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在水月花境內身份,可能是男女老少,不一定與本體匹配。沈溯微已經連續四次都是年輕女身,若沒有人從中幹涉,他是不信的。


    靈珠和靈秀確實有些惡趣味。因她們日夜守著水下法陣,枯燥無聊,便常以映畫陣播放水月花境的影像,看弟子們在其中的表現。


    常有男用女身,女用男身,還要努力扮演好角色的,她們便前仰後合,以此為趣。其中男弟子用女身,最容易被看出,因為他們的步態大,肩膀搖動,虎虎生風,十足滑稽。


    但唯獨內門的沈師兄例外:他本身沒有絲毫女氣,但一旦換用女身,纖纖細步,儀態萬方,竟看不出絲毫破綻。他的氣質太清淡,看不出生動來,換用女身卻能正常說笑,目光流轉,一顰一笑間,有股矛盾卻極吸引人的氣韻。


    靈秀最喜歡看沈溯微女身,看得入了迷,臉頰通紅,便總是給他安排女身。


    “我是‘觀察行走’。”沈溯微道,“如此不便。”


    所謂觀察行走,便是負責在水月花境內巡遊,維持內門大選秩序的人。他要時刻估量情況,救援陷入危難的弟子。


    他原本不拘泥角色,什麽都能偽裝得很好,女身也並不妨礙。


    但這個女身太過分了:甫一進去,人是被繩索緊縛著的,又被掩口、遮麵,動彈不得,看不見,說不成。他怎麽觀察行走。要脫身,也得費一番功夫,太過被動。


    靈珠靈秀還企圖繞圈子,沈溯微打斷,直直看著她們道:“換回男身。”


    二人一愣。沈師兄語氣如常,但水波之下,他目光極亮,周身氣勢赫然一變,如利劍出鞘,冷凝威懾。水下溫度似乎都降下幾度,看來他並不高興被人作弄,也沒了耐心。


    靈珠靈秀身冒冷汗,不敢造次,不敢辯駁,慌忙操作起來。


    過了一會兒,靈珠可憐巴巴道:“沈師兄,已經給您改了男身。但是……但是……改太晚了,前幾日都還是得用那個女身,將、將就一下。”


    兩人對視一眼,知道事大,挨挨擠擠跪在了一處,雙雙道:“請沈師兄責罰。”


    沈溯微無聲歎一口氣,越過她們,徑直進了水月花境。


    作者有話說:


    自己切女號哄人時:


    微:再一再二再三再四。


    被他人安排女號時:


    微:換回來。(冷淡)


    第59章 明棠清荷(二)


    夜黑風高, 係統道:“嗚嗚,我們能不能不要大晚上出門遊蕩……這趙府也太瘮人了。”


    “閉嘴。”徐千嶼環視四周,聲音也有些抖, “你怕了還能躲在我身體裏, 我往哪裏躲?我還沒喊嚇人, 你倒先叫喚起來。”


    這麽說著,她就感覺脖頸一涼,好像有人貼在她身後吹氣。


    徐千嶼眼睛瞪圓,反手一摸一擰, 掐雞脖子似的拎出一個瘦麻稈般的慘白丫鬟,閉著眼拿匕首一頓戳,又結果了一隻披著人皮的魔。


    烏雲障月。煙霧朦朧中, 簷下一盞盞慘白的燈籠微晃。徐千嶼怕鬼, 即便是能積攢分數, 她也不想大半夜一個人在這裏誅魔。


    “我得在婚禮之前找到趙清荷, 看看是怎麽回事。”


    那日在水月花境吃飯,她分明看見趙清荷跟著四個白衣修士私奔了, 騎著金龍飛走的。


    那明日和郭家成親的是誰?難道趙清荷又被捉回來了?還是說,家裏這個在準備婚禮的姐姐,根本不是真的趙清荷?


    趙家格局是遊廊合院,環抱著假山池水。身為親姐妹, 趙清荷卻並不住在她隔壁, 不知道現在人在哪裏。


    徐千嶼一低頭, 正巧看見小院地磚縫隙有一束草, 下麵有一個凸起, 那凸起頂著草, 飛快地移動, 從她腳邊跑過去。徐千嶼繡鞋一踏,擋住它去路,一把揪住草,將下麵的東西拔了出來。


    那蘿卜似的東西醜陋如褐色老樹根,卻如活物一般在她手上掙紮,開口求饒:“饒命,饒命。”


    這東西叫做“地鬼”,是千百年的植物精怪,開了靈智,以前水家也有一些,不過都被她玩得連夜搬家了。


    徐千嶼揪著草葉問:“趙清荷住哪?”


    地鬼痛苦道:“東西北,反正別去南麵。”


    “為什麽?南麵有什麽?”


    “有惡犬,有惡犬,嚇人。”


    徐千嶼饒有興趣地笑道:“你頭頂的草這麽稀疏,是被惡犬給咬禿的?”不等它答,又催促道,“到底住哪兒,說具體點,不說我就把你剩下幾根草拔光。”


    地鬼掙紮得更厲害了:“放我下來,小的帶路!”


    ……


    這廂,沈溯微進了花境內,麵被遮著,雙手緊縛於背後,正在一片無聲無息的黑暗中。耳邊忽然聞得“當當”兩聲,是誰在外麵屈指敲牆。過了一會兒,又是“砰砰”兩聲,聲音離得近了些,敲到了木質窗框,回響也變透了。


    那聲音入耳,他靜聽一會兒,便知自己所在應是一處閣樓二層,床榻靠窗,他這具女身,背靠窗被捆在床榻上。若是直接繃斷繩索,怕動靜太大。他便閉目探索,一縷劍氣遊曳,精準地擊斷窗欞,木片下落削斷繩結,繩索一鬆,他慢慢地給自己鬆綁。


    “砰砰”“砰砰”“砰砰”外麵那人還在鍥而不舍地敲來敲去,忽遠忽近,沈溯微鬆到一半,忍不住在窗上“砰砰”地回了兩下。


    那邊一靜,旋即是一陣窸窣,窗戶猛然被人推開縫隙,一個聲音輕輕道:“姐姐。”


    “姐姐。”


    “姐姐。”


    不敲,又開始叫魂了。


    沈溯微終於把自己拆出來,跪在榻上將窗猛地推開,一個紅衣少女趴在窗外,驚喜道:“姐姐!”


    沈溯微向上一瞥:“……”


    因他是“觀察行走”,悉知弟子身份,眼下那少女雙眸明亮,頭上正頂著三個金色大字:“徐千嶼”。


    “幹什麽?”他將目光收回,亦悄聲問。


    徐千嶼看著麵前的趙清荷,少女麵沉如水,眼下淚痣在如霜月色下閃爍,令整張麵孔有種冷豔的味道,的確是她那日看到的私奔少女。


    “姐姐,你還好嗎?”


    趙清荷“嗯”了一聲。


    徐千嶼麵色奇異地看她一會兒,又問:“姐姐,你是自願的麽?”


    沈溯微不知徐千嶼如何敏銳地覺察不對,被綁成這樣,定然與自願扯不上關係。


    但若是說不是自願,徐千嶼會不會直接進來救人?以她的性子,多半是要行此等仗義之事的。如此倒添了她的麻煩。


    他一遲疑的功夫,徐千嶼“哎呀”一聲,隨著撲通的聲響,人從窗口消失。


    沈溯微急忙向窗下看。


    此處是二層閣樓,她是踩著幾個陶罐爬上來的,估計腳下不穩,跌了下去。


    這響動在靜夜中明顯,轉眼便驚擾旁人。


    雜役急急推開門,邊見原本被捆在床上的少女掙脫了繩索,正跪在榻上,往半開窗下看。夜風吹得她發絲飄飛。


    他麵露猙獰,剛踏入房間一步,沈溯微看都不看,挾起窗欞上正要下落的半滴露水,向後一紮。


    一滴水攜劍氣帶肅風,空中凝成尖利的冰針,穿肩而過,將雜役釘在在牆上。


    雜役睜大眼睛,未及感覺到痛,身體從傷口處迅速結冰,轉瞬被凍成一座目瞪口呆的冰雕。


    窗下已經不見人影。沈溯微掛心徐千嶼,片刻後無聲地從窗口躍出去。


    徐千嶼確實是沒踩穩掉進雜物中,摔了個七葷八素。可拍拍身上灰,她沒有再爬回去,而是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係統:“怎麽不去救姐姐了?”


    徐千嶼打了個哈欠道:“沒事了,可以回去睡了。困死我了。”


    “沒事了?為什麽?”


    為什麽?趙明棠連一張和姐姐同框的畫都要撕掉,可見姐妹不睦已久,趙明棠那樣的性格,平素肯定不願意多搭理姐姐。可她方才叫姐姐叫得很親熱,趙清荷卻並沒有什麽反應;


    而且,她問了趙清荷“是否自願”,便是對應私奔那日趙清荷的話,倘若她真是私奔到一半被捉回來的,眼神裏應該有訝異、哀戚等等情緒,那個“趙清荷”卻冷靜得過分,還遲疑了一下,很有問題。


    徐千嶼道:“真正的趙清荷那日確實私奔走了,她眼下不在境中,別人才能用她的身份。剛才那個很可能是我的同門,跟我一樣在花境裏做任務,但不知道具體是誰。”


    反正弟子們不能相認,探究是誰也沒什麽用。她是修士,應有自保能力,就不要幹擾彼此發揮了。不是真的趙清荷被迫嫁人就行。


    徐千嶼又看見趙清荷的一堆箱子堆在遊廊中,見四下無人,便走過去,想打開看看這水月花境中人們的嫁妝和南陵的有什麽不同。


    “你幹什麽?”剛打開一個箱子,背後傳來個幽冷聲音,將她嚇一跳。


    徐千嶼回頭一看,趙清荷立在她身後,身上就一件睡覺穿的薄紗裏衣,風吹而動,冷就算了,而且……很透。


    “姐姐,你怎麽出來了?”徐千嶼將目光別開,“我想看看你的嫁妝不行麽?”


    “不行。”沈溯微猜到她想在這裏麵找一找有沒有鎮魂鎖,但可惜這其中沒有。趙府詭異,半夜在這裏翻箱子,容易暴露身份。既跟到這裏,他想便幹脆看著她回去,“明棠,夜深不便。”


    “趙清荷,你還沒出嫁呢,今夜這還不算是你的嫁妝,屬於我們趙家的財寶,有我二小姐的一份。我想看就看。”徐千嶼很是不快,難道她礙到這個師姐做任務了嗎?管東管西的,還跟出來管,便沒有理她,自顧自看起來。這箱裏麵都是些金銀,不過金銀之中,埋藏著半個劍鞘。


    嫁妝裏還有兵器?


    她直接將劍拉出,取出劍的同時,沈溯微也注意到這把劍。劍鞘如鏽鐵,並不引人注目,但劍形卻極為好看,細而窄,像一片薄薄的尖利的柳葉,瞬息之間殺人無形。


    上麵既無金玉也無寶石,拿在手上分量卻重,看來內容都在劍身。徐千嶼忍不住拔出半個劍看,頓時寒光晃眼,光如銀潭撲麵。隻擎出半個,因沈溯微猛地握住她手,阻止她出鞘。


    此劍太鋒利,出鞘會有劍吟,動靜太大。


    徐千嶼也意識到這點,將劍放回箱子,又留戀地看了一眼:趙家這把劍真好,雖是凡劍,卻比她在蓬萊見過的很多仙劍都要鋒利。若師兄見了,定然喜歡。可惜不是她的。


    這時徐千嶼餘光撇見遊廊有個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她忙看向趙清荷,趙清荷似也看到了,不過沒有反應,隻是垂眸道:“你這樣,會連累到我。”


    徐千嶼忙將箱子扣上,將趙清荷拉到隱蔽處。想到趙清荷是被人看管著的,境況比她難許多,一時又是愧疚,但又是疑惑:她不跟出來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嗎?


    不都說了弟子不能抱團,這個師姐何必與她捆綁,各幹各的,互不幹擾不行嗎。


    轉念又想,難道師姐專程找她說話,是來求援的?


    修士雖有法器傍身,但畢竟勢單力薄,修為弱的女修在一群凡人那裏吃虧也是正常。弟子雖然不能揭破身份,但認都認出來了,互幫互助一下也沒有問題。


    她便理了理趙清荷鬢邊發絲,猛地湊到她耳邊道:“姐姐,你一個人應付得了婚禮嗎?”


    她是問這位師姐,你需要我出手幫忙麽?


    但夜風中,趙清荷柔弱瘦削,眼睫投下一片陰影,對她的機敏全無反應,甚至略有抵觸,微微推開她道:“很妥帖。你回去吧,我走了。”


    徐千嶼碰了個沒趣,很是生氣,一把扣住她肩膀。拆開自己披風用力甩給她,轉身走了。


    沈溯微低頭看一眼自己衣著,不禁攏了攏衣襟,徐千嶼體溫高,脫下來的披風略帶溫熱,他並沒有穿,單是拿在手上,身形一動便消失。


    回廊閃過的白影的原本是值守的家丁,見兩人說話,身形宛如大小姐和二小姐,便通傳報信。一路傳到那座雙層閣子內,負責看管趙清荷的雜役夜起推門而入,便見到令人驚訝的一幕:


    隻見窗洞大開,銀月灌入,床上那衣衫單薄少女背對他,正在無聲地自己捆自己,她的身體軟韌得驚人,手向後彎折成了不可思議的角度,轉眼便將那繩索層層捆回原狀,如月下豔鬼,有種詭異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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