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說,你不要再給我傳送靈蝶了……”


    那個叫什麽殊月的已經連影子都沒了。


    *


    第二日過得異常清淨,果然再無靈蝶打擾。


    木秀笑道:“果然沒有任何人可以看得上你。”


    遊吟道:“你在說什麽東西。發信的人發錯人了,我已經教訓過她。”


    遊吟想起那個奇怪的殊月,可能她確實隻是憋了一腔話想找人傾訴,而並非對他有什麽非分之想。他不太高興地回到閣子內,與一個輕快跑過去的身影擦肩而過。


    那一瞬間,桃花瓣如落雨,紛紛而下,仿若有一道淺紅的弧光,籠罩在那女修身上,將她從頭到腳照得分毫畢現,他不禁扭過頭看她。


    徐千嶼正要去找師兄,也奇怪地看著遊吟,嫣紅的光將對方銀色的麵具上紋路勾勒十分清晰,她心想,這人身上佩戴什麽法器,步步落花,將自己襯托得仿佛塵世中心一般,好生自戀。


    正想著,手臂被來人猛然一拉,拉近了,遊吟道:“是你啊,可算讓我找到你了。”


    徐千嶼聽得這口氣橫得熟悉,再順著對方目光看到她手臂上那枚心形印記,猛然想起來了:


    這少年是她當日與阮竹清、虞楚初次去水月花境中吃飯時,遇到的那名給她留下印記的天山弟子。


    “我還沒找你算賬,你倒先送上門來了。”徐千嶼剛罵了一句,注意到二人周遭變化,進入一個類似戰陣的空間內。隻是四麵一片嫣粉色望不到邊,團花似錦,簇擁著亭台水榭,“這是什麽地方?”


    遊吟尖刻地一聲冷笑:“這是我們天山標記道侶所用的‘桃花留痕’,此處應該就是傳說求愛之處,桃花塢吧。”


    天山男修對於合籍之事頗為鄭重。若是合籍成功,一對眷侶會在桃花塢幻境內度過一段如膠似漆的日子,免除外物打擾。


    “你有毛病?”徐千嶼火冒三丈伸出手臂道,“快給我把這個印記弄掉。”


    遊吟暗自撚訣,見四周毫無反應,亦是崩潰。


    他隻知“桃花留痕”落在人身上,可在下次見麵時與對方有所感應,不至使愛人失落於茫茫人海,卻不知道桃花塢也會隨之打開,亦不知道如何關閉。


    但這一點他並不會告訴徐千嶼。


    遊吟:“……你先還錢。”


    兩人話不投機,竟在原本用於求愛的地方動起手來。


    徐千嶼出不去,先暴力地砍倒一棵樹,漫天花瓣紛紛如雨,又去狂砍另一棵。


    遊吟不知從何處攔起,雖然他並不在乎有無愛侶,但自身財產受到威脅,亦是火冒三丈:“我警告你,不要損毀我的求愛之地。”


    “那你倒是放我出去啊。”徐千嶼又一腳踹向亭子,廊柱折斷,撲通一聲,整個亭子傾塌入水中。


    “你給我站住。”遊吟拔劍,此劍漆黑,綿延如虹,抽出來時,三昧火擦亮,天地為之一暗。軟劍剛出鞘,便被一條透明的鞭子無聲纏緊,動彈不得。


    遊吟悚然一驚,眼警惕地抬起來。


    徐千嶼扯著打神鞭,一雙寶珠般的眼睛無畏地注視著他,幾能映出他的倒影。她的實力與境界,與上次見麵時不可同日而語。出手輕盈,卻含殺意,生生逼出了他的戰意。


    二人一拉一絞之間,遊吟覺察不對,隻見透明的鞭身如飲血一般,慢慢地暈成紅色,徐千嶼亦不想傷人,迅速收了鞭。


    奪神鞭落於徐千嶼手中,盤成寶瓶狀。徐千嶼驚異地看著紫色三昧火與原有的橙色凰火同時從瓶口升起,如並蒂之花。


    徐千嶼心道,原來鞭上火種,還能增加的?


    遊吟亦是驚訝,這人,怎麽打他一下,就卷走了他的三昧火?


    二人神魂入幻境內,但在外人看來,身體仍然如兩尊雕塑,僵立在閣子前。


    花涼雨睡醒了,感覺不到了徐千嶼的神魂,便從自靈池內探出頭尋她。


    她頭發散亂披著,鼻尖貼著牆壁來回尋覓,忽而看見“楚臨風”的牌子就在眼前,若有所思,意識到這是昨日徐千嶼令她出來的地方。


    她便學著徐千嶼的樣子,敲了敲閣子的門。


    然後在裏麵的人打開門的瞬間,嫻熟地咧嘴微笑,七竅噴血。


    “啊——”


    桃花塢內的遊吟聽到一聲大喊,隨後一隻大掌伸進來,直接將幻境撕裂,二人神魂強行歸位。


    遊吟睜開眼,楚臨風的手如鐵箍一般抱著他,正閉著眼睛發出驚恐的慘叫,左鄰右舍的燈又全部亮起了。


    “有完沒完啊?”


    “讓不讓人睡了。”


    “楚臨風天天做噩夢?”


    “他好像把蜃物抓住了。”


    混亂中,遊吟一邊拿劍鞘砸快要把他肋骨勒斷的楚臨風,一麵艱難地扭過頭,一把抓住往外麵跑的徐千嶼:“你別想跑。”


    一道冰刃飛來,刺啦一聲割裂衣袖,遊吟手上一鬆,徐千嶼頓時如離弦的箭一般沒了影子。


    冰刃迅速凝聚實形,自底向上,現出一個玉冠雲裳的身影。


    沈溯微抬眼,這雙深秀的眼格外地亮:“桃花留痕是你們天山之人鄭重之物,還請你從我師妹身上收回。”


    作者有話說:


    “青為肝、赤為心、白為肺、黃為脾、黑為腎。”——化用自《黃帝內經·靈樞·五色》


    第115章 妖域奪魂(八)


    “沈溯微。”上次沈溯微與楚臨風交手, 遊吟對他留有極深的印象, “她是你師妹——你們同門間如此友愛嗎?”


    “蓬萊內門之間,向來如此。”


    遊吟“哦”了一聲:“她欠了我的錢。”


    沈溯微道:“欠了多少?”


    “不用你還, 她欠的錢要她還。”


    沈溯微默了一下:“可以, 我將她叫來, 你現在收回。”


    遊吟感到極強的壓迫感,被觸發反叛之心,蹙了蹙眉,笑道:“若我就是不收呢?”


    沈溯微道:“徐千嶼並非你心愛之人, 你將桃花留痕給她,若你日後有了愛人,豈不可惜?”


    遊吟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日後不會有愛人。我就喜歡一個人呆著。”


    “不過, ”他看向沈溯微, 語氣輕快道, “我跟你師妹, 男未婚女未嫁,大可以試試, 你又怎麽知道她不樂意?”


    沈溯微瞧對方目光灼灼,心知肚明。這就是激他動手了。


    按他平日習慣,不當理會。


    但這次,他扯住遊吟的衣領將其拉近, 遊吟雙手迅速結印, 口中念訣, 額心徐徐浮現一個金色“窺”字。


    但沈溯微周身靈氣流動的太快。靈氣如雲煙一般飛速流轉, 包裹著他周身關節、血脈, 根本看不清晰, 且在遊吟窺探時, 那股靈氣倏忽銳化,催成霜雪,竟然反沿窺字訣,沁入他的四肢百骸,令他感到針紮般的劇痛。


    原來元嬰的威壓到了這般程度。隻一縷元神,就可以碾壓他,遊吟額心冒汗……沈溯微在此時冷然向下一甩,轟然一聲巨響,遊吟眼前一黑。


    片刻後醒來,他平躺在四分五裂的冰殼上,渾身關節被震得發痛,摸到身邊擺著一瓶令靈府回暖的丹藥。


    四大仙門無不慕強,但強者中,不恃強淩弱者卻很少。遊吟摸索著丹藥,若有所思,他覺得沈溯微這人很有意思,可以結交,下次還要招惹他的師妹。


    徐千嶼一路溜去了放置餐食的小艙內。


    她對船上空間好奇已久,正好借機四處探索。這裏確如尹湘君與洛水所說,人間常見的點心吃食都堆在盤內,上上下下闊氣地擺了三層,可以隨意取用。船上弟子,已將最好吃的幾樣拿出了凹陷。


    徐千嶼感到身後寒氣傳來,一扭頭便看到沈溯微出現在眼前:“師兄,你打贏他了?”


    沈溯微不語,輕輕掀起徐千嶼袖子,看著她手臂上那枚桃花留痕。


    徐千嶼說她身上沒有一處傷痕,那麽這枚桃花留痕,便成了別人留下的唯一的痕跡。他先前隻是不喜歡天山隨意標記的方式,卻沒有今日這般強烈的,妒忌的情緒。


    多少是他沒保護好的緣故。


    他分明隻是看著,但那目光卻似有溫度,令徐千嶼覺得手臂仿佛被灼燒一般微微發癢。她手的手指動了動,反身抱住了師兄,依偎著他。


    沈溯微拉著她坐下來,二人眼前是垂下的繡草桌巾和流蘇。沈溯微貼近了,耳鬢廝磨間,他似在她臉上不著痕跡地嗅聞。


    徐千嶼身上,全是陌生靡豔的桃花香氣。


    徐千嶼忙道:“呃,剛才進了桃花塢。但也沒發生什麽,不過是打了一架。我砍了他的兩棵樹,還有一座亭子……”


    她的話語陡然一停,脖頸微微仰起,繃緊如弦。因為沈溯微咬住她的頸側,令她血液霎時倒流,背後滲出細密的冷汗。


    但說是咬並不準確。因為疼痛並不尖銳,更像是一種研磨,卻比直接咬破更讓她覺得危險。


    徐千嶼瞳孔微縮,視野內,桌巾上的繡花仿佛模糊出了重影。她看到拍翅飛來的靈蝶,刹那被凍住,啪嗒一聲滾落在地。


    “我現在管不了你。”沈溯微平靜道,“但你留著它,我會傷心。”


    徐千嶼一怔,她第一次聽沈溯微如此直白地剖白心跡。


    但他的口吻這樣平淡,仿佛傷心就像打鬥受傷一般尋常。若她真的不在乎,那也沒有什麽了不起,他會如忍受傷口一般繼續忍受。


    徐千嶼睫毛顫動,不知為何,胸口有種陌生的悶痛破土而出,很像是愧疚。


    沈溯微緩緩起身與她對坐,一雙黑眸毫不退讓地凝望著她。


    靈蝶拚命掙脫冰殼,從他背後飛出,氣急敗壞地當頭潑下一盆水。沈溯微閉上眼,安靜地領受。他沒有念止水咒,任憑水澆了一頭。


    徐千嶼嚇了一跳,心裏胡亂想著,看來師兄果然無法對抗天山的靈蝶。


    她垂下眼,在水泊中看到自己的倒影,陡然摸向脖頸,驚覺那裏留下了一處暗紅的印記,衣領擋不住,還不如桃花留痕能讓衣袖遮住,便急了:“你快點幫我消掉。”


    但她要求數次,沈溯微周身散發冷氣,不為所動。


    水珠從沈溯微鬢發和睫毛上滴落,他的衣裳濕透,看上去並不頹喪,反倒顯出些平時罕見的脆弱,似花浸水,帶著靡豔的美感。他冷冷看著她,嘴唇輕輕一動:“親我。”


    聲音輕而短促,徐千嶼懷疑自己聽錯了,著實呆愣在原地。


    但她思維跳脫,又很快理解,隻要令他滿意,就可以滿足她願望。徐千嶼立刻捧住了他的臉,將嘴唇貼上去,來回磨蹭。


    沈溯微如堅定閉合的蚌,她撬不開,剛在他的唇縫上舔了舔,便被靈蝶噴了一臉水。


    徐千嶼閉眼抹水,忽而覺得這場麵有些好笑,便捧著臉噗嗤笑出了聲。手指挪開時,她的眼睛如被洗過一般明亮,起了逆反之心,摟著他的脖子,再度吻上來。


    叫它噴去吧。


    她練劍時,從來不躲雨。


    大約是水太冷,徐千嶼在唇齒相依中,漸漸感覺到了一種相依相存的溫暖,她又後知後覺地回想起師兄方才的話,便道:“我會叫他收回去的,原本也不想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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