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顯然還沒緩過來懵勁,看著一桌子的人,指了指:“怎麽都睡在這裏?”


    “大師兄。”她控訴,“師父和師祖都在外麵睡著,你為何不送他們回去?”


    果然是還沒清醒。


    喻永朝心想這群人連在岩漿上都能睡得著,隻是在外麵吹一吹冷風罷了,也不會傷著什麽。但看師妹這氣鼓鼓的模樣,他還是縱容了:“那我送他們回去?”


    白芨用力地點了點頭。


    他俯下身來,把玩著白芨的頭發:“在這裏等我。”


    白芨沒敢去推他。發絲被人纏繞著,如若此刻她動作過大,吃痛的隻會是自己。


    見到白芨輕聲答應,喻永朝這才將手指從發絲中抽出,拖著桌上醉倒或是裝醉的幾人,消失在了庭院內。


    眼前依舊是暈乎乎的感覺。


    白芨垂下頭,去感受著空中流動的風吹拂發絲間的癢意。昨晚她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也不知自己說了什麽、做了什麽,醒來隻覺頭疼。


    之前一直被師兄攬著,因此不覺得醉得厲害。如今師兄離開了,她感覺自己有些站不穩。


    於是她緩慢地退至樹後,將整個身子靠在了樹幹上,閉上了眼睛歇息。


    然而在閉眼的一瞬間,意識仿佛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虛無之中,一條銀絲流蘇淡淡搖擺。


    然而眼皮好似千般沉重,讓她無法睜看眼去看周圍的情況。


    會是誰?


    會是……顧師兄嗎?


    一片拖行的聲音出現在這方空蕩的區域內。白芨側過頭,想感知到更多的信息。


    那聲音在她耳邊停了下來。


    她感受到了一片冰涼的觸感,像是什麽東西的鱗片。它碾過自己暴露在外的手指,與皮膚相接的地方激起一陣戰栗。


    不是人。


    它沒有人的溫度。


    白芨伸出手來,想通過觸碰去確認麵前的生物。


    然而那手指剛剛伸出了一寸,就被定在原地。


    冰冷的氣息逐漸逼近了她——


    顧初衍盯著麵前的這具“石像”,她有溫度,她被自己控製住,維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


    有溫度的石像。


    與冷冰冰的自己不同。


    心中叫囂著想上前,然而他真正走上前時,自己卻生出了一絲膽怯。


    蟒尾觸著白芨的手指,貪戀般地汲取著上麵的溫度。


    他盯著白芨似茫然似驚疑的表情,眸間的紫意加深。他沒有對白芨施加禁言之術,兩人無話,唯有滑膩的摩擦聲空蕩蕩地響起。


    顧初衍忽地覺得,若是她不笑、不動、不說話,與那須臾中被供奉起來的石像沒什麽兩樣。


    於是他像個妄圖吸引注意的孩子,將蟒尾順著白芨的衣袍纏繞了上去。冰冷的鱗片將白芨包裹住,他放輕了動作。


    眼前之人畢竟不是石像。


    她很脆弱。


    他若是用力纏緊,那麽她也許會受到傷害。


    堅硬的鱗片此刻忽地柔軟了起來,當它纏繞到白芨的腰肢時,顧初衍停了下來。


    即便是這樣,她仍不肯與他說一句話嗎?


    “為什麽?”顧初衍冷聲問道,笑意不再,“為什麽不說話?”


    蟒尾用力地纏在了白芨的手腕上,直到勒的那一圈皮膚發白,他狼狽地垂下了頭,聲音發顫:“……請回答我。”


    依然沒有反應。


    他忽而起了憤怒,甩開了所有性情上的桎梏,雙手虛虛地落在在白芨麵前,描繪著她的模樣。


    既然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石像,為何不會去回應他?


    “求您了。”


    他說:“求您了,回應我。”


    顧初衍垂下眼,縮回了欲觸碰白芨的手。他將自己從白芨身上撤離,變為匍匐在她身前的姿勢。


    然後——


    吻上了她的指尖。


    在那一刻,他無法控製住自己顫抖的身體。


    他一會兒想起大祭司的教誨,一會兒又想起自己在須臾中私藏的石像,最後想到了他親手刻出的“神明”,複雜的情感在心中交織,令他的血液不斷翻湧。


    白芨,白芨。


    那是個貫穿了他一生的名字。


    在寂寞而清冷的夜裏,唯有她的名字與自己相伴。


    蟒尾無力地垂落下來。


    一吻即離,膽怯與自卑從心中升起,他不敢再去看她的反應。


    顧初衍低下頭去看白芨的衣角。


    他曾在冰冷的石像上與她相伴數日,每一次,他順著那衣角蜿蜒著向上爬去,腦海中的理智盡數崩斷,雙手一寸一寸地去描繪著石像的每一處角落。


    他猶豫許久,終究是觸及到了白芨的衣袍。手指順著布料緩緩向上,輕微的動作如同一片羽毛落在身上,激蕩不起半分漣漪。


    然後……


    他聽見了一聲歎息。


    那聲輕歎似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灼燙的溫度,燙的他立刻縮回了手。


    “顧師兄。”白芨沉默半晌,猜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你這樣做,似乎不太符合我們師兄妹的身份。”


    顧初衍猛然抬頭。


    顧初衍聲音裏帶著一分欣喜,一分期盼,甚至有一分不易察覺的恐慌。他喉頭微動,放輕了聲音:“那若是……若是說,我想與白芨師妹結為道侶呢?”


    他的手在抖,全身都在抖。


    他在期盼著白芨的答案。


    白芨未睜開眼,故而看不到麵前之人。她想搖搖頭,卻發現自己依舊動不了。


    自從顧初衍開口的那一刻,她已經知曉麵前之人的身份。那日雪景中忘記的內容也在腦海中慢慢浮現。


    顧初衍,是妖族。


    “顧師兄。”她輕聲喚住他,“在我給你答案之前,你是否也該讓我知曉——”


    聲音冷淡的。


    疏遠的。


    “我究竟是誰?”


    他解開了對白芨的約束,喉頭微動:“好。”


    他知道,自己無法拒絕她。


    即便是違背大祭司的命令……


    也無法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白芨慢慢睜開眼,周圍是一片混沌,而顧初衍低著頭躲避了她的視線。


    那日自伏鷹鞭上跌落之際,她看到了許多畫麵。


    巫祖提著燈,預言了天道滅世,然後緩緩向她走來。


    迷霧之中,巫祖對上了她的臉。


    “我就是你。”


    顧初衍聲音微澀:“正如同您看見的那般。本來,您是沒有任何記憶的,如今既然察覺到了什麽,定然是看到了‘預知’的畫麵。”


    白芨緩慢地點了點頭,突然意識到顧初衍看不見自己的動作,隻得張口嗯了一聲。


    “您是巫祖的轉世……因此有著預示的能力。也就是說,無論您看到了什麽畫麵,那些都可能在未來發生。”


    她打斷顧初衍的話,問出了不解的那部分:“那我為什麽會看見巫祖與千年之前的畫麵?”


    “這我便不知。”顧初衍思考許久,垂下眼,“本來,您不該有任何記憶的。”


    白芨想起自己上輩子從未見過與巫祖有關、與滅世有關的畫麵。若是這麽說,她上輩子確實沒有任何的記憶。


    那這一世為何會有?


    她把這個問題放在一邊,問到了關鍵:“那你的目的呢?”


    明明是妖族,卻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入了魔界。如若不是那日他主動顯露自己的蟒身,白芨至今都不會知曉顧初衍的真實身份。


    先是有一個詭異的江流,而後聖女的徒弟竟然也多了個身份。


    白芨打了一個冷顫。


    妖族到底有著什麽目的,聲稱封山不出,卻暗自滲透進了魔界裏。魔界尚且如此——那其他地方呢?


    顧初衍抬起頭,展開一抹笑容,聲音放得很輕:“保護你。”


    白芨忍不住去探測這句話的內容有幾分真、幾分假。


    混沌中的白霧逐漸被激蕩起,顧初衍變了臉色,聲音都冷下來了幾分:“他找來了。”


    他側目,終於對上了白芨的目光,帶著幾分期冀:“您的答案呢?”


    一股極其強大的力量迫使白芨睜開雙眼,而在她睜眼的一瞬間,周圍的混沌褪去,露出了原本的麵容。她依舊靠在樹下,石桌前的喝醉的幾個人已經不在了,刺眼的陽光打來,讓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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