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存放著他一部分情緒的扇釘哪裏去了?


    喻陵細細打量了一番,才發覺喻永朝手中的扇子並不是他常用的折扇,而是模樣十分相似的另一隻。


    隻是還沒等他問出口來,折扇發瘋一般從喻永朝手中竄起,重重地跌落在地。


    喻陵隱隱猜到了這把折扇的主人,沉聲問道:“可是你師妹出了事?”


    折扇歸於寂靜,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一雙修長的手將它拾起,朝著手上磕了磕,打去地上的灰塵。


    喻永朝淡淡地“嗯”了一聲,垂下眼卻沒什麽反應,隻是手上一瞬間青筋暴起,反應出他內心的真實情緒。


    喻陵看他情緒有一瞬間的變化,卻沒有後續轉身離開的反應,驚訝了一瞬:“不去幫你師妹嗎?”


    眼前之人不疾不徐地撫著折扇,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過了好半晌,喻陵才見他停下來,側目詢問自己:“可有空餘的洞府?如若融魂的時候暴動,我怕把城主府毀了。”


    喻陵想起城主府奢華的裝潢,連忙在腦中想著還有哪個空餘的山頭沒來得及播種,到一旁翻著冊子挑挑選選。反倒是傅正卿聽了他的話,眯著眸子:“融魂遲早能融,而且你這一去不一定什麽時候才能出來,當真不擔心小師妹?”


    空氣靜默,徒然留下喻陵翻著書頁的聲音。


    過了好半晌,傅正卿聽到了答案。


    “我相信她。”


    傅正卿側目望去,見喻永朝語氣篤定地道:“師妹不會出事的。她可是敢叛宗入魔的人,首先是個出竅期修士,其次是我們的師妹。上古秘境她去得,伽藍塔她闖得,大道三千她悟得,怎能會折在這裏出事?”


    “是我們把她想的太弱了。她魔氣入體,靈力散去之時,都能憑著自己不屈的意誌徒步前行走到魔淵?”


    一時間喻陵翻動書頁的聲音沉寂下去。


    喻永朝一字一句道:“她受的委屈,吃的虧,如若自己的實力解決不了,那我們就替她討回來。”


    說罷,從喻陵手中拿過那頁通往洞府的地圖,禦著扇子徑直離去。


    師妹……


    他眨了下眼,看著手腕處透明的絲線。


    絲線將他與師妹那端相連,他能感受到那邊極為強烈的情緒。


    師妹沒有出事。


    可是如果想替她討回公道,唯有將自己的實力提升再提升,提升到這三界之中無人能敵之時。


    再沒有人能夠束縛她,欺侮她。


    萬物皆為螻蟻。


    *


    祝景之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趕回了玉昆宗。


    起初,他徒步走著,平時最注重潔淨的他踩進了泥土裏也如未發覺一般;後來,他的腳步越來越快,朝著玉昆的方向前行,腦中重複放映著白芨對他說的話;最後,他禦劍而行,碎星在腳下宛若流星,隻餘下一道光來。


    撥開宗門前的霧氣,祝景之開始在各個角落中找起來。


    他的手有些顫抖,抑製心魔本身就耗費體內的靈力,但他記得師妹的囑托,仍禦劍四處尋找著。


    從宗門前的台階到弟子居外的桃林,每一處祝景之都仔細去看過。隻是他越看越心驚,不起眼的台階兩側,雜草掩映之處竟然生了巴掌大小的圖騰陣法。


    正如在騰流河岸時師妹與他看到的一樣!


    祝景之暗暗記下位置,用碎星劍在一旁刻下劃痕記號。為了讓記號不那麽顯眼,他思考片刻,最終畫了一壇酒,上麵飄落著梨花瓣。


    他有私心,仍對那碗梨花釀耿耿於懷。


    可眼下除了師妹,他再也想不起其他來。


    祝景之轉身前往下一處地方,宗門前與弟子居已經去過,下一處該是戒律堂附近。


    冷汗從臉上滑落。


    他知道這是脫力的表現,然而隻是劍尖抖了一抖,繼續撐在地上,一步一步地前行。


    戒律堂就在眼前。


    它建在晦暗的一麵,周圍有樹木掩映,陽光隻能透過一扇窗照入裏麵。祝景之抖著手,一寸一寸地去撥開靈草,順著牆壁處去撫摸。


    一股刺痛的力量從手心傳來。


    祝景之低下頭去,發覺牆身與靈草之間,赫然埋藏著一塊石頭大小的圖騰陣。他剛要拿碎星劍去標下記號,背後響起了一道森然可怖的聲音——


    祝景之回頭,看到了景恒那張死氣沉沉的臉。褶皺爬到了額頭眼角,而景恒眼中卻散發著不善的精光。


    “你在找什麽?”


    “你在找什麽?!”


    陽護法看著麵前的女修足尖一躍,從伏鷹鞭上跳下,蹲在地上,從淤泥之中找著什麽。


    他有些狼狽地接下那一擊後,默許了白芨去解釋。他好歹是個護法,失了風度,不能再失去氣度。


    看著女修在地上挖泥巴,陽護法反倒好奇地湊上去看了看。


    隻見那泥土之間,一輪詭異的陣法在流轉,邪惡詭譎之氣掩埋不住地往出鑽,暴露在外以後,更是掠奪著周圍的一切力量。靈氣被它盡然吸收,成了個缺口,四周的靈氣不斷像此處補去,變為永遠都在轉動著的漩渦。


    陽護法瞳孔一縮,他一眼就能斷定這邪陣吸食生機,斷然不是什麽尋常的陣法。


    他不著痕跡地望了一眼身後垂著頭的江流,沉聲問道:“這等詭譎的東西,是誰布下的?”


    白芨抬眼看了看他的身後。陽護法皺眉:“我徒弟修習的是劍術,對陣法沒有半點鑽研,怎可能會布下此陣?”


    而且這等陣法,別說是江流,連他都不知曉。


    魔界沒有任何地方記載了這種極為邪性的圖騰陣。


    他回眸望向江流:“你說,這件事與你有沒有關係。”


    江流自然是撇清關係。


    陽護法的目光銳利,江流定了定心神,才與那目光對上:“徒兒不知。”


    此時此刻,她從未那麽希望過那片黑色衣角出現在她眼前。


    雖然她是陽護法的徒弟,可他不會無條件護著自己。


    顧初衍溫和地提醒道:“既然你與這陣法毫無關係,為何去偷襲白芨師妹呢?”


    顧初衍拋了一枚珠子,淡藍色的珠子落入空中,化為一幕水鏡。


    江流臉色在一瞬間難看了起來。


    這是——留影珠!


    她竟不知顧初衍將她的動作記錄下來才出的手!


    水幕蕩漾開,白芨的背影浮現於鏡中,她似乎正蹲下去看什麽,而江流冷眼站在白芨身後,一步一步地去逼近了她。


    當畫麵進行到白芨轉過身來時,一股濃鬱的魔氣將空中的水鏡打散。留影珠墜落下來,埋在稀爛的泥土中,光芒黯淡下去,徹底沒了反應。


    黑色的太極陣法出現,從那留影珠墜落的地方伸出無數骨爪,直到將那珠子碾得粉碎才作罷。


    自魔氣中走出一人。


    那片黑色的衣角擋在江流麵前時,就連陽護法的神色都變了。


    江流抬起頭來,手臂處還有著青紫的傷痕,陰護法見狀,連忙無措地問道:“疼不疼?”


    “不疼。師父,還好你來了。”


    江流瑟縮了一下,又重新垂下頭,掩映住嘴角的那抹笑意。


    她就說陰護法定不會坐視不理。隻要她受了委屈,哪怕自己做錯了事,他也得給她兜著!


    陰護法毀了那留影珠,還是當著他們幾個人的麵。


    陽護法的麵色有些繃不住:“江岸,你這是何意?”


    “何意?”那聲音陰沉,“如若我不來,今日你們幾個是不是要給流兒定了罪?”


    陰護法轉過身來,黑色的麵具之下是一雙冷肅的眸子,如同毒蛇一般死死地盯著眼前的陽護法:“你也是她的師父,我說過讓你護著她的!”


    兩人對立著,一黑一白,一陰一陽。


    河岸的風吹起衣袍,發出撲啦啦的響聲。陽護法摸了摸臉上碎裂的麵具,緩聲道:“江岸,她與地上的邪陣有關。”


    說罷,扭頭望向因著力量波動旋轉的格外興奮的陣法。陰護法已經知曉它是個什麽東西,並沒有說什麽,而是朝著江流的方向揮揮手。


    江流心領神會,捂著身上的傷口持著劍消失在林中。


    白芨自是抬腿欲追,被顧初衍攔住,抬頭便對上了陰護法通紅的眸子。


    陰護法佝僂著身子,阻攔在陽護法麵前,雙眼泛著渾濁的顏色:“我不管什麽法陣,我隻知道,那是我的女兒!”


    “我已經負過她一次了……”他聲音顫抖,有著說不盡的悔意,“我不能因為這些,再讓她繼續恨我。”


    陽護法本來想說出的話咽了回去。


    友人在他麵前崩潰,縱使有再多的原因,他現在也不能提。


    雨後的空氣泛著涼意,尤其是在有風吹過時。


    青鸞鏡中映出江流麵容的那一幕在白芨腦中揮之不去。佛子說,青鸞鏡能窺人因果……


    思緒像一根不斷發散的線,逐漸將所有的畫麵穿成一長串。


    江流、江流……


    最初與江流見麵時,是三界來人一同進入伽藍塔之時。後來伽藍塔出現了圖騰陣,塔主隕落,群魔傾瀉而出。


    冷風讓白芨無意識地瑟縮一下,隨即,肩上被放了一樣厚重而又柔軟的東西。


    白色的狐皮襖被顧初衍取下來披在她的身上,借著這個動作,顧初衍貼近白芨耳邊,狀似無意地問道:“白芨師妹可還記得江流之前有什麽異樣嗎?”


    溫暖的狐皮襖覆上來,暖意將她的思緒重新拉了回來。


    江流一直是清冷的性子,並不怎麽與眾人來往。


    ——若要說有什麽異樣。


    白芨的眼神落在手腕處的絲線上。


    她還記得,在伽藍塔的第九十一層時,佛子將有因果關聯的眾人身上都連接了金色的絲線,她也是因此進入了師兄的回憶之中,去幫助他走出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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