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緩緩啟動了。


    於錦芒不拿命開玩笑,她趴在玻璃車窗上,眼巴巴地看著窗外的姥姥。


    貪心、眼睛不眨一下地看著,其實這時候的姥姥的背已經不自覺有點點傴僂了,隻是她那時候太小,尚不知自己錯過了什麽。


    為了避免被周圍人當做精神病患者,路世安就站在於錦芒的座位旁邊,一句話也不同她說。


    於錦芒一直低著頭,吸氣,用力吸鼻子。


    到了濟南,於錦芒也不想回爸媽租住的地方,她和爸爸媽媽關係並不太好,也想不出什麽理由回去。更重要的一點,她知道,爸爸媽媽見不得她閑著,一定會想方設法給她安排點工作做……美名其曰叫做“吃苦”“鍛煉她。”


    屁咧。


    其他家長怎麽鍛煉孩子的吃苦能力呢?給孩子報一個特長班,什麽鋼琴啦,舞蹈啦,繪畫書法啦。


    於家寧隻會告訴於錦芒,你都不知道你現在生活有多好,當年我上初中的時候,都是自己從家帶饃饃去學校,老師們統一蒸。饃饃外殼長黑點了也舍不得丟,掰掉外麵一層皮,裏麵的繼續吃。也沒菜,醬也沒有,都是鹹菜疙瘩……你現在生活多好啊,有吃的,有穿的,有熱饅頭學校食堂還做飯,你還有什麽不知足的呢?你就沒吃過苦。你看你們班上的誰誰誰,家裏那麽窮,一年四季的沒什麽衣裳穿,人家就不抱怨,七八歲就開始做飯,知道幫家裏人幹活……


    於錦芒反駁,吃穿上你拿我和差的比,一提到學習又要找成績好的比。你說的那個家裏窮的,他都不學了,你怎麽不讓我和他比學習?你天天掛嘴邊、學習好的那個,人家從小就上私立的國際學校,打小雙語教育,你怎麽不讓我和她比教育條件?


    於家寧說,都是你媽把你慣壞了,小時候什麽都舍不得讓你做,讓你這樣眼高手低,不聽話。


    ……


    於錦芒才不想聽話。


    女孩子最不需要的就是聽話。


    到了濟南車站,下車後,於錦芒找了家連鎖中式快餐店,先打了一碗免費的玉米麵粥,又去端著托盤去選菜。兩個鹵蛋兩塊兒把子肉,一碟魚香肉絲一碟清炒豆角,再加兩碗米飯和蒸的地瓜。這時候店裏的人少,於錦芒找了個角落,順手給對麵的路世安拿了雙筷子。


    被他觸碰過的食物都會變得透明。


    路世安說:“我給你錢,你去開個賓館住。”


    於錦芒狐疑:“你哪裏來的錢?”


    路世安麵無表情:“可能是陽間人給我燒的。”


    於錦芒嘴巴裏包著一口米飯,看著路世安從口袋中取出一疊鈔票,不算多,瞧著大約一兩千的模樣,都放在她麵前桌子上。


    於錦芒倒吸一冷氣:“大佬,你要不要給你陽間的朋友捎個信,請他們多燒點錢下來?咱倆對半分?”


    路世安:“……”


    於錦芒嚴謹:“等我到了那邊後,我再給你多燒點兒。雙贏。”


    路世安問:“你大學什麽專業?”


    於錦芒說:“計算機啊,怎麽了?”


    路世安說:“喔,我還以為你學曆史的呢。”


    於錦芒捧臉:“你也認為我很有古典氣息對吧?”


    “是的,”路世安說,“一股很古典的周扒皮再世的氣息。”


    於錦芒:“閉嘴。”


    她的嘴巴閑不住,半晌後,於錦芒決定大人不記小人過,大度極了:“放心啦,等你找到記憶和固定住址後,把你身份證和名字寫給我,我多燒點錢給你。”


    路世安優雅吃菜:“謝謝你啊。”


    “不用謝,”於錦芒仗義極了,“苟富貴,勿相忘。”


    路世安說:“先吃飯,吃完飯後抓緊時間去見小路。”


    於錦芒嘀咕:“看吧,你就是這樣,功利性太強,目的性一強,你眼裏就隻看到目標,完全不在乎身邊人了……你這樣,以後會找不到老婆的。”


    路世安慢悠悠:“我都死了還找什麽?於小姐,請允許我糾正你一點,現在目的性強的是你——畢竟我現在孤魂野鬼,什麽都不怕,隻有你,還有你的北京戶口和高薪工作。”


    ……很正確。


    於錦芒低頭快速扒飯,一路打車去堵小路世安。這個時間點,本來要正常上課,不過小路世安被砸破了頭,請了兩天假休息。


    小路世安的住處要比於家寧和莊素梅精打細算租的房子要好多了。並不是什麽輔導班老師統一安排的宿舍,而是漂亮整潔的房子,地理位置也好,步行十幾分就到大明湖。


    就是那個張宗昌激情寫下“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上有蛤,蟲莫,一戳一蹦躂”詩的大明湖,也是小說中夏紫薇含淚問皇上“您還記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的那個大明湖。


    小路世安住這裏的房子。


    於錦芒還在和路世安商量著怎麽進去,按照她的計劃,她在附近隨意走走,讓路世安進去追蹤小路世安——


    正聊著,忽然聽到後麵的聲音:“於勝楠?”


    清越幹淨的少年聲線。


    和路世安聲音相似,卻又不同。


    於錦芒嚇得一哆嗦,轉身,笑:“路世安。”


    小路世安頭上包著紗布,纏著繃帶。明明很悲慘的傷了頭,卻還是一臉高貴冷豔,好像頭上頂的是王冠。他這時候已經很高了,抽條的小青竹,沉靜,寡言。


    他站在離於錦芒三米遠的地方停下,客氣地問:“你在這裏做什麽?”


    於錦芒說:“啊,逛景區,這邊不是有大明湖嘛。”


    小路世安說:“大明湖在那邊——你往那邊走,看路標,穿過芙蓉街,直著走,不知道的路就看路標。”


    於錦芒說:“嘿嘿。”


    小路世安高冷極了,隻微微向於錦芒點頭,又說:“還有,我上次借了你五十塊錢。現在還給你。”


    於錦芒:“啊?”


    “上次我的卡刷不出,你幫我付的錢,你忘了?”小路世安從兜裏拿出幹淨的50元,解釋,“你隻留下一個名字,其他都沒說。那天晚上我看到你,想還你錢,沒想到——”


    ——沒想到,被石頭砸了下。


    於錦芒明白了。


    不是什麽暗戀,純粹是記掛著要還她錢,又怕忘了名字,才會在上課時心不在焉地寫名字來提醒自己。


    才不是什麽浪漫的少男少女戀愛,這裏又不是晉江文學城。


    於錦芒接過那五十塊錢,看著小路世安衝她點點頭,禮貌而疏離地說再見,他背著書包,刷卡,進了單元樓。


    看起來是個品學兼優的沉默寡言學霸,和之前於錦芒認識的很多學霸一模一樣。


    “聰明的路世安,”於錦芒拿那五十元,在路世安麵前晃啊晃,得意,“看到了吧?你的推理完全錯誤,就算我是於勝楠、於勝楠是我,咱倆之前也沒有任何交際。”


    路世安說:“有交際。”


    “得了吧,”於錦芒捏著那五十元紙鈔,愉快地晃來晃去,“非要說的話,那也就是欠了五十元的關係。雖然現在我暫時想不起來前男友相關的事……但我敢發誓,絕對不是你,和你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路世安說:“你總是有著令我無法理解的固執。”


    “明明是你固執,”於錦芒說,“是你看到我這樣要學曆有臉蛋兒、要臉蛋兒有身材、要身材有臉蛋兒的絕世無敵聰明大美女,所以才忍不住幻想我們曾經有過一段姻緣吧?放心啦,路先生,我可以充分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很遺憾喔,你的性格不是我的菜。請你停止這種毫無根據的推測——”


    “不是毫無根據,”路世安打斷她,“小路在日記裏寫了他暗戀你。”


    “別打岔,”於錦芒說,“我剛剛說到哪兒來著?我——”


    “他枕頭下還藏著你的照片,”路世安麵無表情,“晚上男人會用你的照片做什麽,不需要我多說吧?”


    於錦芒:“……你太可怕了,路世安。”


    她不可思議:“你狠起來竟然連自己的臉都不要啦!”


    第11章 救命   你不要命了


    路世安說:“我人都死了,還要臉做什麽?”


    於錦芒感歎:“你好狠。”


    頓了頓,她心有餘悸:“真不知道還能用什麽東西威脅你,就你這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氣勢,感覺我再威脅你說去你葬禮上大鬧也不會成功……”


    路世安鎮定:“知道就好。”


    於錦芒完全想不到,究竟發生了怎樣的事情,才能令剛才那個以高冷掩飾羞澀的小路世安,成長為麵前這個……嗯……高冷和不要臉並存的大路世安。


    在這裏站著有些不好,東張西望,又可疑地“自言自語”,實在太容易被當作小偷。


    最後敲定,於錦芒先去旁邊芙蓉街逛,而路世安進了小路世安家中探探情況、搜集線索,等一小時後,再同她匯合。


    天氣熱,大明湖畔遊客少,於錦芒順著小路走了一段兒,路世安才姍姍來遲地跟上。


    太陽曬得於錦芒頭腦發昏,尤其是黑色頭發吸熱,燙得她恨不得想要把腦袋浸到湖水裏涼一涼。於錦芒暗暗地想,難怪老舍隻寫濟南的冬天,濟南的夏天能把老舍曬成老吉。


    路世安看到她,大步走來,叫她:“芒果。”


    於錦芒做停止手勢:“stop!別叫這麽親熱,咱倆不熟。”


    太陽曬得她眼睛發昏,隔著這麽遠的距離,看見路世安,太陽光芒錯覺下,襯著他那深邃的眼睛好似也有些深情。於錦芒不由得片刻恍惚。她很快定了心神,暗想路世安這人其實還有幾分姿色,這樣早就死掉了的確有些可惜。


    不過深邃的眉眼總是容易迷惑人。


    就像桃花眼容易讓人感覺到深情一樣,某影帝的妻子就曾笑著提到過影帝的眼睛。


    ——他看家中的馬桶也是這樣的眼神。


    於錦芒嘴巴利,臉皮卻薄,看他靠近,自己忙不迭地往旁側挪了幾步。


    路世安若無其事地放下手,仔細看她的臉,難得微笑:“怕什麽?往枕頭下藏照片的人又不是我。”


    於錦芒捂著耳朵:“別說了別說了我現在身體還是個孩子呢,不要講這麽可怕的話啊啊啊——”


    “行了,”路世安說,“別在我一孤魂野鬼前談什麽避諱了——我簡單講一下我知道的信息。”


    於錦芒鬆開手。


    路世安講得話不多,但句句都在挑戰於錦芒的心髒。


    小路世安,五歲時,爸媽就因感情破裂選擇了離婚,


    名義上的感情破裂,實則是雙雙出軌——婚姻名存實亡。原本是和諧的兩對情侶大家庭,因路爸出軌小四而告終。小四上門挑釁,而第三者也不甘心,一邊斥責小四插手自己和路爸的感情,一邊又跑去路媽那邊哭訴,把路媽搞得煩不勝煩,最後大手一揮。


    離婚吧,別拿這事打擾我談戀愛。


    就這麽,倆人幹淨利索地離了婚。父母雙方都不想要這個錯誤婚姻的結晶——小路世安,因而,他就被送到了爺爺家。


    路世安的爺爺還有些錢,不過到了現在這個年齡,賺錢的本領已經所剩無幾了,就幾個房子也被路爸哄著過了戶,就這麽最後一套,在濟南,爺孫倆一塊兒住。


    至於路世安在淄博讀書,則是因為之前爺爺一場大病,自顧不暇,哪裏還能照顧小路世安?他又被送去淄博的姥爺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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