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的神情頗有些無奈,在桌子上攤開了紙筆,又問:“那除了這些糕點之外,娘娘平日的膳食還吃些什麽?”


    掌管榮嬪的大宮女疏星答道:“我們娘娘平日裏吃完了糕點,便要歇一個時辰,午膳為了補身子,除了例行的鯉魚湯,肥羊煲,和紅燒吊子外,兩天進一次紅燒黃鱔,晚膳便是在午膳之外,再加一品白玉蹄膀……”


    她如數家珍,但這時不光張懷,連淑嵐都覺察出不對勁來了。


    雖說孕婦需要補充營養,但這菜譜顯然已經超過了補充營養的範疇,簡直到了營養過剩的地步了。想必是榮嬪生下一個體弱的長生後,便杯弓蛇影起來,也不嫌胎兒過大,開始越發毫無節製地進補。


    “微臣想問榮嬪娘娘一句,小阿哥生下來後,可有肺弱之症?”張懷放下手中記錄的毛筆,抬頭問榮嬪道。


    淑嵐見榮嬪聽見這四個字,猛地抬起了頭:“沒錯。”


    “小阿哥是不是一向見不得風,換季時容易風寒風熱,發燒咳嗽之症?”張懷又問,語氣中更添了幾分篤定。


    “張院使說得一點不錯,錢院判從前說是胎裏不足所致,不知張院使是怎麽得知的?”榮嬪的口氣中已經沒了剛才的隨意,而是添上了三分對張懷醫術的敬佩。


    淑嵐也對張懷的篤定有些吃驚。據她所知,張懷從前一直坐冷板凳,幾乎沒有機會去侍奉懷孕的嬪妃,不知他的猜測因何而起。


    “微臣翻閱大量醫案,發現,孕婦吃得過多導致孕中胎兒過大,以及孕中患上消渴症的,產下的孩子都會有先天心肺不足的症狀。故而猜測小阿哥是否也有肺部不足之症。”張懷老老實實地回答道。“不過微臣雖然明白其中有所關聯,但個中原理,微臣還未弄懂……”


    張懷不懂原理,淑嵐卻是略知一二的。孕婦孕期飲食不能盲目進補,必須控糖,不然極容易發展成孕期糖尿病;不光生產過程會變得更加艱難,還會對產婦和胎兒的身體造成極大的影響。


    “醫術藥理,我一竅不通,張院使,你隻說我這一胎還能救嗎?”榮嬪聽了張懷的話,哪還有耐心聽他研究原理,便單刀直入地問了出口。


    “榮嬪娘娘莫要著急,離分娩之日還有幾個月,亡羊補牢,猶未晚矣。”張懷連忙堅定地表示,沒事,能治!說完,又有些猶豫地開口:“隻是……這治法,恐怕要艱難一些,要辛苦榮嬪娘娘了。”


    “好,隻要你說出法子來,無論是苦藥湯子還是針灸,多艱難的法子,我都會配合。”榮嬪心係腹中龍胎的安危,回答得也十分幹脆。


    “無需開藥,也無需針灸。微臣隻要寫下一張單子報給禦膳房,讓禦膳房的人照著調整娘娘的膳食即可。娘娘若是能照著做,定能保肚子裏的龍胎無恙。”張懷攤開一張新的紙,鄭重地對榮嬪說道。


    “好,那便麻煩張院使了。”榮嬪如此答應著,心中卻想著,既非苦藥,又非針灸,還會有什麽難熬的?


    不過,她很快就知道了。


    次日清晨。


    淑嵐洗漱完畢,正準備用早膳。她特意囑咐雪雁在小廚房給用豬肉、火腿、鮮蝦和雪菜切末調成餡子,再包成半葷半素的燒賣上鍋蒸。


    淑嵐見那熱騰騰,吹彈可破的燒賣皮下,大塊的蝦肉若隱若現,極是誘人,正準備大快朵頤,便隱隱約約聽到正殿有人大聲說話。


    “是不是吵起來了?”淑嵐放下筷子,好奇地走到門口,扒著門縫往外看。


    原來是榮嬪所在的正殿,此刻正有宮女來送早膳。


    “是不是禦膳房送錯了?或是送少了?”榮嬪臉上還勉強掛著和善的笑容,一手輕撫著胃,似乎已經餓極了。“怎的隻有這些?”


    那送膳的宮女自然隻是聽吩咐做事,驟然被榮嬪問了,連忙急急地取了膳食單子去比對,這才麵露難色地說:“回榮嬪娘娘,並沒有送錯,隻有這些……”


    她給榮嬪遞食單的手都忍不住在發抖,要問為什麽,自然是這宮裏唯有受罰的嬪妃才會被削減膳食的分例。如今榮嬪娘娘還在孕中,往常有什麽好東西,都是緊著她的宮裏的,這回想必是榮嬪娘娘不知怎麽得罪了皇上,往日足有兩三頁的食單,今天隻有一頁,還隻有區區二三行。


    這嬪妃不高興,自然是會拿下人出氣的。那宮女一邊暗歎自己倒黴,一邊屏氣凝神的地等著發落。


    “好,食單和食盒放下,你們回去罷。”榮嬪也知道不關她們的事,揮揮手讓她們放下東西離開。但她的勉強笑容也僅僅維持到兩個宮女離開永和宮。


    永和宮的大門一關,淑嵐在偏殿都能聽見榮嬪的聲音:“這點東西,喂貓都不夠!幹脆餓死我算了!”


    還有旁邊一旁的朗月的聲音:“娘娘,消消氣,別氣壞了身子。”


    “你瞧瞧這都是什麽菜?紅棗人參清粥,八寶鹹菜?鹹菜都不舍得多給我盛一點!”榮嬪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極其委屈,“我辛辛苦苦懷龍胎幾個月,到頭來連口肉都吃不上……”


    “娘娘,昨日可是您親口跟張院使說的,隻要他出法子,多艱難您都配合,這才一日過去,您怎麽就改了主意了?”一旁的朗月一邊苦口婆心地勸著,一邊把粥碗和鹹菜碟一一擺了出來。“忍一忍罷,待到您平安產下阿哥,愛怎麽吃就怎麽吃。”


    榮嬪也不是不講理的人,隻是空著肚子,難免心浮氣躁,這才大吵大嚷了幾句泄泄心火。


    忽然,她抽了抽鼻子,像是聞見了什麽似的,對朗月道:“你聞聞,是不是有什麽香味?是誰蒸燒賣呢?”


    淑嵐一驚,想來是自己屋裏的燒賣香氣順著門縫飄出去了,連忙偷偷合緊了大門,躡手躡腳地回到桌前開始享用起自己的四色燒賣來。


    若是平時倒也罷了,她也不是藏私的人,這時候若是將這熱騰騰的肉燒賣送去了榮嬪那,無異於害她,成為她的漫漫減肥路上的第一塊絆腳石。


    榮嬪聞著那味道沒了,隻當是自己太餓了聞錯了。再低頭看看自己麵前這碗照得清人臉的清粥,越看越生氣。


    “娘娘,還是喝點粥吧。”朗月勸道。


    “不喝不喝,氣都氣飽了,端下去。”榮嬪把身子一扭,不去看那粥,兀自捧著臉生氣。


    “那奴婢可就真的收走了。”朗月歎了口氣,把那粥往食盒裏裝。


    榮嬪剛想再說兩句鬧別扭的話,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地響了。她連忙擺了擺手,“算了,放下吧。有點總比沒有好。”


    朗月將粥碗才一放下,榮嬪便就著鹹菜開始喝粥,那粥煮得極爛,米粒朵朵開花,她隻覺得自己仿佛喝了一碗勾了芡的開水。


    淑嵐隻隔了半個時辰,就聽見榮嬪在庭院裏焦慮不安地轉來轉去,一邊轉還一邊問:“什麽時辰了?還有多久送午膳?”


    作者有話說:


    第42章 清粥


    旁邊的朗月隻好扶著她的胳膊陪著她轉:“還有好幾個時辰呢, 還是先別惦記了。您要不還是坐一會兒吧,這麽轉來轉去, 豈不是越走越餓?”


    榮嬪聽著有理, 想著做些別的事,讓自己盡量無視肚子的抗議,便回屋拿繡棚開始繡扇麵。


    她才繡了兩針, 又覺得心煩意亂,繡錯了好幾針,幹脆咬牙切齒地全拆了。


    她身邊的疏星和朗月極少見自家主子如此煩躁, 都有些手足無措來。平日哄主子最好的辦法便是送上新鮮的甜食,此時不能再用這個法子, 她們倒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榮嬪在屋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淑嵐在屋裏隻聽得她心煩氣躁地轉個沒完, 最終還是叫疏星搬了把躺椅,放在庭中。她便躺在躺椅上, 盯著大門, 眼巴巴地等著傳午膳的宮女過來。


    淑嵐知道, 榮嬪心煩氣躁的原因,不光隻有早膳沒吃飽這一條。


    她平日吃了太多了甜食,早就形成了依賴,如上癮一般。後世的人隻知道戒煙、戒酒難於登天,卻不知道戒糖的難度也絲毫不低。就算不是如她一般嗜甜如命的人, 後世有多少人戒不掉奶茶、可樂,幾天不喝就抓心撓肝呢?


    況且懷孕之人本就情緒波動巨大, 戒糖之路可謂更加艱辛了。


    淑嵐作為一個熱愛吃的人, 此時對榮嬪不由得生出了些同情之心, 心中下了決定:為了不吊出榮嬪娘娘的饞蟲,這幾日她做什麽美食一定要低調再低調。


    榮嬪在庭中的躺椅上輾轉反側了不知多久,終於熬到傳午膳的時分,若不是肚子沉重,她簡直要一軲轆從躺椅上跳起來去吃飯了。


    但待她萬分激動地一掀食盒,臉立刻耷拉了下來。


    壓了半天翻騰的情緒,她的聲音才勉強平緩下來:“這,就是午膳?是不是禦膳房送錯了,按著早膳又送過來了?”


    送膳的禦膳房宮女立刻遞上了食單:“回娘娘,是沒錯的,這就是午膳。”


    榮嬪接過來細細一看,除了兩樣眼熟的老朋友,紅棗人參粥,八寶鹹菜以外,隻多了一品涼拌黃瓜。


    她心心念念期待了一上午,本想午膳的正餐能吃點正經的東西,不想還是這些清湯寡水的菜色,連個肉末都見不著,她就隻覺心生悲淒,眼前一陣頭暈目眩,腳下也有些發軟。


    “娘娘,娘娘,您怎麽了?”身邊的疏星和朗月嚇得一顆心差點跳出來,連忙一人一邊地緊緊攙扶了榮嬪,以免她栽倒,又把她攙到屋裏的貴妃榻躺平,才叫小太監去太醫院找張院使來。


    榮嬪用手撐著額頭,靠在榻上,她剛才是餓得心慌才覺頭暈目眩,並沒有其他不適,但她都餓成這樣了,自然還是希望張院使能來改一改方子,換個不那麽激進的法子也好啊。


    一口吃不成個胖子,但也不能一頓餓成個瘦子不是?


    今日才忍了幾個時辰,她就覺得難受得受不了了,胃像被放在小火上用油煎似的,火燒火燎的難受。一想到離瓜熟蒂落生產之時還有好幾個月,腹中空空的榮嬪覺得越發地絕望起來,眯著眼睛作難受狀靠在榻上等張懷過來。


    才過一刻鍾,永和宮的大門就被敲響了,疏星急急地跑去開門,剛想跟張懷抱怨幾句,卻看見張懷身後跟著的,竟然是皇上。


    “給……給皇上請安。”疏星被嚇了一條,趕緊下跪請安。


    “朕聽說榮嬪身體有恙,便跟著過來看看。”玄燁揮揮手示意庭中的宮女太監們平身,走進了正殿。


    靠在榻上的榮嬪聽見皇上來了,忙叫朗月將自己扶起來,起得急了,竟真有些頭暈起來。


    “不必多禮,朕聽說你不舒服?從前錢院判診斷,不是一向脈象平穩嗎?”玄燁在桌旁的繡墩上坐了,對榮嬪問道。


    “回皇上,嬪妾沒什麽不舒服的,就是餓,餓得心慌。”榮嬪倒是實在,本就心裏積著委屈還能忍住,驟然被關懷了幾句,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玄燁倒是被她要哭不哭的臉逗笑了,他素來知道榮嬪不愛別的,就愛吃,本以為她在開玩笑,便說:“胡說,在這紫禁城,你一個嬪妃,誰還敢餓著你不成?”


    榮嬪還沒說話,一旁的張懷便開了口:“回皇上,榮嬪娘娘確實不能再多吃了。”


    “哦?這是怎麽回事?”玄燁沒想到,榮嬪說餓竟然是認真的,便轉頭去問張懷。


    張懷便把前一日如何診脈,榮嬪平日的膳食習慣,皇子體弱乃至夭折和孕婦的消渴症之間的聯係一一對玄燁說了。


    玄燁本覺得有些好笑,越聽越正色起來,剛才還站在榮嬪一邊的立場,立刻轉向了張懷。


    餓?餓總比母子俱損要強,況且,紫禁城裏的孩子,哪個不是餓大的?


    無論是太醫還是嬤嬤奶母,無一不將“若想小兒安,三分饑與寒”貫徹到底。頭疼腦熱,不管是什麽病,先餓上幾天喝點稀飯再說。他身為皇子,小時候都沒少餓肚子,不也好好地長大了?


    懷孕的女人有多容易餓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第一任皇後赫舍裏氏就是因為胎大難產,最後血崩而亡,才生了胤礽就撒手人寰了。


    口腹之欲重要,還是產婦和胎兒的性命重要?


    “自然是龍胎重要……但是每餐膳食都是湯湯水水,吃下去的時候倒是飽了,但過一個時辰又餓了啊……”榮嬪越發覺得委屈。


    旁邊的朗月也知道榮嬪的話並非任性之語。榮嬪娘娘隻是一頓兩頓就受不住餓了,長久下去不知道會怎麽樣呢。到時候別說娘娘要被逼瘋了,她們這些下人也要被逼瘋了。


    她連忙開口道:“皇上,奴婢鬥膽說一句,我們娘娘懷胎辛苦,若是餓著,供不上營養,恐怕更加得不償失。今日娘娘便是餓得頭暈眼花,才去太醫院請太醫的,若是長此以往,恐怕更加不妥……”


    玄燁聽了,又覺得朗月說得也有理:孕婦本就是雙身子,若是營養不足,隻喝米湯,身體必然是支撐不住的。他便轉頭對張懷說:“她說得也有理,萬一餓壞了怎麽辦?這方子還要再多斟酌才是,不可操之過急,須得緩緩治之。”


    空著肚子的榮嬪在一旁不住點頭。


    張懷聽了,一臉糾結,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踟躕著開口:“可是,榮嬪娘娘還有幾個月就要臨盆了,若是緩緩治之,恐怕難見成效……”


    玄燁點點頭:“嗯,張院使說得甚是有理。那朕便命你,三日之內找出既能讓榮嬪吃飽,又能使胎兒不過大的飲食方子。”


    張懷瞬間有一種自己親手挖了個大坑,又自己跳了進去的感覺。


    吩咐完了張懷幾句,玄燁心中自覺滿意,便起身回養心殿批折子了,榮嬪繼續氣鼓鼓地吃著桌上幾樣油花也不見的素菜清粥。


    午後時分,淑嵐聽著正殿的榮嬪歇息了,便出門往承乾宮去了。


    淑嵐被門口的盼夏迎進門,悄聲問盼夏:“皇後在睡午覺嗎?”


    盼夏笑著回道:“沒有呢,小主快進去吧。”


    淑嵐進了承乾宮正殿,便見佟皇後在書案後坐著,才擱下手中的筆,顯然是剛處理完後宮事務,眉宇見一副疲態,正伸了個懶腰鬆緩僵硬的筋骨。


    “娘娘在處理公務?”淑嵐走進正殿,福了一禮。


    “坐吧,內務府才送了祭祖準備要用的器物單子上來,看了半日,我也乏了。”佟皇後從書案後麵繞出來,拉著淑嵐一同在廳裏的兩張黃花梨太師椅上坐了。


    章嬤嬤端了兩盤點心上來,一盤是百果糕,一盤是椒鹽酥餅,放在兩張太師椅當中的小幾上。


    淑嵐拿起一個才出鍋的酥餅放入口中,細細地品味著,心中生出些感動來:吃過榮嬪娘娘專供的齁甜般點心後,再吃正常的點心,都覺得無比地幸福。


    佟皇後也撿了一塊百果糕細細品嚐,平時倒覺得這些點心尋常普通,見淑嵐吃得這麽香,她也忍不住多吃了一些。


    待每樣點心都吃了兩樣下肚,淑嵐才滿足地舔掉唇邊的碎渣,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榮嬪娘娘節食,我都不好意思在宮裏烹製糕點了,生怕饞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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