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讓我出去,他們也不來看我,把我一個人放在房間,是何道理?”黎雪香淚水漣漣。


    然而那人甩脫她走了。


    黎雪香不怕被人磋磨,她以前也被人家正頭夫人潑過水,打過巴掌,總有那憐香惜玉的人來搭救,她反而怕被這般空耗著。趙明棠這樣關著她,叫她不能露麵,等她能出來了,她也早被恩客遺忘,豈不是斷送她的後半生。


    情急之下,她又去擺弄拚湊那蠱母的屍首。那蠱母已經死透了,身子如玉石般冰涼僵硬,斷不可能再幫她勾引人來了。


    徐千嶼之所以關她一個月,是因為這蠱蟲徹底風化消失需要一個月。據說製蠱是將蠱母磨成粉末,再凝合靈氣化成卵,可以養化出新的蠱蟲。


    倘若真是黎雪香自養的蠱,這一月中她必有動作。徐千嶼放了法器雙葵鏡在她梳妝台上,倘若有靈氣波動,便能讓她知道。


    然而黎雪香眼看著蠱母的屍體日夜風化縮小,別無他法。她每逢開門時,聽到外麵熱鬧不休,自己的恩客被別的姐妹架著走,自己房裏則冷冷清清,便心慌意亂。


    這日她終於忍不住,關緊門窗。點上線香,插進香爐,咬破食指,滴一滴血在那盛水的盤裏。口中念念有詞:“請您出來罷……我有事求您。”


    白盤內血絲暈開,香煙嫋嫋。忽然四麵發暗,如蒙陰翳,一股帶著血腥的森冷之氣擠滿屋內。


    那白盤上,竟緩緩浮出一個黑影。


    作者有話說:


    島:盡情撒瘋。


    微:道德滑坡。


    徐冰來:看戲。快樂。(x)


    第72章 四倀鬼(一)


    盤內淺水自生漩渦, 上麵空無一物,卻有個灰色的人影映在牆上。人影從小變大,仿佛一個蜷縮蹲著的人緩緩舒展, 僵直站立而起, 成一個寬袍廣袖的女人模樣。


    黎雪香不敢看那影子:“小人打攪您, 多有得罪。實是您給我蠱母意外死了,沒了法子。還請您……再賜小人一隻蠱母。”


    那灰影衝她緩緩招手,叫她走近。


    黎雪香向前一步,口中哎喲一聲, 指尖不知被什麽被刺破了,血珠成串飛濺,垂直滴落入盤, 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盤中之物名叫“蠱婆”。民間傳說蠱婆實際是鬼, 本不該在陽世, 故而沒有實形。請蠱婆之術, 是她隔著窗從一個坐在茶攤上瘸腿道士口中聽來的。


    本是奇聞逸事,也是她留客心切, 當真一試。還真的請來蠱婆,蠱婆所贈胭脂蠱,效用也很好。


    那盤中水徹底變成珊瑚紅色,水波一卷, 凝成一枚紅色丹丸, 內裏有幾點漆黑之物。黎雪香伸手去取。


    上一回便是服下蟲卵, 七日後在體內誕育蠱母。蠱母號令蠱蟲, 恩客在她麵前便百依百順, 幾日不見她, 便思她入骨, 為爭搶她打破了頭。


    她原本想尋到一個家裏沒有正頭娘子的合適郎君,趁機脫了籍。結果郭義成了親,又娶了趙明棠這種凶悍之人,隻好再覓旁人。


    眼下她被軟禁,驚懼之下便出此下策,想召喚其他恩客來救她出去。


    然而未等黎雪香碰到蟲卵,從她的梳妝台上迸射一道金光,將盤打落在地;黎雪香大驚,又聽到一聲嘶啞慘叫貫穿耳膜,旋即有什麽沉重的東西一躍而下,將她撲倒在地。


    麵前隻有空氣,她卻感覺到一座冷如冰雕的重物壓住她胸口和四肢,將她釘在地上。有一隻冰涼的手強扼她脖頸,將她脆弱的頸節捏得咯咯作響:“你敢……暗算我。”


    這聲音陰測測的。


    “小人不敢!”黎雪香蹬著腿掙紮,艱難擠出字句,“前些日子,確有……道士……”


    黎雪香的脖子險被扭斷,眼珠凸出,朱唇張開,低吟一聲,那股可怖的力道卻陡然一鬆。


    火光乍現,耳邊又是一聲瘮人的慘叫。那東西似逃開了。


    有個紅裙少女破窗而入,將黎雪香拉了起來。她頭發披散,水珠甩了黎雪香一臉,帶著股熱騰騰的清幽香味,是塵世之氣,叫人恍惚。


    徐千嶼原本正在郭府洗頭。


    她雖然習得清潔術,但好久沒有用桂花、蜂蜜養護頭發。今日心血來潮,閑來無事,便收集了材料,悉心塗抹著長發。


    正洗著,郭義立在屏風後看她半晌,非要來幫她。


    他先前非趙清荷不娶,換娶了她又油嘴滑舌,在外招惹黎雪香,家裏還有一個青燕,這等風流紈絝,徐千嶼本來討厭。但郭義是她親手救回來的,當日在轎中奄奄一息,而今活蹦亂跳,徐千嶼每每看他,有一種郎中看病人的欣慰,便對他多了一分容忍。


    總歸她沒人伺候,有些笨手笨腳,後背都打濕了,她便支著兩手,彎著腰叫郭義進來幫她舀花瓣水衝頭發。倘若他敢動手動腳,她也有辦法教訓他。


    郭義倒是聰敏利落,也沒有逾矩,隻是話多。水流潺潺,她也聽不真切,隻能啊來啊去,最後幹脆斥道:“你給我閉嘴。”


    孰知徐千嶼身上那股清甜香氣經熱水一浸,更是香得誘人。謝妄真幫她舀水衝頭,手指拂弄發絲,需得同她閑話,才能忍住不往那截露出來的脖頸上看,她卻叫閉嘴。


    徐千嶼頭發還未衝幹淨,麵色一變,因為她袖中那一麵雙葵鏡突然四分五裂。另一麵鏡讓她擺在黎雪香的妝台上,本是用以感知靈力,卻沒想到這股力量這樣大,把鏡震碎了。看來來的不是魔,便是惡鬼了。


    她拿起碎成八瓣的鏡,她看見一個長發披散的僵硬白影坐在掙紮的黎雪香身上,那東西似有感知,陡然轉過頭,露出一張皺紋密布、齜牙咧嘴的猙獰麵孔,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雙葵鏡隨即碎成齏粉。


    這法器才用了一次便被毀了,徐千嶼咬牙切齒。轉身將一張定身符拍在郭義腦門上,不及擦幹頭發便趕去了憐香坊,正救下瀕死的黎雪香。


    身旁有黎雪香尖聲驚叫,徐千嶼也不覺害怕了,舉起萬鴉壺對著蠱婆一陣噴,將其燒得慘叫連連。


    她看不見蠱婆,單能從牆上看見個狼狽退後的黑影,便瞧著那影子步步緊逼。蠱婆翻滾跳躍,室內帶腥氣的冷風橫衝直撞,將簾櫳鼓動得哐當作響。


    如此幾番,眼看那響動越來越微弱,黎雪香也不叫了,默默地爬過來。徐千嶼眼尖,望見她正伸手去夠那滾落在桌案下的蟲卵,一腳伸進去,將蟲卵踩得稀碎。


    見黎雪香尖叫一聲,哭得絕望,徐千嶼道:“你怎麽還相信她?你不怕她害了你?”


    黎雪香抖著兩手道:“這蠱母是我的血養出來的,是無害,無害的。”


    徐千嶼聞言思索片刻:“難道這隻鬼就什麽都不圖你麽?天下竟有這樣無私奉獻的惡鬼?”


    說罷將黎雪香提著領子拖了出來:“你給我看著。”


    萬鴉壺內火鴉悉知徐千嶼心意,沒有匯成火龍,而是在空中散開,將蠱婆圍了一圈,竟將那看不見的人形勾勒出來。蠱婆被燒了幾次,如蠟人一般融化邊角,萎縮得隻剩孩童大小。


    它原本趴著地上喘息,忽見自己形跡泄露,大叫一聲朝徐千嶼撲來。


    帶著血腥的冷氣撲麵而來,徐千嶼聞聲閃身,拿出靈劍便刺,也不知戳到了哪兒,感覺將其身體深深破開個大口,於其中掉出一物。


    黎雪香愣住,不可思議地咬住手指。掉下來的那物也是蟲,有蠍子大小,紅得發黑,落下的影子都是剔透的紅。


    它仰麵向上,近百隻觸足掙紮著,無奈吸飽精血,身體太沉重,無法翻身。


    黎雪香體內蠱母雖大,與之相比,卻是小巫見大巫了。


    徐千嶼用靈劍撥弄一下,仔細看了看,也得出結論:“你想要的蠱母,也不過是它的蠱蟲。你操縱了旁人,回頭也會被這惡鬼操縱。”


    說罷,不等黎雪香反應,掀開壺蓋,放火燒了這個大蠱母。


    這東西不知是否是蠱婆本體,燒起來時扭動一下便沒在火中,卻聽得蠱婆震天動地的慘叫,叫得人毛骨悚然。


    千百人的精血一夕散盡,火躥得有五尺高,火焰近乎發藍。靈氣頓時散逸在昏暗的房內,徐千嶼手上靈劍和萬鴉壺原本有些黯淡,被靈氣充盈,竟慢慢地又現出輝光來。


    徐千嶼看了看手上法器,覺得損耗了雙葵鏡也不算虧,還得了意外之喜。


    殺了這個蠱婆,她已接近四百分了。


    那蠱蟲燃成灰燼,看不見的蠱婆跟著哧哧漏氣,飄落在地,化成一個廣袖長袍的剪紙人。


    “咦?”


    原本這紙人沒有引起徐千嶼的注意,但其上穿孔,如皮影般被絲線牽著。紙人一動,徐千嶼便有所覺察,赫然回頭,見它被線牽著,飛速拉回窗外,外麵似有人影一閃而過。


    徐千嶼知道去追那人是來不及,見這紙人竄得飛快,當即抽出靈劍,將線斬斷了,叫他不能收回。


    那絲線像蠶絲般細,幾不可見。但這一斬,卻嗡然如斬斷琴弦,一股說不出的冷意順著劍凍凝到她身上,不過一瞬,紙人飄零落地,這感覺便消失了。


    紙人躺在地上,像幼童信手塗鴉的娃娃,蒼白得有些詭異。徐千嶼看了兩眼,一把火將紙人也燒了。


    很是奇怪,隻是燒掉這個紙人,她一下子又得了一百分。


    分明眼前有火,黎雪香卻抱臂瑟縮道:“好冷,好冷。”


    她如雲的長發白了一縷,臉上也生皺紋,那是她先前以精血供奉蠱婆的代價。


    徐千嶼握緊靈劍,凝神環顧四周,四麵確實陰寒不散。不過和先前那種凝固的森冷不同,這會兒床上紗簾,桌上紙張無風自動,似有什麽在空中穿梭來去。


    黎雪香赫然指著前方驚叫道:“夫人,有鬼,還是有鬼!”


    徐千嶼一驚,順著她的目光看到牆上影子,一個廣袖長袍的影子從空中飄下,落在她身後。徐千嶼陡轉,身後卻無人。


    她覺得脖頸一涼,四肢一沉,這感覺隻是一瞬,再轉過身,牆上隻有她自己的影子。今日頭發沒挽,沒有常見的螺髻,竟顯氣弱陌生。


    她忽然有些茫然,想不起自己為何在身在此處,過了一會兒,又恢複了感知。


    係統如驚弓之鳥的聲音響起:“我聽到有人在笑……而且我感覺身邊好冷。”


    “小千,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小千,小千?”


    徐千嶼道:“我聽得到。”


    她好像會有一段時間恍惚,過一會兒又恢複如常。


    雖然有些詭異,但她又想不出哪裏不對,不免有些煩躁。


    此時,又一個人破窗而入。


    來人是麵色沉沉的郭義,隻是月光之下,他有一股不同往常的冷戾的神氣。黎雪香怔愣道:“郭郎?”話音未落,謝妄真便掐住她的脖頸。徐千嶼費了好大勁才將他推開,掀得他撞在窗上:“你做什麽?”


    謝妄真隱忍地瞧她一眼。


    他老遠便聞到徐千嶼那股香甜氣息中混雜了一絲血腥冷氣。


    原本他們好好地在室內舀水洗頭。倘若不是為此人,小姐不至於披頭散發便丟下他跑來,還讓什麽不長眼的東西上了她的身。


    故而他見黎雪香厭憎至極,想要殺人。


    “明棠,夜深了,我來接你回去。”謝妄真拉過徐千嶼的手。


    徐千嶼沒有拒絕,垂著眼睫,又陷入了迷茫,一時想不起自己身處何地。她叫郭義牽著下樓,恍惚中,她回到前世自己的軀殼中,正被謝妄真牽著,走向內室拜天地。


    走到了憐香坊門口,郭義將她手微微抬起:“小心門檻。”


    正如當日謝妄真將她手微微抬起:“小心門檻。”


    隨後他漫不經心地摩挲著她的手道,“你的手好冷,你很緊張嗎?”


    ……


    此時謝妄真不知道徐千嶼在想什麽,他拉著徐千嶼的手,用內力一震,那東西龜縮徐千嶼身體內,頑固不出,令他焦躁不安。


    鎮魂鎖之下,魔王之力亦受到限製,倘若他貿然使用自己的力量,便會暴露行蹤,故而他有些猶豫。


    上車前,謝妄真停下來:“明棠,穿好披風。”


    小姐竟意外地配合,連他虛抱住她披上披風都沒有推開,令他心跳砰砰。他屈指在徐千嶼身後頸虛抓一下,仍然沒將那東西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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