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嶼感覺自己周身逐漸產生了撕扯的疼痛,仿佛要生生炸開,散在空氣中。


    好奇怪。


    為何又有在船上被龍女凝視的感覺?


    她的呼吸漸沉,有種恐懼不詳之感。此時,她感到靈池內靈氣迅速被消耗一空,隨即內府金光一閃。她的神魂之上,又添了一枚新的銘文。


    徐千嶼暗罵一句。她並不想在此時生出新的神通,眼下生死之間,她根本來不及研究這神通怎麽用。


    新添這個神通,反倒大量地吞噬了她原有的靈氣。


    寸光陣時效已到!


    時間又正常流動起來。巨蟒腦袋動了。徐千嶼那一劍雖傷及要害,卻未將巨蟒徹底殺死,妖域本身沒有靈氣,她靈府內靈氣耗盡,無法再進攻,卻暴露在巨蟒眼前。


    巨蟒張開大口。


    徐千嶼“嗤”甩出奪魂鞭,纏繞巨蟒周身,木劍指天,緩緩畫出一個漩渦。


    下麵的人都睜大了眼睛。


    妖域天穹上混沌的雲氣,竟在她劍下被攪動,流動出一個巨大漏鬥的形狀。以天為幕、劍為筆,繪聚靈符,瞬間,磅礴的靈氣傾瀉而下,灌入少女兩肩!


    徐千嶼周身縈繞白光。她閉目舉起劍,正如當日砍向泰澤湖上那隻巨龍一般,凝聚劍意,一劍破空而來。


    令人意外的是,巨蟒卻沒有躲避,僵在原地,保持一個昂著頭的姿勢。


    它的豎瞳倏忽化成像人一樣的圓瞳,倒映著天上漩渦狀的雲層。


    從那眼中,流出了一顆淚。


    它動了動嘴巴,竟口吐人言,是一個女子的聲音:“這個聚靈符,是當日……我教給……小傘的……”


    小龍稚氣的聲音清脆地響在寂靜中:“是阿娘!”


    徐千嶼大吃一驚,再收劍已經來不及。劍刃將蛇頭一劈兩半。


    蛇頭斬落。


    從蛇身中,飛出一團光華璀璨的意識。同時,徐千嶼感覺自己體內什麽東西掙脫出去,正是花涼雨的魂魄。


    兩者在空中相匯聚,長裙飄飛的龍女,目含淚光,從頭到腳,寸寸重現於人世。


    她兩袖平齊,向徐千嶼等人行一拜大立。


    空中傳來鈴聲和鳥鳴,由遠及近。


    一個黑袍身影從鳥背上躍下,轉瞬飛至跟前。無真撐著青色傘,將龍女罩在傘下,防止其鬼魂被日光照散。


    傘沿上鈴鐺叮當響動。


    “師父?”徐千嶼怔然。


    無真拋給她一瓶仙丹,道:“聽到你呼救了。快去,一人一顆還有救。”


    花青傘雖是傘身,已經控製不住在無真手上搖晃起來,咬牙切齒道:“這麽多年,你原來是在孚紹這裏!”


    花涼雨低下頭,眼看小龍跌跌撞撞跑過來:“阿娘,你去了哪裏呀,我好想你。”


    花涼雨垂淚:“別靠近。阿娘如今是鬼身,暫時抱不了你。”


    花青傘道:“到底發生何事?你既然已經和他成婚,還生了——這麽個東西,他為何還要這樣對你!”


    花涼雨叫孚菱紗將小龍拉開些,道:“我與孚紹發過神魂重誓,我要他終生不與蒼生為敵,他也依照誓言。但若幹年前,孚紹入魘失控,有一日我們正在劍塚內,他忽然不再認識我們母子,隻以為我們是生死仇敵。我怕他對孩子不利,先一步將他封在劍中。隨後我與孚紹鬥法不過,他將我的意識與蛇妖縫合,做成了倀鬼……”


    這大約是孚紹做的最後一隻倀鬼。


    花涼雨斂目:“我變為倀鬼之後,也以凝視的神通,將孚紹身體毀滅,將他的意識封印在了水霧當中。但不料他的水靈根如此強悍,並不受困,仍然能以蜃物的形式活動。故而我又在海上畫一個傳送陣,便是怕你們前來,陷入孚紹的圈套。”


    花涼雨看向孚菱紗和小龍,道:“隨後我神智盡失,隻記得要看守著這處劍塚,這裏麵封存我最珍貴之物。誰若是拔劍,我便要攻擊對方,將劍奪回。”


    ……


    眾人精疲力竭,塗僵拿傀儡絲幫著蘇鳴玉縫合傷口。林殊月撲通一聲昏過去,徐千嶼喂給她一顆仙丹,將她擺放平整,隨後迅速跑到沙地中,將埋在裏麵的少年刨出來,“雲初,雲初!”


    雲初在她搖晃中,竟睜開了眼睛。


    徐千嶼這才發現他腹部已被巨蟒貫穿,血浸透了道袍,傷得如此嚴重,難怪整個人麵無血色。


    徐千嶼掰開他的嘴,給他塞了一顆仙丹。


    “沒用的。”雲初雙目失神地望著她,忽然將左手強行舉在徐千嶼眼前,袖子滑落,露出纖細的手臂,“你看。”


    徐千嶼看見他胳膊上,有幾條鮮紅的線,沿著他的血脈向臂根處蔓延,不由大駭:“這是什麽?”


    雲初的目光憫然掠過徐千嶼額心的朱砂痣,翹了翹嘴角道:“你不知道嗎?你不是最應該知道的嗎。我跟你,有一樣的東西啊。”


    徐千嶼摸了摸眉心,陡然反應過來:“蓮子連心咒,你也有?為何?”


    師兄將她帶回仙宗時曾經告訴她,太上長老有一把輕紅劍,此劍刻毒無比,能留下緋紅的印記,從劍傷處種下法蠱,稱為“蓮子連心咒”。


    如果沒有足夠的靈氣蘊養,此咒會從傷口處沿著血脈蔓延,最終在心髒毒發。


    所以她才離了家去修煉。


    徐千嶼用力捏住他手腕,仍然無法止住紅線向深處蔓延,道:“可是我的蠱修煉之後已經止住了,你的蠱怎麽會這麽嚴重?”


    雲初道:“我……我的神通,是……是天目,與天地氣運相連之人,才能轉動風雷八卦陣,因此易長老收我為徒,是為幫他……看陣。我快死了,也就沒用了……知道太多秘密,終歸不安全。因此太上長老,給每名弟子種蓮子連心咒,每隔幾十年,便會……更換新的……弟子……我師弟雲嵐也可以看陣,若我死了,他會頂上。”


    “你不會死的。”徐千嶼一把將黑色燈芯塞進了他口中。


    雲初如枯井般的目光漸漸有了神采,他難以置信地抬起手臂,隻見輕紅劍的紅線停止了蔓延。他又複雜地看向徐千嶼,嘴唇翕動:“你,你為何……”


    “你想一刻鍾,告訴我太上長老和易長老是怎麽回事。”說完,徐千嶼氣血上湧,癱坐在地。


    她已經力竭,迫切地需要休息。她給自己喂了一顆仙丹,坐下調息,將血氣平複下去。


    她想到了那枚來不及看的靈蝶,忙將它從芥子金珠內取出來。


    她們已經等到了長老救援,現下安全了,不知師兄那邊如何了。


    令她意外的是,這枚靈蝶也是用靈氣書寫的,捏住它的瞬間,她便摸到了上麵的字。書寫得極為倉促,還有些力有不逮。


    “明……棠……”。


    第二行是,“寶……寶……”她又拿出來仔細地看了一遍,確認是這四個字無誤。


    明棠。


    寶寶。


    徐千嶼心中轟然一聲。明棠是她在花境中扮演的角色,是她與沈溯微之間的秘密。發信之人是師兄!


    這從未出現在他口中的陌生的昵稱,卻令她心中重重一顫。


    她腦海中忽然重疊了很多事情。


    師兄說,會落下的原本就不是月亮;他也說,我與徐千嶼是未合籍的道侶;被她捉走的靈蝶;還有她手中拿著的孚紹和花涼雨的大紅色婚書,那兩縷糾纏成太極形狀、好似不可分離的神魂……


    她也想做這神魂中僅有、唯一的一縷,天地間隻和他最親密。


    這一刻徐千嶼無師自通,明白了什麽。她急急地在靈蝶上寫道:“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可是,那邊卻始終沒有回複。


    *


    楚臨風大喝一聲,劍分為九,從天而落,旋轉著包抄孚紹。


    蜃境之中,隻剩半麵的孚紹,因仇恨變得更加扭曲。


    沈溯微在保持冰雪境擴展的情況下,身形瞬移,目光如電,持劍直指孚紹胸膛。


    孚紹發出桀桀怪笑:“你們想殺了我?沒那麽容易。”


    他說著,掌中浮現出兩塊瑩然的碎片。


    遊吟瞳孔微縮:“這是……這是……”


    孚紹道:“我走之前,將孚菱紗的眼睛帶走啦。哈哈哈哈哈哈……”


    楚臨風:“我日他爺爺。天梯碎片,冰匙!快躲。”


    孚紹大笑著,將兩塊冰匙仰頭吞入腹中!他的體型瞬間膨脹數倍,完全沒了人形,徹底如一個冰雪凝成的妖魔一般飄蕩過來。


    巨大的衝擊力將遊吟和楚臨風都重重彈開去。楚臨風道:“沈溯微快跑!”


    沈溯微卻沒有動,他立在原地,發絲與雪白的衣袖在風中揚起。


    他若抽身,境必然破碎,也會重傷反噬自身。方才調動無限之境已是勉強,他的境不能再碎了,否則很可能會死。


    沈溯微手中尺素劍寒光閃爍,仍然對準迎來的孚紹,隻是在對方大笑著靠近的瞬間,劍上發出錚然一聲輕響。


    被冰霜覆蓋的劍,自劍柄至劍尖,倏然燃起了青焰。


    青焰如鬼火,寂靜地燃燒在冰天雪地中。


    孚紹畢竟隻是水靈根。


    但他有火。


    沈溯微臉上沒有表情,唯獨一雙眼睛漆黑,深靜,眼瞳中倒映著怪物撞在劍刃上、轟然破碎的瞬間。


    楚臨風一聲大叫,直接拽住遊吟,與無數碎塊一起被甩飛。


    沈溯微立在風暴漩渦中心,閉上眼睛,燃著青焰的劍尖,對抗了兩枚蘊含著天地靈氣的天梯碎片。


    冰匙叮當撞在劍刃上,擦劍而過。


    天梯碎片,記載山川河流與往事。


    陌生與熟悉的記憶,隨著白光盡數湧入腦海。


    ……


    窗欞的狹縫中,他看到一名老道,同父親說:“兄妹逆倫生子,本就是上天不容。雙靈根者不少見,但水火相悖之靈根,正是滅世邪靈之相,將令陛下死無葬身之地。”


    “為今之計,明霞公主可以留,那孩子必須死。”


    頭戴冠冕的帝王聞言,麵上徐徐露出了陰狠的殺意。


    他駭得後退一步,被母親的屬下捂住嘴巴抱走。


    隨後是無窮無盡的奔逃、追殺、囚禁、尖叫、血泊、死亡。


    母親說:唯有成仙,才能逃離這樣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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