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真有眼光。


    “今晚早些睡,明日再議備考的之事。”


    錢壯當夜和沈長林他們一塊都住在了李童生家裏,第二日吃過早飯後,李童生表示今日下午便要到縣城住下,若當日趕早進城,起的太早精神不濟會影響發揮,至於飲食,也要從現在開始忌口,清淡為宜。


    “我陪你們一起進城。”考慮到沈家大人沒有陪考經驗,李童生主動包攬了此事。


    錢壯撓頭:“我也一塊去,可以負責拉車。”


    於是一支四人組的趕考隊現場成立,雄赳赳的往縣城進發。


    李童生和縣城開書館的柳秀才相識,原想今晚暫居柳宅,到了柳家遠遠一看,竟已有人提前投宿,李童生便重新指路,到了另外一位同窗賀童生處。


    賀童生現在是位賬房先生,他的孫子賀青山今年十歲,在柳先生的書館裏讀書,恰好是本次初試的第二十名,明日也要去縣衙考試。


    “老同窗,許久不見,你教出了好學生啊。”賀童生看向沈長林的目光裏飽含羨慕。


    酸啊,為何好苗子都在別人家。


    “哪裏哪裏,你的青山也很不錯,比我家不成器的子孫強。”李童生謙虛道。


    賀童生順梯爬:“哈哈,那倒是,我那小兒子今年才二十五,還在繼續念書,我看勢頭很好,這個……哈哈哈哈你懂的,說不準就會有收獲啊,哦哦,還有青山,笨鳥先飛也是極有可能的……”


    “哈哈哈,恭喜恭喜啊,當年你三十六才考中童生,希望青山還有你家小公子青出於藍……”


    沈長林默默見證一場商業互吹變成互相傷害,兩位胡子花白的老頭鬥了幾個回合,方相視一笑進了家門。


    隻有關係真好的人,才能以互懟為樂趣。


    前一晚沈長林他們離家匆忙,除了文具書籍外什麽都沒帶,今日到賀家投宿,是李童生帶了些雜糧幹果作為禮品。


    眼見要到晚飯時間,沈長林和錢壯耳語一番後錢壯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提了一條大草魚。


    賀童生的妻子和幾個兒媳眼睛一亮,一邊客氣說買什麽魚,一邊歡歡喜喜的將魚接過預備宰了燉掉。


    家裏的男人不管灶間事,賀童生隻強調說李童生是他幾十年的老友,席麵絕不可寒酸,可置辦席麵要銀子呐。


    賀家上下十多口人,雖有薄產,可架不住人多,人均收入並不高,而且縣裏不似鄉下,小菜、柴禾,連倒恭桶都要花錢,縣城裏的主婦們,花錢也要數著來的。


    因此,見錢壯提回一條魚,賀童生的老妻賀蘭氏笑的眼睛都看不見了。


    將一切盡收眼底的沈長林默默給自己點了個讚,人貴有自知之明,白吃白喝遭人嫌,況且,他忍不住暢想了一把,往後如果真走科舉路,那麽一定會與賀家常來往,一條魚可以助力一個好的開端。


    念及小孩們明日考試,魚燉的清淡,魚湯裏燙了豆腐和青菜,諸人飽餐一頓後早早睡去。


    *


    “沈長林——”拿著名單的衙差正念著姓名。


    “到——”沈長林從人堆裏擠出來。


    見是個年紀極小的毛頭小娃娃,衙差語氣略和緩幾分:“去旁邊搜身。”


    雖隻是縣裏舉行的小考評,在顧北安的堅持下還挺像樣,就拿搜身這一項來說,正經的科舉考試,考生從內到外從上至下都會被仔細搜查,以免夾帶,於是顧北安照葫蘆畫瓢,也吩咐了搜身,但實際上本次考試隻有二十人,全部在一間屋子裏,並且隻考一天,還有顧北安親自做現場監考官,就算真的帶了小抄進去,也是沒有機會偷看的。


    但是規矩就是規矩,不能少。


    二十個考生裏麵,有七個是柳秀才的學生,剩下的來自鄉下私塾。


    學子們的座位是打亂的,試卷發下來之後,沈長林先匆匆看一遍,這是前世考試養成的習慣,試卷發下後先閱讀卷子,做到心中有數合理安排時間。


    這次的卷子主要分三部分,一部分是默寫經典,另外一部分是寫文章,最後一項沈長林整個驚呆,竟是算數,題目說的是某戶人家有三子,家裏有個果園,長三十六丈,寬二十丈,求問每個兒子均分,一人可分多少丈的土地。


    這是其實是《九章算術》中的內容,裏麵有八種圖形的麵積計算方法,一般隻有商賈才會學習,讀書人不學數學。


    沈長林很凡爾賽的歎氣,雖然他不想占大家便宜,但是沒辦法,實力不允許他低調,於是飛快的先寫好了看起來是壓軸題的分果園。


    【一人分二百四十丈。】


    接著默寫他來說算簡單的經典,他和沈玉壽在背寫上下了功夫,能背的能寫的都已深刻在腦海中,就在沈長林奮筆疾書的時候,一個小紙團打在他的肩上,然後咕嚕嚕滾到案上,坐在他後麵的學子輕輕踹他的板凳:“喂,幫我傳給前麵那個人。”


    沈長林:“……”這是赤/裸/裸的作弊啊。


    這一刻他才覺察到大岩村私塾的同窗們有多麽的佛係可愛。


    李童生舉行考試的時候,幾乎沒有人會抄別人的卷子,當然,這也可能不是佛係,而是他們不在乎,混日子的居多。


    沈長林幾乎沒有猶豫,飛快的拾撿起手邊的紙團,在後麵那個學子以為他乖乖聽話幫忙傳遞之時,“啪”一下扔了回去。


    “你幹什麽?找死?”


    沈長林沒說話,氣定神閑的提筆蘸墨,繼續默寫,但寫了沒幾個字,那個紙團像牛皮糖似的又丟了過來,身後的學子咬牙小聲威脅:“不聽話就等著挨揍,牙都給你打掉!”


    沈長林捏起那個紙團,看了顧訓導一眼,他正在前麵低頭看一位考生答卷,並沒有注意到後麵的動靜。


    “顧訓導!”賀青山突然出聲:“有人作弊,柳君顯威脅沈長林幫他傳紙團。”


    “賀青山,你胡說!”


    顧北安往這邊走來,作弊在科舉考試中一經發現是會嚴格處置的,輕則帶枷示眾,重則發配充軍,如果是大規模舞弊,主犯甚至會株連九族,因此柳君顯矢口否認,一副我不是我沒有你胡說的嘴臉,並大聲嚷嚷。


    “紙團在誰手上,就是誰寫的!”


    沈長林正想說可以核對筆跡,坐在最後斜後排應考的沈玉壽突然站了起來,麵對眾人的注視,他又緊張又害怕,激動的幾乎說不出話來,社恐的心酸誰懂。


    他很努力的吸了幾口氣:“我也看到了,我能作證賀青山說的對,是那位柳學子威脅長林幫他傳紙條。”


    沈長林悄悄的給沈玉壽比了個大拇指,敢在這麽多人麵前大聲說話,有進步。


    顧北安微凝目,將四個學生都掃了一圈,然後打開了那個紙團看了眼。


    “保持安靜,繼續考試。”


    紙團上一片空白,沒有字跡。


    柳顯君很老練的先用空白紙條探路,如果沈長林願意幫忙傳遞才會寫上內容,沒想到被賀青山這小子給點了水,他瞪了賀青山一眼。


    其實,就算賀青山不站起來舉報,沈長林自己也會出聲舉報的,考場作弊這條罪名他承擔不起,他又不是聖父,不必為別人的愚蠢行為承擔風險。


    因這是縣裏的考評,他還給了柳君顯一次機會,如果是正式的科舉考試,他一次機會都不會給一秒鍾都不會猶豫,直接找考官舉報是最佳選擇。


    至於報複,光腳不怕穿鞋的,沈長林覺得以他現在的境遇,實在沒什麽可失去的。


    並且大部分人都吃軟怕硬,越表現出一副軟弱討好的樣子越惹人欺,亮出牙齒和拳頭才是自保的好手段,於是等顧北安走開,沈長林微微側頭用隻有柳君顯才能聽見的聲音道。


    “想揍我?我小舅舅在外麵,他力大無窮,脾氣暴躁,一拳就能打飛你哦。”


    蹲在縣衙門口的錢壯:“——啊,啊切。”


    第17章 報喜了


    ◎再建一個書館◎


    “哼,我才不信,你等著!”柳顯君並不服氣。


    沈長林聳肩,不再和蠢人糾纏,而是繼續專心答題。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就到了日暮時分,伴隨一陣鑼鼓音,大家一齊提交了試卷。


    沈長林沈玉壽賀青山三人結伴同行,柳顯君吆五喝六身邊也有好幾個小少年,沈玉壽有點緊張,一邊走一邊往後看,臉色有幾分蒼白。


    對方人多並且平均年齡比他們仨大,若真的打起來,肯定不是對方的對手。


    “他們要是打過來,你們先跑。”沈長林是弟弟,賀青山是新認識的朋友,於情於理,都該是他墊後。


    於是沈玉壽挺起單薄的胸膛,提前做了規劃。


    沈長林拍拍小兄長的肩:“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不會先跑的。”


    賀青山也很有義氣的表示:“我是咱們三個裏年紀最大的,我也不會先跑。”


    在衙門口等了一整天的錢壯表示,你們當我是擺設嗎?


    “長林!玉壽!青山,我在這!”


    剛跨過門檻,錢壯就站起來衝他們招手,高大結實的錢壯嗓門也十分嘹亮,在物質貧乏的年代,錢壯這般強悍的身形,是萬中挑一的存在,站在人堆中無法忽視。


    於是他剛開嗓,柳顯君一行人就溜之大吉,沒有半點骨氣。


    就這點膽子還威脅人,沈長林表示無語。


    “考的如何?”錢壯笑眯眯的走過來:“李先生賀先生年紀大了,衙門口風大,就先回家去了。”


    說著將三個孩子一一抱到牛車上坐好,領他們回賀家。


    “考的還不錯,就是遇見了一個討厭鬼。”


    “他要長林幫傳紙條,不幫的話還要揍人……”


    風有些大,坐在沒有遮擋的牛車上,幾個小孩凍的齜牙咧嘴,要抱團湊一塊才能暖和點,饒是如此,也架不住激動的心情,忍不住和錢壯分享起考場的點滴。


    錢壯一開始聽的眉頭緊鎖,直到他們說和監考官舉報了柳君顯,他眉間的川字才鬆開:“做的好!下次有這種事,隻管告訴我,我來擺平。”


    就算他不好出手揍人,錢家有的是人,十來歲的小男子漢就有五六個。


    “表舅會給你們撐腰的。”


    *


    李童生帶著學生進城已有兩日,想到他們的家人還在等消息,便婉拒了老友再留宿一晚的美意,吃了幾盞熱茶後返程。


    這次的成績還要等,並且沒有給準信,隻給了一個大概的時間段,三日到十日,總之會在年前公布。


    於是大岩村私塾又恢複了往常的秩序,讀書學字背書。


    沈長林和沈玉壽的日子也一如往常,隻不過天涼了,早晨起床變得困難一些,但咬咬牙還是能堅持下去。


    他們一直同住東廂房,入冬後各蓋一床被子,進入臘月後,錢氏又給加了一床被褥,讓他們二人合蓋。


    直到某日沈長林夜裏踹被子,腿無意間伸到了沈玉壽的被窩裏,才發現他膝蓋以下的位置都是冰涼涼的。


    沈玉壽趕緊將自己的腿挪開,以免凍著弟弟。


    他身子虛弱,一到冬日全身都很冰涼,就算穿厚衣蓋厚被也無用。


    沈長林歎氣,沈玉壽怎麽不早說捂不熱被窩呢,他的被窩裏每天晚上都熱烘烘的,有時還嫌熱。


    於是沈長林掀被子、鑽被子、抓手臂一氣嗬成,滾到了沈玉壽的被窩裏:“玉壽哥,以後就這樣睡吧,我正好熱的慌。”


    沈玉壽不信:“冬天怎麽會有人嫌熱。”


    “我就嫌,你別說話啦,啊,好困,再不睡天就亮了……”話音未落,沈長林已經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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