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罷了,有鼻子有眼,是個人就成了。


    錢夫人在心裏安慰自己,一邊壓低了聲音對常媽媽說:“叫五小姐出來敬杯茶。”


    常媽媽應聲,扭頭去找沈春嫻去了。


    叫正主來看看曹二郎,也給曹家看看,認個臉。錢夫人對沈春嫻的賣相還是有點信心的,就是擔憂沈春嫻看不上這個曹二郎。


    一會,她又開始擔心曹二郎的人品,畢竟看著太粗獷了,不像是有耐心能包容人的啊。


    錢夫人稍感後悔,坐在椅子上臉色不斷變幻,曹家幾個人也一頭霧水的窺視她的臉色。


    曹家大兒媳扯了一下曹老太的袖子,一張臉慘白,小心的和曹老太竊竊私語:“娘,二叔的婚事能不能成啊?怎麽覺著這裏的下人看二叔怪裏怪氣的。”


    曹老太板著臉,咒罵道:“二郎這個狗崽子,叫他別成日亂跑!埋汰的跟個拉車的一樣,我的老臉都給他丟盡了!人家要是看不上他,回去我非抽死他不可。”


    沈春嫻被常媽媽叫出來,沒什麽精神的換了件月白羅裙,腰肢纖細,裙擺被風吹的弱柳扶風。微微泛紅的眼眸看著人時,像是陷入了一汪春水中。


    常媽媽找到她的時候,沈春嫻正在做糕點,廚藝這事也遺傳了沈春嫻的娘,她娘愛吃,沈春嫻也愛吃。沈春嫻的廚藝是一件拿得出的事,但是和懶、困放在一起,就有點羞恥了。


    庭院中,藍色地紗簾隨風而漾,入門的地方是兩株青鬆,兩隻白爪黑貓窩在菊花的花盆下,倦怠的舔著爪子。一股花香沁人心脾,沈春【看小說公眾號:玖橘推文】嫻深深的吸了一口,接過常媽媽遞來的茶,輕盈的邁過了門檻。


    剛走近就聽見裏麵在說話,沈春嫻掀開眼匆匆看了看,好像有六七個人呢。


    經過曹家姑姐的時候,沈春嫻垂著的視線看見了一雙男人的鞋子,鞋底還不幹不淨的沾著泥巴,她的第一反應是這鞋真大!接著想到這肯定就是曹雨薇的二哥了,那當然得抬頭仔細觀看一番。


    這個曹二哥長的……沈春嫻默默的張大了嘴巴。


    曹赫延大馬金刀的坐著,長臉,黢黑,五官很有市井氣息,勉強算是普普通通,但他結結實實的有一種屠夫氣質!正若無其事的捏著茶杯,眼神也在悄悄的瞟沈春嫻,茶杯在他手上仿佛都在咯吱咯吱的響!


    媽呀!沈春嫻頓時就笑了,這肯定不是曹二哥吧,可能是錢夫人找來家裏割豬肉的?豬肉大戶那種。


    她這一笑,曹赫延眼睛都紅了,直勾勾的盯著沈春嫻,好在他黢黑的臉上看不出紅,其實他心裏已經激動極了,隻覺得沈春嫻就和長在他心裏一樣漂亮,完全符合他心裏設想的大家閨秀模樣。


    曹赫延不由自主的搓起手指,也憨厚的衝著沈春嫻笑笑,發出的‘嘿嘿’聲直接讓沈春嫻吃了一驚,捧著的茶全都揚在了曹赫延的大腿上。


    錢夫人和曹家幾個都因為這個變故站起來,亂哄哄的走過來,錢夫人險些破功:“ 二郎沒事吧?”


    曹老太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沈春嫻驚訝的目光簡直在啪啪的打她的老臉,她狠狠的抓住曹赫延到胳膊,對著錢夫人賠笑:“沒事、沒事,他是個皮糙肉厚的能有什麽事,在外麵野慣了,一身的鄉野氣,把五小姐都給嚇著了。”


    說完,曹老太掐了掐兒子胳膊裏的嫩肉,嗬斥道:“還不趕緊給人家賠禮道歉,五小姐知道你沒壞心,才不和你一般見識,不然非把你攆出去。”


    沈春嫻想接話說自己是不知道的,她剛才差點以為這個‘屠夫’暴起要搶劫了,這個場合她明顯不能說太多話,隻好憋回去,幽幽的歎了口氣。


    曹赫延急忙站起來,給沈春嫻長長的作揖,一籮筐的好話無師自通的倒出來,沈春嫻就也還禮,柔和了說了句無事,這件事就算揭過了。


    雖然表麵上揭過了,但在眾人心裏可留下了濃重的一筆,在曹家看來,沈春嫻是明顯沒看上曹赫延。雖然是意料之中的,可曹家人麵上還是愁雲慘淡,想著怎麽從錢夫人這裏撬開口子,讓錢夫人做主答應下來。


    錢夫人也看出來了,沈春嫻完全就沒看上曹家這個二郎,曹家二郎麵醜心細,剛才揚了他一身燙茶,他都一點不惱火,還一直對著沈春嫻殷勤的笑,可見是很喜歡沈春嫻的。說不定就是能容忍沈春嫻的良人。


    將曹家的人都打發走,沈春嫻還在門口閑庭散步,微光打在她的輪廓上,泛著一股散漫倦怠的氣息。


    看見錢夫人送客回來了,沈春嫻邁著步子走過來,直白了說了句:“母親要是想把我嫁個那個賣豬肉的,我直接跳城外河,掛個牌子寫逼婚所致。”


    “什麽賣豬肉的?”錢夫人狐疑的問,反應過來一口氣差點上不來,也不虛以委蛇了,直接罵道:“你這幅又懶又刻薄的真麵目幸好沒在曹家人麵前露出來,不然你連賣豬肉的都嫁不了!”


    沈春嫻反省了一下自己,站在原地喃喃道:“ 錦心的二哥,真像個賣豬肉的。”


    錢夫人不願意搭理沈春嫻,敷衍道:“行了,你的婚事有我和你爹做主,我們還能害你不成,我再和你爹商議商議,曹二郎要真是個心腸好的,你嫁過去也不錯。挑男人哪有隻看臉的,你還小不懂,你安心的待著,等我們選好了人嫁過去。”


    沈春嫻憂傷了一會,想到還有半盤點心在灶上熱著,急忙趕回了廚房。


    ……


    天邊染上暮色,徐家的宅子也鋪上了一層殘陽。


    徐家宅子的布局典雅大氣,是從一位舉家搬遷的官員手裏買下來的,因著買下來後一直沒有翻新的打算,有些地方就稍顯得落寞了。


    曹雨薇以為徐家是破落戶,其實全是誤會。徐家主支往上數幾代,最輝煌的時候出過一個首輔,祖父曾經任職禦史大夫,即使後來輝煌不在,逐漸淡出大家的視野,在老家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族。


    這次搬遷來京城,一是因為徐晏溫要準備明年的會試。二是因為,徐晏溫這一支隻有他和一個寡母,和遠在山東的徐家主支實在不對付。


    紅霞布滿天邊的時候,門房被一陣馬蹄聲驚醒,響亮的大喊道:“少爺回來了!”


    不多久,家裏的人都湧上來了,擠在距離門不遠處探頭探腦,“少爺這是又去趙大人府上了?咱家少爺真是趙大人的得意門生啊。”


    徐家幫傭的幾個婦人對徐少爺都很好奇,但是沒有敢太靠近,因為聽說徐少爺似乎過分愛整潔了些,連他的日常起居,都隻許一個從小跟著長大的小廝伺候。


    小廝許安上去牽馬,然後落後半步,把剛剛下馬的黑衣少年讓在前麵,徐晏溫黑眸一掃,薄唇裏還沒有吐出什麽話,圍著想要看他的幾個婦人就覺得涼颼颼的,自覺的去各忙各的了。


    他的靴子敲在地上,一隻修長的手放在腰後,頓了頓,邁著平穩的步子往裏走,儀態很是貴氣。


    許安把馬交給旁人,沉默寡言的跟在徐晏溫後麵,半響才稟報道:“曹家姑娘今天來鬧了一場,說死也不會進咱們家的,少爺……嬸娘很生氣,讓你一回來就去找她。”


    徐晏溫說知道了,他身上沒有一粒塵埃,卻還是覺得風塵仆仆,擰著眉頭換了身衣服,這才覺得渾身都舒展了,再調轉方向去了後院。


    走進屋內,許氏正在做一件中衣,許氏絕不是養尊處優的貴夫人,她的手指有些粗糙,身子也佝僂著,年近五十了,眼睛也渾濁的很。穿了一身老氣的棕色,知道兒子來了也不抬頭,反而將旁邊的銀鐲子推了推。


    徐晏溫垂目,就站在門前,低聲喊了聲:“娘。”


    許氏一肚子的火氣,就跟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恨恨的說:“是你把這東西給的曹姑娘,讓人家以為咱們是個小氣鬼,死也不願意嫁給你的?”


    她說的這東西自然是曹雨薇退回來的銀鐲子,剛拿回來的時候嚇了她一跳,這東西是許氏早些年戴過的,成色不好,加上時間太久,已經變形和失去色澤了,如今也不戴了。她自然不可能把這個送給曹家姑娘。


    細想想才知道,是她的好兒子搞的鬼,許氏雖然知道徐晏溫對曹家的那個姑娘不太滿意,可讓她為難的是,徐晏溫就沒表露對誰滿意過。


    徐晏溫這才走上來,點了蠟燭放在許氏旁邊,讓光線變得稍微亮點。他笑的輕鬆,俊俏的臉無可挑剔,稍顯一點銳利,“可不是我幹的。”


    許氏早就不需要自己做針線活了,可還是習慣著在手裏摸點什麽。


    “那就是你叫許安幹的。”許氏疲倦的看著徐晏溫,所有情緒化為濃濃的擔憂,“亦年,曹家姑娘你不滿意,咱們再挑好嗎?若是等到明年,你叔父進京,又要拿著你的婚事做文章,你不煩,我都煩了,且到時候,更不會有你滿意的。”


    她口中的叔父是亡夫的弟弟,多次試圖以侄兒的婚事謀利,鬧的不歡而散,而幾個月後,他就會從地方上調回京城。


    徐晏溫的表情逐漸僵硬了,一直保持的淺笑出現了一絲裂痕,他真的,真的也被煩怕了。


    徐晏溫暫時屈服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既然如此,那還是再找找吧。”


    許氏滿意的笑了笑,這時候臉上又浮現幾分痛楚,手去搬動自己石頭一樣的雙腿,被徐晏溫發現,徐晏溫讓許安去打了一盆熱水,將母親發腫的雙腿放進裏麵,不厭其煩的揉搓起來。徐晏溫烏黑的頭發用一根紅發帶束起來,黑眸中神色淡淡的,剛長成的身子已經有了成年男子的姿態。


    許氏體寒,又上了歲數,時不時的就雙腿發木,每每都要用熱水浸泡才能恢複知覺。


    這對他們,包括守在外麵的許安都是司空見慣的事了。


    沒多久,徐晏溫忽然說話了,嗓音低啞,“我恐怕沒法和外人一起用膳,還有,在一張床榻上同眠。”


    話音剛落,許氏看著徐晏溫的臉上就露出來微妙的憐憫,“自己的妻子怎麽能算外人?我還當你長大了。等娶進門了,你得了妻子的好了,那些臭毛病就自然沒了,行了,你去溫書吧。”


    徐晏溫確實是有一些臭毛病的,比如他過分的注重幹淨,從來不和旁人一起吃飯,若想到會有旁人的唾沫落在桌上,徐晏溫便不會動筷子了。


    他辭別許氏,剛一出來就開始沉著臉,回到書房去看書。他從趙次輔那裏得到了一本孤本,趙次輔是他的半個老師,因為徐晏溫鄉試的主考官便是趙次輔派係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夜幕四合,徐晏溫後背出了細汗,幾縷碎發落在額頭上,才顯出來幾分少年人的隨性。手緩緩翻閱書籍,思緒亢奮,眼眸也熬出了腥紅的血絲。


    算起來,他已經三天夜裏都沒怎麽合眼了,這也是他的臭毛病,睡不著。


    眼看天都要有亮光了,徐晏溫這才不得不躺下,強迫自己入眠,可越想睡,就越難以睡著。輾轉反側了一會後,他忽然想到之前和母親的話,冷不丁的笑出了聲。


    若是和一個女子同床共枕,他這樣翻來覆去,恐怕豬也睡不著了吧?要怎麽辦,隻能不過夜,不一起用膳,努力的相敬如賓,再每月分配出一些時間,用來……綿延子嗣。一旦設想這樣的夫妻,徐晏溫難以控製的覺得可笑。


    在腦海裏嘲笑了一番,徐晏溫沉浸在雜亂的思緒中,奇怪的沉沉的睡了過去。


    作者有話說:


    第4章 府記.嫁妝幾何


    半月後,這天豔陽高照,沈家的下人捧著竹框,摘下果樹上已經熟透的柿子。


    這已經是曹家人第三次上門,期間經過錢夫人和沈老爺的多次思考,最終決定忽略沈春嫻的意願,把曹家的婚事定下來。


    日頭傾斜,刺眼的陽光透過鏤空的窗,照在沈春嫻睡的香甜的臉上,凝白的胳膊遮住眼睛,臉頰印出來幾道紅印子。


    砰砰砰——


    常媽媽氣喘籲籲的掄起胳膊敲窗戶,踮腳往裏喊:“五小姐,起來吧,你曹家的手帕交來了,快起來吧,太陽都照到頭了。”


    喊了半天,沈春嫻才悠悠醒來,怔怔的坐起來,一副魂還沒回來的模樣。


    這個小院裏,沈春嫻的兩個貼身丫頭正默默的看著常媽媽氣急,不過,沈春嫻能睡到大中午,明顯也有她們兩個縱容的原因。


    沈春嫻扭頭,烏黑的秀發簡單的束了一下,整齊的落在單薄的肩頭,細聲細氣的說:“哦,常媽媽,是錦心自己來的嗎?”


    錦心是曹雨薇的字。


    常媽媽笑的一臉喜氣:“是和曹家老夫人、曹二少爺、曹家大少奶奶一塊來的。下次再來,就是下聘了。”


    沈春嫻拖拖拉拉的起來洗過了臉,喝了一碗蓮子粥,在常媽媽的催促下,收拾妥當便去找曹雨薇。


    因著錢夫人表明了想要結親的想法,兩家人親近了不少,這次見麵不如上次那麽正式,沈春嫻剛走到門口,就被眼尖的曹雨薇拉住,興高采烈的到一邊。


    “霜霜,我二哥去徐家鬧了一頓,把那個破鐲子退回去了,扔下兩個元寶,還羞辱了徐晏溫的老娘,這下他們肯定不敢再答應我爹,我不用嫁到徐家了!”


    沈春嫻便對素未謀麵的徐晏溫,以及他的老娘報以同情,這種情緒被曹雨薇敏銳的捕捉到了,她立刻就要生氣,但下一刻生生忍住了。


    曹雨薇拉著沈春嫻的手,眼簾往下,遮住眼中的思量,“真沒想到,以後我都要改口叫你嫂嫂了,你是要嫁進我家的,可我的前路還不知道怎麽打算呢。”


    沈春嫻表情憂鬱,她也沒想到好友的二哥長成這樣,早知道當初就咬死拒絕,現在到了錢夫人這裏,不知道觸動錢夫人哪根筋,錢夫人居然怎麽看曹二哥怎麽好。


    多說無益。沈春嫻覺得自己的前路也十分灰暗。


    曹雨薇:“你戴的這對攢絲石耳墜真好看,我二哥給我打了一對金簪,給我添妝的……不過我爹清廉,我的嫁妝也拿不出手。先不說這個了,霜霜,你、你的嫁妝有多少啊?”


    沈春嫻對好友沒有防備,更不知道曹雨薇的心思,照實說了,讓曹雨薇大吃一驚。


    “就是我娘留下的那些,這些年也挪用了一半,貼補了我的舅舅舅媽,出嫁時家裏會再給一些,但按照我之前出嫁的姐姐們的情況看,也不會有多少。”


    沈家有四個女兒,隻有沈春玉一個是錢夫人生的,沈春嫻和兩個姐姐同樣不是一個娘生的。


    嫁妝的多少,先得看娘是誰,娘當年的嫁妝分些出來給女兒帶走,再加上家裏給的、長輩添的,這些都和家裏的寵愛程度掛鉤。


    比如錢夫人親生的女兒沈春玉,錢夫人從幾年前就開始給沈春玉攢嫁妝了,江東帶來的嫁妝再分小半給沈春玉,剩下的留著給自己和兒子。沈老爺再出一筆,沈春玉的外祖母也要添妝,這樣的嫁妝就十分豐厚,出嫁當日臉上必定有光。


    然而沈春嫻的娘出身不高,加上早死,沒有時間給女兒攢嫁妝,留給沈春嫻的嫁妝便也零零落落,沈老爺不待見沈春嫻,公中出一筆和兩位庶姐一樣份例的就不會再上心,又沒有親戚給添妝,顯得寒酸了很多。


    這樣的嫁妝,和曹雨薇的設想有著巨大的差距。


    曹雨薇驚愕的張大了嘴巴,聲音變了調,“沈春嫻,你沒騙我吧?”


    沈春嫻皺著眉頭,“我騙你幹嘛。”


    曹雨薇魂不守舍的鑽進了房間裏,坐到曹老太的旁邊,低聲和曹老太說了幾句,曹老太便也驚愕的朝著沈春嫻看了過來。


    沈春嫻後知後覺的察覺到了她們對嫁妝的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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