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了點頭。


    趙夫人急了,小聲道:“清荷,清荷……不要任性。”


    提籃聖女試圖說話,但聲音完全淹沒在鼎沸人聲中,其中有急性子者開口:“新娘如何想的,倒是說一句話啊。”


    “是啊,點頭搖頭是怎麽回事,什麽情況,說說清楚,我們大家給你做主!”


    然而新娘立在那裏,寂寂無聲。


    這般情況,仍不開口,那隻能是一種原因:她說不了話。


    媒人見勢不好,忍不住從人群中走出,一手攬新娘,一手攬趙夫人,推進了內室,不顧趙夫人眼色,掀開蓋頭一看,大吃一驚。趙清荷垂著眸,嘴被布條層層纏住,寬袖之下,胳膊被綁了兩根木樁。不能說話,不能屈肘。


    對沈溯微來說,去不去郭家,他都有辦法觀察行走。但趙清荷隻是走了,並非死了,她若以後還鄉,莫名添了樁婚事,於她名節不便。所以原本在他打算中,這親也是結不成的。


    徐千嶼先一步發難,他便順勢為之了。


    媒人道:“這這,婚姻大事,講求個你情我願,夫人,這算怎麽回事。”


    趙夫人忙央求:“她樂意的,她就是鬧脾氣!你聽我說,其中有些誤會。”


    “那你把她勸好了,叫她親自說。”


    媒人拉扯不住,掀簾走出去,強笑道:“諸位,阿義,真是抱歉。新娘不太舒服,這婚禮啊,我看還是推後幾日吧。”


    眾人紛紛議論中,郭義的笑僵在臉上,似後知後覺地明白,新娘今日是帶不回去了,十分失落,便一揮手:“走,把彩禮抬走。”又伸著脖子衝內室道:“清荷,你休息休息,我幾日後再來啊。”


    趙夫人忙追出來,抓住郭義:“再考慮考慮啊,別走啊。”


    賓客唏噓不已,紛紛散去。隨著小廝將那些堆積如山的箱子搬走,徐千嶼看到提示光印慢慢散去了,又見陸呦不去追散去的賓客,而是站在原地,麵露不甘。


    鎮魂鎖看來不在賓客身上,而在郭義的彩禮中。


    “趙明棠!叫你不要鬧事,不要鬧事。”身後的趙福坤陡然發難,徐千嶼一扭頭,看到一張盛怒的臉,趙福坤揚起手欲扇,“你,我真是,我打死你!”


    徐千嶼看了他一眼,忽然衝門外喊道:“郭大哥!”


    被趙夫人拉扯住的郭義,和一小部分賓客被她喊回了廳堂:“還有什麽事啊?”


    徐千嶼盯著他半晌,冷不丁道:“姐姐若不嫁你,我嫁給你如何?”


    “……”眾人被這轉折驚得失語。


    徐千嶼瞄了一眼趙夫人和趙福坤的神色,聽得此等荒謬言論,他二人對視一眼,隻是吃驚,卻無震怒,甚至神色中還有些絕處逢生的意味,竟沒有出言阻攔。


    “你剛才不是說喜歡我嗎。姐姐不喜歡你,我喜歡你啊。”徐千嶼道,“你要願意,我可以現在就坐轎跟你走。”


    係統:!!不是,你真的打算嫁給他?


    徐千嶼:看他蠱蟲附身,很聽話的樣子,我哄他把彩禮給我,應該也不難。等我拿了鎮魂鎖,便斬了他體內妖邪,還他一個自由身。那我豈不是立刻榜首了。


    這什麽水月花境,也太便宜她了。


    陸呦自帶係統,能看出趙明棠也是蓬萊弟子,但不知是誰,聽得她劍走偏鋒,又看郭義盯著趙明棠,喉嚨饑渴地動了動,眼看就要心念不定,出口喝道:“郭公子,婚約在身,你怎能見異思遷,負了你的未婚妻呢?”


    幸而她身份是聖女,隻要口吐公義之言,便有清定人心的功效。


    郭義瞬間被她影響,張開的嘴又閉上了。


    幾乎是同時,徐千嶼背後傳來一少年聲音:“趙明棠。”


    隨即涼氣貼近,一個黑衣少年扣住她手腕,將她一拉:“別亂說了,跟我走。”


    “你誰啊?”徐千嶼轉頭看他,這少年約莫十七八歲,穿著寒酸,麵容生得蒼白清秀,一雙眼仁黑得有些發青,看著她時,微微抿唇,含著隱忍的怒意。


    徐千嶼來此處兩日,已經完全進入了趙家霸主的角色,此時趙家父母都沒開口,這少年先來拉拉扯扯不放,手勁大得驚人,掙脫不開,徐千嶼心裏一怒,一鞭子抽打在他身上。


    隻聽“啪”的一聲脆響,那少年皮開肉綻,直直跌了出去,被圍上來的家丁們驚呼著接住。


    徐千嶼看了一眼鞭子,驚了。


    如若不是她剛才見了血,都要懷疑這人是碰瓷的程度。她今日所持鞭,不是趙明棠打人的那條帶倒鉤的馬鞭,而是打神鞭。法器是不傷凡人的,何況她控製了力道,頂多將他掃出去,不會將他打傷。


    她聽到家丁問他“薛公子怎麽樣”,原來這是趙明棠那可憐的養弟薛泠。此時他坐在地上,麵色分外慘白,一雙眼睛還是執拗地看著她,倒是傲骨不屈。


    法器隻傷修士和魔。難不成薛泠也是她同門?


    小小一個趙家,放了三個弟子,不會太分布不均了嗎。


    提籃聖女開口了,其實她早想開口,隻是她每次說話太過麻煩。那童女要把蓮花舉起來,童男要撒一把花瓣,現下兩個孩子有些累,動作慢了,所以等她說出話,變成薛泠的謝妄真已經白白挨了一鞭:“趙明棠,你三心二意,不守婦道……”


    “誤傷他了是我不對。”徐千嶼打斷她道,“關婦道什麽事?”


    提籃聖女:“地上坐的那個,不是你未婚夫婿?你怎能當著他的麵說要嫁給別人,又對他非打即罵?趙夫人,二小姐應當麵壁反思幾日,不然難以服眾。”


    徐千嶼大吃一驚,回頭看向趙家夫婦,他們的臉色告訴她確有此事。趙夫人似難以啟齒,忙解釋道:“沒成婚,還沒成婚呢。”又板起臉道,“明棠,你太過分了!聖女教訓的是,非得把你關起來,你才長教訓!”


    真是荒唐了!


    徐千嶼想,薛泠不是養弟,而是她的未婚夫婿。這麽重要的人物,竟在那信中毫未提及,以至於她全然不知。


    被打得措手不及才是對的。陸呦心想。


    因這角色並非法陣安排,完全是魔王捏造。也就是說,原本水月花境中根本沒有薛泠這個人,是魔王之力幹擾了他人的記憶,憑空多出了這麽個人。


    故而趙明棠也不可能在信中知曉。


    原本她還介意謝妄真怎麽捏造成了其他弟子的未婚夫婿,現在看來,這樣安排大有用處:待三日後趙清荷完成婚禮,彩禮送進趙家,謝妄真便能借機將鎮魂鎖拿給她,她必得魁首。


    在此之前,她要想辦法將趙明棠關起來,不能讓她影響到謝妄真。


    “誰敢碰我?”徐千嶼瞪了要拉她關禁閉的丫鬟們一眼,已經拿著鞭子走到薛泠眼前,一把抬起他的下頜。


    少年的下頜薄而纖細,脖子上能看出細細青色血管,這張麵孔秀美中含著邪氣,眉眼之間,還有些像她那位曾經的戀人。


    徐千嶼想,薛泠身為二小姐的未婚夫婿,穿著如此寒酸,被人口中輕賤,又被二小姐非打即罵,卻默默忍受。要麽他虧欠二小姐什麽,故而不敢反抗。要麽他暗戀二小姐,所以被這樣對待,也甘之如飴。


    雖然是弟子,但也不得不做符合角色性格的事,眼下她隻能對不起這位同門了。


    “當著聖女的麵,你說一說。”徐千嶼俯身,捏著他的下顎,用最凶惡的表情對他道,“我可曾打過你?”


    少年沉默半晌,竟然垂眸,似笑非笑:“沒有。”


    陸呦大吃一驚,不知道謝妄真為何這樣說:“可你來醫館時,身上遍處是傷。”


    薛泠:“都是我自己撞傷的,不關小姐的事。”


    徐千嶼頓了頓,又問:“我和你,可有關係?”


    這次薛泠抬起眼看她,那眼神有些冷,也有些探究。


    徐千嶼掐緊他的下頜,狠狠盯著他。


    趙明棠不如趙清荷柔婉漂亮,這是大夥公認的事。但此時此刻,一身紅衣的趙明棠卻顯出些格外的美麗,隻是這美麗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她的雙目斜飛,目光明亮如刀,眼下一點淚痣,是撞不碎對方絕不退讓的霸道和鋒利:“說話呀。”


    薛泠道:“沒有關係。”


    他微微勾唇:“隻是我單戀小姐罷了。”


    陸呦整個人僵在原地。理智告訴她,謝妄真這般言語定然有他的道理。但是,但是,她見那二人一站一跪,臉貼得很近,有些難以言說的曖昧之態……她不能再亂想了,還是回去醫館等吧。


    她失魂落魄地跨出了門檻,身邊的女童一步三回頭,還絆了一下。


    “郭大哥聽到了嗎?”徐千嶼衝郭義爭取道,“三日後娶姐姐還是娶我,你再好好想想!”


    賓客們麵麵相覷,看了一場大戲,都當沒聽見,散得飛快。


    徐千嶼丟開薛泠,覺得這位兄弟演技過於浮誇,還帶畫蛇添足的:“娘,我可以不關禁閉了嗎。”


    她赫然發現,趙清荷不知道何時從內室走了出來,就站在趙夫人背後,仿佛正看著她,如一抹紅色幽影。


    “不用不用,哎呀,你這麽難為他幹什麽。”趙夫人忙叫人扶薛泠起來,眼睛卻看向徐千嶼,“明棠,你真的想嫁給郭義啊?”


    “說什麽呢。”趙福坤以眼色示意趙夫人,薛泠還在場呢。雖然這孩子從小寄養在家,微如草芥,但也不好太過明目張膽地欺負人,“把薛公子帶下去休息吧。”


    聖女都走了,徐千嶼忙將薛泠拉起來,準備到室內跟他好好溝通一番,順便賠禮道歉。


    係統:那個郭義見個女人就流口水,這三天……你不擔心鎮魂鎖啊?


    徐千嶼嘴角一扯:這就要感謝提籃聖女了。


    聖女隻能說公義之言,行純潔之事,自是不能親自動手騙取,也不好唆使他人。


    聖女還金口玉言,嗬斥郭義不能背叛未婚妻,恐怕他不敢碰別的女人,估計三日後,轎子還是會抬到他們趙家來。


    她還好奇呢,陸呦把鎮魂鎖送到趙家,要怎麽取走?


    “清荷,別怪娘狠心。”趙夫人將扭著頭的趙清荷的神喚回來,揭掉蓋頭,鬆開他身上繩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往今來都是如此。郭家家境殷實,你嫁給他過不了苦日子的。”


    “娘,我不跑了。”沈溯微看著她道,“可以不綁著我嗎。”


    趙夫人麵上雖閃過不忍,但神色仍然忌憚,使了個眼色,旁邊又有人上來將他捆住:“郭公子今日不知道是不是喝了花酒,胡言亂語,可是他從前是指名道姓非你不可的。你這孩子太倔強了,正如今日,我不能信你。”


    趙福坤吸了一口煙杆,也歎氣道:“清荷啊,你雖是個女兒,我們也錦衣玉食將你養這麽大,現在正是你回報之時。羊羔方跪乳,看在爹娘這麽多年養育之恩份上,你總不舍得看著我們趙家斷子絕孫吧。”


    沈溯微垂眸細思。


    斷子絕孫?


    第61章 明棠清荷(四)


    “你為何叫我小姐?”徐千嶼關上房門便問。聽著奇怪, 像小乙似的。


    薛泠微微一笑:“你不是小姐麽?”


    “那我也是二小姐。”徐千嶼將帳子一掀,累得倒在了床上。那安息香料下得太足,她現在頭還有些昏沉。


    “二不好聽。”


    “幹嘛?”徐千嶼眼睛一睜, 在薛泠跟著爬上塌之前, 一把將他推下床。碰到了鞭傷, 那少年捂著手臂倒退幾步,嘴唇泛白,她方才有些愧疚,將手抱在懷裏, “都沒人了還演呢。”


    她帶薛泠回來,是為了交換一下信息。那打神鞭,一鞭下去打掉修士一層修為, 她不信薛泠沒有認出她的身份。她不知道的事情, 薛泠的信中肯定交代清楚了, 便試探道, “我們兩個是怎麽來的婚約?是小時候訂的娃娃親?”


    “小姐貴人多忘事。”謝妄真將頭轉到一邊,“我是遠方親戚, 寄人籬下,平日裏不惹小姐,你倒常欺辱我。兩個月前,醉酒誤事, 既然都沒了清白, 那也隻能屈身嫁給我了。”


    徐千嶼狐疑地問:“你主動的?”


    謝妄真忽地轉過來一笑:“你主動的。”


    “不可能。”徐千嶼幹脆道, “你若不是心中有愧, 何故甘願這樣叫人折辱。”


    趙明棠是心裏憋屈, 氣不順, 才整日打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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