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婚事本就是父母最頭疼的,想來是母親也在妹妹麵前念叨了,他輕嗤了聲,不正經地逗趣道:“我喜歡雲容月貌的仙女,你上哪去找。”


    “說具體點,豐腴的還是消瘦的,明豔的還是柔弱的,愛讀書的還是愛撫琴的……”


    沈長洲枕著雙臂,漫不經心地答著:“豐腴的、明豔的、會唱小曲最好還會跳個舞的。”


    沈嫿一臉複雜地看著她這不著調的兄長,真心實意地道:“算了,你還是寡著吧。”


    她嘴上嫌棄,心中懸著的大石卻徹底落了下來,兄長喜歡的與她夢中病歪歪的表妹沒一點相似之處。


    夢與現實果真是完全相反的!


    連日大雪,好不容易放了晴,沈嫿美美地用過早膳後,抓著送上門的兄長一塊搬書曬書,順便聽聽外頭的趣事解解悶。


    不想剛將她那些話本理好,祖母身邊的大丫鬟桂香便帶著人來了。


    闔府上下都知道大公子疼愛妹妹,見著沈長洲,桂香也不意外,恭敬地向二人行禮。


    而後臉帶喜色地道:“大公子在這正好,老夫人請大公子與五姑娘一並去素心堂,有喜事要說。”


    沈嫿好奇地眨了眨眼,“是什麽樣的喜事?”


    桂香笑盈盈地道:“老夫人多年未見的外孫女進京投奔,要在家中暫住一段時間。”


    沈嫿的笑容驀地一僵,一時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誰?”


    “老夫人的外孫女,就是您與大公子的表妹啊。”


    “……”


    第2章


    暖陽當空,各處的積雪正在悄然消融,一陣寒風襲來,抖落無數晶瑩的雪珠。


    沈嫿心不在焉地裹緊了雪白的狐裘,思緒還全在這突然冒出的表妹身上。


    她前腳剛做了夢,表妹後腳便出現了,這世上真有這麽巧的事?


    正想得入神,就聽見桂香小聲地道:“今兒化了雪路上濕滑,五姑娘小心腳下。”


    沈嫿隨意地點了點頭,抬眼看向桂香,狀若好奇地問道:“桂香,你說這趙表妹是祖母的外孫女,可爹爹並無姊妹啊。”


    桂香是沈老夫人房中的大丫鬟,沈家的大小事情自然都清楚,聞言她壓低聲音道:“五姑娘怎麽忘了,府上曾有位小姑奶奶,年輕時與人私奔,嫁去了江南。”


    沈嫿愣了下,才隱約記起幼時聽到的一樁秘事。


    祖母除了三個兒子外還有個小女兒,名叫沈芳華,也就是她的小姑姑。


    本該也是千嬌萬寵的貴女,偏偏喜歡上了救過她的落魄秀才,為了他不僅拒了侯府的親事,還留下一份書信與那秀才私奔了。


    祖母被氣得臥病不起,揚言沒有這個女兒,久而久之便沒人再敢提起這個曾經的沈姑娘。


    這事沈嫿是無意中從三叔母口中聽到的,後來她還問過娘親,得知她真有個姑姑,且姑姑還生了個孩兒,隻是不知是男是女。


    但那會她年歲還小,外加這麽多年姑姑從未往來過,時間一長,她就將此事給忘了。


    如今桂香提到,她瞬間便想起來了。


    而夢中那個姓趙的表妹,也是祖母的外孫女,當時夢醒她覺得離譜,便有這個原因在,沒想到竟是對上了。


    沈嫿的心也跟著往下沉了沉,遲疑了半息又道:“那表妹為何一個人上京,姑父姑母卻不同行呢?”


    桂香歎了聲氣,帶著些許同情地解釋道:“小姑奶奶與姑爺三年前意外喪命,隻留下了年幼的表姑娘一人。”


    原來沈芳華私奔沒多久,沈老夫人就心軟了,偷偷派人南下去搜尋女兒的下落,終於在浙南一個小縣城——鬆陽打聽到了他們的消息。


    女婿上進踏實被恩拔為鬆陽縣丞,日子雖然過得清貧卻從不虧待妻子,夫妻二人恩愛和睦。


    在知曉女兒還生下了她的外孫女後,沈老夫人心中的那些怒氣也漸漸消了,除了偶爾暗中幫襯外,甚至還隱隱期盼,有朝一日能與女兒、外孫女再次相見。


    但沒想到三年前,一次外出夫妻二人路遇山匪,雙雙命喪刀下。


    噩耗傳來,白發人送黑發人,沈老夫人後悔沒能見女兒最後一麵,生生哭昏了過去,待醒來第一件事便要將外孫女接進府照顧。


    可沈府的人趕到時,人已被她伯父收養,論親疏自是伯父比從未見過的外祖母要親,沈老夫人這才作罷。


    “年關將至,又是這般寒冬臘月的,表妹既已養在她伯父家,為何選這個時候進京呢?”


    桂香許是沒想到她會這麽問,目光閃了閃道:“老夫人近來夜夜夢著小姑奶奶,思女心切,見不著女兒便想著見外孫女也是一樣。知道表姑娘前些日子除了服,便連夜讓人將她接進京來住段日子。”


    沈嫿黛眉微蹙,這段關於姑母的舊事,倒與夢中一模一樣,可奇怪的是夢中表妹進京的原因並不是這個。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心裏裝著事,沒注意到桂香的神色不對,連院門的台階也沒看清,一腳踩空,還好沈長洲眼疾手快將她給拉住,這才沒摔著。


    等她站穩,沈長洲便沒好氣地曲著手指,在她額頭輕輕敲了下,“想什麽呢,連腳下的路都不看。”


    沈嫿下意識地想說那古怪的夢,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不過是個夢而已,又有誰會將夢


    中的事當真呢。


    她捂著額頭心虛地道:“沒、沒什麽,隻是聽到表妹的遭遇,覺得怪可憐的。”


    沈長洲時常流連市坊,什麽三教九流的事都聽說過,聞言輕嗤了聲,“也不知打哪冒出來的表妹,素未蒙麵的,連真假都不知道,別又是來打秋風的吧。”


    看著桂香被自家兄長不著調的言論,驚得撇開了眼,沈嫿趕緊拽了下他的衣袖,示意他少說幾句。


    祖母本就不喜兄長太過頑劣,外加這會她正心疼表妹的緊,若是這混話傳到祖母的耳朵裏,隻怕他又要挨一頓罰。


    “外頭的風吹得人頭疼,大哥哥,我們快些進屋去。”


    說罷,沈嫿拽著沈長洲快步進了素心堂。


    門外伺候的丫鬟見到兩位小主子,立即屈膝行禮,剛打起簾子,暖閣壓抑的哭聲便傳了出來。


    不用問也知道是誰在哭,沈嫿一時心亂如麻,眼尾的餘光瞥見兄長擰著眉,將抬起的腳收了回去,一副想要溜之大吉的模樣。


    她沒弄清事情的原委,這會哪肯讓他溜,一手解開鬥篷,一手拉住他的手,“大哥哥,我頭好似有些暈,你扶著我走嘛。”


    沈長洲最煩聽人哭,本想要走,但架不住自家妹妹不舒服,嘴上不耐地說著麻煩,手卻很老實地扶著她。


    待兄妹兩繞過屏風,才發現暖閣裏已坐滿了人,上首的羅漢榻上,沈老夫人正抱著一個素衣白裙的少女相擁而泣,哭得不能自已。


    而他們的母親蘇氏與三叔母邵氏,則在一旁柔聲勸慰著,還是母親先聽見了動靜,聞聲朝他們看來。


    “可算是來了,洲兒、呦呦快些過來,這是你們的表妹溫窈。”


    “窈丫頭,別怕,這是你的大表兄長洲與五表姐嫿嫿。”


    隨著蘇氏的聲音落下,沈老夫人懷中的少女怯生生地抬起了頭,隻見她膚白柔美,一雙水亮亮的杏眼哭得發紅,濃密的長睫上懸著淚珠,欲掉未掉,真真是我見猶憐。


    許是連日趕路,她看上去有些氣血不足,又哭了這麽久更是病秧秧的。


    但還是尤為乖順地緩緩站起,衝他們兩福了福身,柔聲道:“見過大表哥,見過五表姐。”


    那風一吹就能倒的模樣,讓沈長洲都沒法再臭著臉,不自然地撇開眼喊了聲:“表妹。”


    而沈嫿卻僵直著身子,愣愣地看著少女,微張著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眼前這個柔弱無害的趙溫窈,分明與夢中害她家破人亡的表妹,長得一模一樣!


    沈嫿腦海裏閃過無數可怖的畫麵,心中愈發不確定起來。


    難道夢竟是真的?


    她呆愣了太久,不僅趙溫窈在看她,連屋內其他人都好奇地朝她看來。


    還好沈長洲輕咳了聲,她才回過神來,微垂著眼睫,掩下慌亂。


    與屋內人見過禮後扯著個笑道:“表妹長得可真好看,瞧著還有些麵熟,我方才便在想像誰,一時入了迷。這會看到祖母就明白了,原來是表妹的眉眼像極了祖母。”


    沈老夫人疼愛小女兒,可惜陰陽相隔,就把對女兒的愛都轉移到了外孫女身上,這會聽到有人說外孫女像自己,樂得都顧不上哭了。


    邵氏見此打趣著道:“母親果真是偏疼小輩,我與大嫂嘴都說幹了也不頂用,呦呦一來,母親馬上就笑咯。”


    聞言,沈老夫人的笑意又深了兩分,“你呀你,多大的人了,還與你侄女比這個。”


    本就是喜事,她隻不過是瞧見外孫女又想起了女兒,如今被一打岔便也不哭了,朝著沈嫿招了招手,把兩個小姑娘都摟進了懷中。


    “我們呦呦最是聽話懂事了,來,你表妹啊,要在府上住些日子,你是小主人可要替祖母好好照顧她。”


    說著將兩人的手交疊在了一塊,沈嫿的手又白又細,前幾日剛塗了櫻桃色的蔻丹。而搭在她手心的另一隻手,不僅有細細的薄繭,還有些許凍瘡留下的痕跡,襯得沈嫿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指,愈發白皙嬌嫩。


    趙溫窈家中清貧,在父母雙亡後,更是遭伯母一家苛待,光是瞧這手便知道經曆了什麽,實在是可憐的緊。


    沈嫿剛同情地說了個好,眼前就浮現出,她身穿破舊的衣裳,在寒冷的冬日裏自己漿洗衣服的畫麵,那雙本來嬌嫩的手變得又粗又腫,還滿是傷痕。


    而她這可憐的表妹,正霸著她的家,摟著她的未婚夫,過著神仙日子。


    她驀地後脊生寒,手指發涼,哪還有空去管什麽姐妹情深,自覺握了個燙手的山芋,可礙於祖母在旁,又不能甩開。


    隻好壓下心底的別扭與不安,擠出個笑來。


    等祖母鬆開手後,她才兀自鬆了口氣,偷偷瞥了眼自家兄長,見他百無聊賴地撐著下巴,往嘴裏丟糖豆,沒一會便坐不住出去了。


    與夢中被迷得神魂顛倒的樣子,全然不同。


    她一時竟有些分不清現實與夢境,也沒認真在聽她們說了什麽,直到祖母輕輕捏了下她的掌心,笑盈盈地看著她道:“呦呦覺得你表妹應該住在哪個院子好?”


    “……”


    她記得在話本中,也有過同樣的事,書中的她因同情,主動邀請趙溫窈住進鹿鳴小院,她毫無戒備什麽好東西都讓出去,最後竟連最疼愛自己的兄長也被奪了去。


    不論這夢是真還是假,她心中都有了疙瘩,不願與表妹同住。


    沈嫿仰頭看向沈老夫人:“表妹難道不與祖母一塊住嗎?表妹初來府上,人生地不熟的,定是要與最親近的人住在一塊呀。”


    沈老夫人神色微頓,她要補償外孫女,自然是什麽都想給她最好的。


    而整個沈府最為僻靜幽美的便是鹿鳴小院,且她想著兩個小姑娘更有伴,窈丫頭也不至於對著她個老太婆沒話說。


    孫女向來聽話懂事,她以為給點暗示便夠了,誰想到沈嫿根本不接茬。


    沈老夫人一時弄不清,沈嫿是故意的,還是真的沒聽懂,想了想更直接地道:“我也這般想,可你表妹身子弱,總需要有人照顧的。”


    與身為少師的大哥不同,沈家三爺隻是翰林院侍讀學士,三房自然處處不如大房。鄒氏便一貫眼紅大房,最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聞言轉了轉眼珠子道:“咱們呦呦最為體貼孝順,正該為你祖母分憂才是。”


    “你看你那院子修得如此寬敞,一個人也住不過來,與其閑著浪費,還不如多住個人,你與窈丫頭年歲相仿也能說到一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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