,“看起來健健康康的,好似和平常人沒什麽區別一般,可誰能想到她卻永遠隻能這麽躺著呢?”


    “若能有什麽辦法,讓晴姐醒來,那就太好了。”


    章清昱雖然從前不認得沈晴諳,可卻在沈氏族地照顧了沈晴諳將近兩年,望著麵色紅潤如熟睡、卻又永遠醒不過來的沈晴諳,自然生出些歎惋。


    沈如晚凝視著靜靜躺在床上的沈晴諳。


    那樣熟悉的眉眼,皮膚光潔鮮麗,麵色紅潤,就好似再健康不過的人睡熟了一般,忘卻一切煩憂。


    無論再看多少遍,她心中都會生出一種珍寶終於失而複得的慶幸。


    雖然沈晴諳不能睜開眼睛、像從前一般和她嬉笑怒罵,可誰也不知道,即使隻是這樣靜靜站在床頭望著這張臉,她也會發自心底地快活輕鬆,情不自禁微笑。


    “也許真能讓她醒過來。”沈如晚低聲說。


    章清昱微微訝異,“沈姐姐,你找到什麽辦法了嗎?”


    沈如晚沉吟了片刻,輕輕點了一下頭。


    可奇怪的是,這分明是件再好不過的事,她臉上卻沒什麽笑影,好似有許多心事。


    章清昱最擅長察言觀色,望見沈如晚臉上的神容,不由緘口,想了一會兒,“是特別難的辦法嗎?”


    沈如晚靜默一瞬,問她,“你知道瀛洲嗎?”


    章清昱初涉修仙界,尋常常識也就罷了,對於方壺、瀛洲這樣早已消亡的神山便不甚了解了,唯獨知道些意修的事,還多半是從半月摘上看來的。


    因此,沈如晚問起這個,她唯有麵露茫然。


    “瀛洲從前也是如蓬山一般的修仙聖地、海上神山,隻是在浩劫中沉入海中了。”沈如晚簡短地敘說,“我聽說瀛洲有一樣寶物,能令離魂之人蘇醒,正好對應沈晴諳如今的情況。”


    章清昱有些驚喜,“那也太好了。”


    可她轉眼又想到沈如晚不見笑影的神容,凝神思索了一會兒,“這瀛洲的下落,已沒人知道了嗎?”


    沉入海中,那究竟是全毀了,還是有遺跡留在海中呢?


    都說風波惡,對於修士來說,瀚海自然是比陸地更凶險的境地,想要在浩浩滄海中找到多年前沉落的瀛洲,又何其容易?隻怕稍不留神便要喪了性命。


    沈如晚輕輕歎了口氣。


    神州上倒也不是完全沒有瀛洲的線索,畢竟那從前是與蓬山齊名的聖地,沉落後自然又數不勝數的修士想要找尋,得到與瀛洲一同覆沒的財寶。


    “若不結丹,根本沒辦法去找。”她輕聲說,微微皺著眉。


    章清昱一時沒明白——沈如晚自己就是丹成修士,為何對此生出愁容?


    可她轉瞬便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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