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不是好人,我恨他弑師大逆不道,可心底真的對他有情,在宗門內的時候,我就喜歡他。我們妖族對愛坦坦蕩蕩。想我花涼雨一生中,總要有一件或許於別人和自己都無益,但自己想做的事,於是我就做了。這件事的後果,我也願意全然承擔。”


    因此,當年她意識出竅,紅拂夜奔。孚紹見了她,唯獨的那一隻眼睛直直地看著她,愣住了。


    在世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兩人也曾有過一段很好的時光。


    孚紹連夜給她縫製嫁衣,又做了一頂花轎,叫四個倀鬼抬著花轎,迎她進門。二人以神魂為注,許諾花前月下,永結白首,但也知道好日子有限,也許有一日兵戈相見,生離死別。但那又如何呢?


    掀開蓋頭的時候,孚紹的雙手在抖,她揚唇在笑。


    花青傘默默,不再作聲。


    徐千嶼拽著師兄走過來時,便聽到這句話。


    “想我花涼雨一生中,總要有一件或許於別人和自己都無益,但自己想做的事,於是我就做了。”


    她想了想,深以為然。


    若有這樣一件事,她徐千嶼也一定會做的。


    【妖域奪魂·第四卷 完】


    第129章 抉擇(一)


    “所以, 你們將妖域布置成了萬符宗的樣子麽?”


    夜幕降臨,鬼修不必避光,花青傘也便恢複人身, 出現在花涼雨身旁, 轉了轉骷髏頭, “有多年未見了,倒很懷念。”


    花涼雨將眾人引至廳堂內坐下,取靈氣為飲,斟茶倒酒:“你們遠道而來, 風塵仆仆,妖域自當款待。”


    花青傘:“呦,這麽快就拿起了女主人的款。這便不必了, 還等著回蓬萊複命呢。”


    花涼雨微微一笑:“我與小傘多年未見, 也有很多話想說, 請留幾日吧。”


    花青傘冷哼一聲, 還是坐下了。


    徐千嶼等人這幾日都在沙堆中艱苦露宿,眼下有了房子和靈氣休整, 自然求之不得。塗僵啃雞腿啃得滿嘴油光,天山女修的麵紗被她撂在一邊。


    徐千嶼盯住她半晌:“哎,你現在好像成了我們蓬萊弟子一般,是不是忘了你的同門?”


    蘇鳴玉忙轉向花涼雨:“對了, 先前妖域之中, 也有其他宗門弟子流落在外。”


    “我已經畫了傳送符, 將他們送回出發地點。”聽聞花涼雨將一切料理好, 蘇鳴玉才放了心。


    孚菱紗兩腳懸在椅下蕩來蕩去, 麵色陰鬱。花涼雨先喂她吃飯, 又慢慢幫小龍挑魚刺, 道:“不必擔心,鳳凰有涅槃之力,你的眼睛過十年以後會自己長出來。”


    “真的麽?”孚菱紗聞此言,臉色才轉好許多。


    花青傘喝了口酒:“這麽大了還不會自己吃飯,叫人喂,瞧把你阿娘累的,丟不丟人。”


    孚菱紗踢著凳子:“我在我家被我的阿娘喂,要你管!”


    吵鬧的聲音和花涼雨溫聲勸解的聲音混在一起,使得寂寂的妖域添了幾分活氣。


    徐千嶼隨便啃了點吃食便溜了,因為重傷的弟子都在閣子內,師兄也不在,她有些擔心。虞楚緊隨其後。


    徐千嶼先去看了林殊月,她走前林殊月一直昏睡不醒。她將手搭在林殊月額頭上,林殊月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徐千嶼道:“你睡著時一直在哭。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啦。”林殊月恍惚地搖了搖頭。受傷後她意識停留在入劍塚之前,她被花涼雨的封印擋住,怎麽都進不去。


    噩夢中,遊吟在信蝶中詛咒她,塗僵站在劍塚內譏笑她,因為她是因德行被大家輕蔑的那一個。


    “千嶼……”她心事重重道,“我們的爹爹三妻四妾,朝三暮四,又有人說什麽了嗎?”


    徐千嶼不知她在說什麽:“我沒爹,便也沒見過三妻四妾了。虞楚倒是有。”她的黑眼珠轉向虞楚,虞楚搖著扇,肯定地點頭:“對,我有。那些姨娘爭風吃醋欺負人。三妻四妾的男人,不是什麽好東西。”


    林殊月想說的話堵在心口,她抬起一雙忐忑的眼:“你們會看不起我,同時物色多個道侶嗎?”


    “我確實對你有些意見。”徐千嶼在林殊月緊張的視線中沉吟,“我跟你說話的時候,你總是在發信蝶,這叫我很不高興。”


    林殊月忍不住笑了,複又斂了笑容,認真地看向徐千嶼道:“我想說,我是個自私的人。我會玩弄別人,傷害別人。作為修士來說,不論男女,是為品德不佳,龍女不喜歡我,有她的道理。你們若想成大道,我們日後,可以保持距離。”


    徐千嶼不明白林殊月為何說這麽重的話,她的神色凝重,似乎要她做一個抉擇。徐千嶼也便認真地想了想,道:“這要分情況了。你若是傷害我的朋友,我自然要恨你。你若傷害我不認識的人……我認識你這段時日,感覺你不是狠毒的人。我也不是什麽高義之士。”她的一雙透亮的瞳子看著林殊月,“你對我好,我便對你好。”


    四目相對,林殊月表情觸動,一把摟住她的肩膀。


    過了片刻,虞楚也裹了上來。


    林殊月似卸下一樁心事:“等我好些,我要去找遊吟,說清楚一件事。”


    *


    另一間閣子內,雲初睜眼,便見沈溯微逆光立在門口,出了一身冷汗。


    他身入蜃境,不僅全身而退,還誅殺孚紹,拿回兩塊冰匙,可見修為莫測,令人感到恐懼。


    雲初的視線落在沈溯微放在桌上的通訊木牌上。沈溯微淡道:“你師父應該很擔心你,報個平安。”


    雲初艱難伸手,隔空將木牌拿到手中,畫出符文。


    不出片刻,木牌內響起易長老的略顯警惕的聲音:“出了什麽事?為何中斷聯係這麽長時間,你受傷了?”


    “我沒有。”雲初在沈溯微視線下謹慎道,“方才觸動妖域主人留下的巨獸,惡戰了一場,昏了過去。”


    “沒有受傷,聲音這般虛弱,可是嚇的?”易長老哼笑,“沒用的東西。妖域如何了?”


    雲初道:“西海內五條魔龍,妖域的巨獸,妖域主人,已經全部斬殺。”


    易長老明顯鬆了口氣,“妖域主人死得順利?”


    “妖域主人已經入魘,神誌不清,化為怪物不能人言,被刺死了。”


    易長老仍有些疑惑:“孚紹有半步化神境界。同去的裁決都不在,單靠你們,會這麽容易嗎?沈溯微如何?”


    看起來易長老等人不知道花涼雨在妖域的存在,也不知道花青傘和無真已經趕來了妖域。


    雲初看了門邊逆著光的沈溯微一眼:“受了重傷,楚臨風也重傷。”


    所以滯留妖域才有了理由。


    “好,你繼續看著。”


    沈溯微對他的應答很滿意,又將木牌隔空收回。他轉身走了,雲初看見桌邊留下了一瓶冰蟾水。


    雲初艱難地將冰蟾水取來。他腰腹被巨獸貫穿,動一下便向外滲血,他咬住衣擺給自己上藥,片刻之內便麵色蒼白,汗如雨下,閉著眼睛。


    他在此處無人照顧,孤零零的,便顯出狼狽。


    他脫力躺在床上,想起沙從眼前移開,他被徐千嶼從沙地中刨出來的畫麵,隨即是一道燈芯毫無猶豫地放入他口中,靈氣沿著血脈蕩開,溫暖得像被置於母體內。


    他看了看停止蔓延的手上紅線,眼下這紅線已成了無用的紋身。


    徐千嶼身上也有蓮子連心咒。他是不會死了,但徐千嶼就不怕太上長老牽動連心咒,她自己遇險?


    想來想去,他確實從未見過像徐千嶼這麽傻的人,傻得讓他有些內心難安。


    *


    沈溯微取出那枚靈蝶,指尖在那幾個字上摩挲。


    想和他永遠在一起嗎?


    不知看了多少遍,將這句話印刻在心裏,他將字跡抹去,將空白的靈蝶還給了遊吟。


    他敲了敲林殊月的房門,徐千嶼開了門,一見師兄,便掩上門跟著他走了。


    沈溯微帶著她到自己的閣子內,關上門,隨即從自己境中取出一個精致的木盒。


    徐千嶼沒想到先塞進她手裏的冰皮月餅。


    “不是說想吃嗎?”沈溯微望著她道,“吃吧。”


    徐千嶼咬了一口冰皮月餅,不知為何,感覺心中有些酸澀。


    徐千嶼三兩口吃完了月餅,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感覺心裏癢癢的,歪頭道:“你還記得,你在靈蝶上叫我什麽嗎?”


    “什麽?”沈溯微的手指原本靜靜轉著桌上的冰蟾水的瓶,聞言手指一頓。他當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便麵不改色地反問回去,隻是胸腔內心髒隱隱跳動,怕自己講出不該說的話。


    “?”徐千嶼麵色慍怒地瞪著他。


    “……”沈溯微默了一下,不著痕跡道,“你有傷嗎?”


    徐千嶼都說不出口,看來是很離譜的話了。


    “你有嗎?你先給我看。”徐千嶼蠻橫地抓著他的衣襟將他往榻上推,沈溯微沒有刻意掙紮,便順著她的力道坐在床榻上。


    徐千嶼嗅到了更濃鬱的血氣,不敢再鬧,動作放輕了些。


    “你去把冰蟾水拿來。”沈溯微趁她轉身去拿藥的功夫,自己將外裳脫下疊好。


    徐千嶼轉過來道:“你背過身。”


    沈溯微依言轉過身去。


    這是一個雋秀的背影,腰身細而挺直,也不過分孱弱,烏瀑似的黑發垂落下來,開花一般鋪在床榻上,給整個人添了一分豔色。


    徐千嶼左右看看,摸了兩下他的頭發,湊近嗅了嗅,沈溯微立刻自己將頭發撈到了前麵,便於她上藥。


    星點涼意沾上來。沈溯微平生最怕旁人觸碰,是為了配合徐千嶼才強行收斂劍氣。徐千嶼連自己都不會照顧,照顧起別人更是笨手笨腳,相比於癢,常常牽動傷口令他疼痛。


    沈溯微竟在這種痛中,感受到幾分快意。


    這是師妹留給他的痛,似小獸囁咬一般,彰顯著她的存在。


    另一點便是,忍耐比攫取更令他感到習慣。


    但徐千嶼將他衣裳抓起來,腦袋探進去,上完了藥,手指還在他腰上流連。


    沈溯微後背有很多劍戟舊傷,留到現在,成了一些交錯的淺紅色的痕跡。先前在劍塚內她便注意到了,今日再度看見,她便想試著用冰蟾水塗一塗。


    剛塗了一下,手便被扣住:“這些冰蟾水消不掉的。”


    “為什麽?”


    “這是築基之前的傷痕,洗精伐髓無法消去。”


    徐千嶼明白了。修士築基之後,才具備百病不侵的完備之身,在那之前留下的痕跡,是不能被消去的。


    原來師兄入門之前,曾有過一段刀尖舔血的日子。


    沈溯微感覺到她拿指甲在他腰上比劃,仿佛想試試,要多重的傷害才能留下這樣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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