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醫館已排著好些看診的人。竹簾前放著幾張木桌,醫者們凝神坐診把脈,簾後是無數鍋爐、藥草櫃,學徒忙碌地煮藥、配藥。


    二人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百無聊賴地絞著頭上紅綾的徐千嶼。


    她正當妙齡,紅衫白裙極為鮮妍,又何況襟上斜著別著一隻蝴蝶,蝶翅如七寶琉璃閃爍炫光,與嬌奢麵孔兩相輝映。


    虞楚讚道:“真好看。”


    徐千嶼道:“你們怎麽來了?”


    阮竹清喘著氣道:“我們正要去趙家。”


    “怎麽?”徐千嶼道,“我剛從趙家回來。”


    阮竹清大驚,將她從頭到腳看了又看,“你沒遇上什麽事吧?沒受傷吧?如何在醫館?”


    “不是我,是他。”徐千嶼向身側郭義一指。


    郭義正坐在桌前,提籃聖女給他包紮傷口。


    他見提籃聖女生得清純美麗,不好意思呼痛,又見身旁人談論他,忙道:“小人有禮。是這樣的,我方才和明棠一起回趙家,正吃飯呢,不知道怎麽回事,我那前嶽丈忽然便跳起來咬了我一口,還好小人臨危不懼……”


    話音未落,阮竹清和虞楚齊刷刷看向郭義,麵色劇變:“你被趙福坤咬了?”


    郭義口微張,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


    他蹙了蹙眉,似思考過度,有些頭痛。旋即他麵色變青,眼珠“哢噠”向上一翻,見提籃聖女一雙潔白光滑的手握著他的手腕,很是饞人,屈爪便朝那隻手抓去。


    陸呦萬萬沒想到一抬頭,眼前人忽變了張鬼臉,嚇得尖叫一聲,本能將他一推,推向徐千嶼那邊。


    徐千嶼襟前蝴蝶忽而振翅兩下,金光乍現,將他重重擊開,又有籠從天而降。


    幾人睜眼,發覺他們已不在醫館,身處一個泥褐色的空間中,像被倒扣進一隻泥碗下方。


    這空間有許多形色各異的高聳泥丘,可做掩障。


    “這是……”徐千嶼轉過一處泥丘,見此處和當時土妖腹中環境相似。


    阮竹清躲在一處土丘後環顧四周道:“這是戰陣,和那繭中擂台差不多的效果。你的喙鳳蝶感知你的戰意,會自己造戰陣,不傷及陣外人……”


    話音未落,空中巨物朝他撲來,阮竹清丟過一張符紙,飛身逃開,掩障坍塌,灰塵騰起。


    他崩潰道,“明棠,你怎麽把他也裹進來了!好了,現在他不咬外麵的人,隻咬我們。我符紙沒剩多少了。”


    “我也不知道喙鳳蝶會這樣!”徐千嶼射出最後一組袖箭,“我法器用完了——他為什麽變成這樣?”


    “被狗咬了就會變成狗!”虞楚也藏在一個土丘後,連蓮花的花瓣都揪下來當刀劍飛擲出去,“我法器也沒了。”


    阮竹清小聲道:“那怎麽辦?!”


    虞楚果斷拍了一下法印,全然不顧此舉清零了她的分數:“好了,我、我求援了,咱們再撐一會兒就好。”


    郭義四肢著地,兩眼翻白,神智盡失。他額頭上符紙落下,被獠牙上的涎水打濕,掉在地上。他咧了咧嘴,麵露凶相,似在考慮先撲過來咬誰。


    徐千嶼忽然想到一個法子:“天仙子蠱!”


    “當日在花境吃飯,我在郭義背上紮了一鏢。你說被紮之人,可以滿足我一個願望。”徐千嶼問阮竹清道,“天仙子蠱的口令是什麽?”


    阮竹清道:“你你你試著喊一聲‘舊諾必踐,償我心願’。”


    “舊諾必踐,償我心願。”徐千嶼在郭義撲過來的瞬間急促道,“郭義,不許咬人!”


    郭義停頓一瞬,麵容稍有扭曲,然而隻是一瞬,他身上骨骼哢嚓作響,頭一歪又撲過來。


    阮竹清三張符紙拍過去,將徐千嶼和虞楚拉退至一處大些的土墩後,“不奏效!狗必然是要咬人的,你這心願太大了,違背他天性,他實現不了啊!”


    徐千嶼反手在阮竹清儲物囊內摸到了天仙子弩,一摁機擴,照著郭義又發六鏢!


    郭義抬手擋住臉,低頭見身上各處冰花一朵朵綻開,卻不痛不癢,先是慶幸,後被激怒,胸腔發出低吼,朝著徐千嶼衝過來。


    “舊諾必踐,償我心願。”徐千嶼大聲道,“不準咬我!”


    郭義動作陡然僵住,不咬趙明棠,還可以吃旁人,故而此心願奏效。他便轉過頭,朝著阮竹清撲過去銥嬅。


    阮竹清大罵一聲,剛想祭出符紙,徐千嶼冰涼的手忽而按住他手:“舊諾必踐,償我心願。也不許咬他!”


    郭義麵色猙獰,轉個向,撲向捧蓮花的童女。


    “舊諾必踐,償我心願。不許咬童女!”


    “……”郭義麵對眼前三人卻吃不得,忍得辛苦,身子戰栗,利齒閃光,氣急敗壞。


    半晌,他忽而調轉方向,衝著後方一個土堆撲過去,土堆倒塌後,提籃聖女咳嗆著慌忙退後。


    “舊諾……”徐千嶼看清那人是提籃聖女,道,“剛才紮中了幾針來著?好像沒針了。”


    陸呦萬萬沒想到到她跟前便沒針了,瞳孔微縮,花容失色,將籃子反擲出去,叫郭義一口咬碎。


    她一麵向係統呼救,一麵動用她自己【治愈動物】金手指,試著撫慰眼前惡犬:“乖啊,趴下,別咬我!”


    郭義騰空的身子搖搖欲墜,半晌,竟從空中直直掉落下來,濺起煙塵無數,躺在地上不動彈了。


    灰頭土臉的四人小心地圍攏到他跟前。


    之前郭義歪躺在地上,雙目緊閉,麵色酡紅。利齒竟然收了回去,好像變回了人。


    如今局麵,可以說是通力合作結果,陸呦看一眼對麵三人,心情尤其複雜。


    徐千嶼感知他身上魔氣絲縷逸散:“他隻被很淺地咬了一下,是不是還有救?”


    阮竹清道:“很有可能。起來,叫我給他貼除穢符。”


    卻見徐千嶼蹲下,從自己頸上摘下了鎮魂鎖,繞在郭義手腕上,又去探他鼻息:“你現在貼吧。”


    阮竹清連忙提醒:“明棠,你不必……”


    徐千嶼卻已蹲到了一旁。今日她陪郭義一起回趙家,卻叫他被趙福坤咬傷,其中有她看管不力的責任。


    若是能救他,她能少些愧疚。


    陸呦看見鎮魂鎖的瞬間,心中一沉:原來趙明棠拿到鎖了!若不是郭義此番生事,她差點便贏了。


    她看著郭義手腕上的鎖,心跳劇烈,心思百轉,想到此時還不算晚。她既有治愈動物的金手指,趁郭義還是狗未全變成人,豈不是能操控郭義把鎖給她?


    剛想到此處,錦鯉係統作用下,渾身貼了七八張符紙的郭義忽然翻身坐起,渾渾噩噩地將鎮魂鎖遞給她。


    “舊諾必踐,償我心願。”徐千嶼忽然從背後冷聲道,“把你手上我的東西還給我!”


    少女的聲音在戰陣中回蕩,霸道不容違拗。


    郭義手一頓,竟直挺挺轉了個向,將鎮魂鎖遞回給徐千嶼。


    原來方才天仙子蠱不是沒針了,她就是故意不救她,留待此刻!


    徐千嶼剛扣住鎖身,斜剌裏伸過一隻手,將鎮魂鎖從她手中一奪而走。


    “誰?”徐千嶼轉過身,見著一個高大的布衣男人。


    那男人轉手便將鎮魂鎖揣入袖中,右手捏訣一指,戰陣破開,眾人又回到人來人往的醫館當中,“兩位師妹馭物能力極強,日後必能屠龍。”


    這是……方才虞楚叫來的觀察行走!


    “小友們。”男人麵色平和,微微一笑,不及他們反應,兩掌攏氣,忽而將他們猛地一推,這一推如排山倒海,去勢蘊磅礴之力,竟使三人穿過桌案,倒向簾子後。


    之前那竹簾背後來往抓藥夥計全都不見了。縫隙之中,漏出無數縷白光,似是光源所在。


    “‘門’開了,回吧。”


    “你搶我東西!還給我!”然而徐千嶼身如泥鰍,腳勾住他腿,跌下去一瞬,硬將身子扯了回來,一個猴子上樹,摸向他袖口。


    這師兄麵色微微訝然,沒見過如此凶悍的女弟子,竟不懼男女大防,掛在他身上,向後一滑,身如水般散開,便叫她狼狽撲到地上。


    餘光見虞楚喊著“小姐”跟著爬了回來,他有些為難。


    他站在遠處,運掌發力,準備將二人推回去,徐千嶼懷裏忽而飛出兩隻草編的蟬,嗡嗡地在他袖中先後一撞,將袖中鎮魂鎖撞掉出來!


    兩隻蟬正是係統所化,她本想趁機幫徐千嶼一把,可惜它頭一次把自己一切為二,不能協調,有些笨手笨腳。


    虞楚恰爬過來,見鎮魂鎖掉落,忙伸出蓮花一接,鎮魂鎖便掉在了花心:“小姐!”


    徐千嶼眼見那男人大掌迎風襲來,她從未見過這樣快的身法,如光如影,偏又如水不具實形,隻怕她無論如何都搶不過他。


    她心念急轉,忽然轉頭將虞楚連人帶蓮花推進了門內。


    虞楚“啊啊啊”的叫聲遠去了。


    徐千嶼坐在地上瞪視他,兩根頭發翹著,眸光極亮,如一隻炸毛小獸,背後則是竹簾浮動,光輝迸現。


    她的鎮魂鎖,隻能由她處理。就算是白送虞楚,也不給他搶走。


    那男人眼看虞楚跌進去,沒有阻攔,轉頭微微一揖,歉意淡笑道:“師妹不進去?”


    果然,對師尊來說,隻要不是她拿了鎮魂鎖,給誰都行。


    徐千嶼瞪他一眼,爬起來繞過他走了。


    “明棠。”阮竹清扛著昏睡的郭義跟上她,“沒事,你已經很棒了,這人顯見是來搞破壞的,你的實力長眼睛的都看見了。明棠,你以後會更厲害的,想清楚了就進門吧。”


    “明棠,要不,我帶你去外麵吃豆花?”


    徐千嶼將弩塞回阮竹清懷裏,“你算算我用了你多少根針,回頭賠給你。”


    “不用,你想用多少根就用多少根。”阮竹清見她這樣平靜,心裏很不是滋味,扛著郭義追到門口,外麵人來人往,瞳孔微縮。


    徐千嶼竟甩脫他走了。


    花境街上,往來吆喝聲無數,挑扁擔的,賣油條的,賣吹糖人的。徐千嶼混在人群中走。


    她不進“門”,本來是想看看還有沒有魔,可以給她回去之前再加點分,這樣隻要她分夠高,即便她沒拿到鎮魂鎖,也可進內門。


    可是走到街心,她站定環顧四周,忽覺孤單。


    虞楚和其他弟子應該都離開花境了吧。


    周遭的人來來往往,有說笑的,有吵鬧的,拉著手的,推杯換盞的,其樂融融,獨她一個人,似漂泊孤魂,竟有卸力之感。


    她忽而有點想念姐姐。


    徐千嶼站了一會兒,浪費一百分數,按下手上的光印求救。


    不出片刻,便看到那身著雪白道袍的身影出現在人群中。沈溯微看見她,便朝她走來,袍角掀動。


    徐千嶼見師兄走過來,感覺好了一些。


    沈溯微先是驚異她沒有進“門”,又見她神情低迷,便猜到鎮魂鎖肯定還是給人拿走了,道:“需要幫助?”


    徐千嶼看著他,不高興道:“我沒有遇險,也沒有受傷,我想求救就求救,你就得來。你送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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