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讀書夠辛苦的了,偶爾放鬆幾日也無妨,再說,多去市麵上逛逛走走,也有益於開闊眼界。


    沈玉壽沈長林賀青山按照東南西北的順序,爭取將整個景安城走一遭,他們好奇心重,看什麽都覺得有趣極了。


    這日傍晚,三人迎著落日回到鳳翔巷,剛推開門,就覺得氣氛有些許微妙。


    “怎麽了?怎麽一個個都愁眉苦臉的?”


    “我給娘親買的金簪子、胭脂、香粉全不見了。”一位叫江紹原的學子麵色凝重道。


    這位江姓學子是富農出生,家境頗為寬裕,這次赴考,就數他帶的盤纏最多,府試結束後,江紹原用剩下的銀錢給母親買了很多東西,就存放在房間的衣櫃裏,今日早晨還在,下午回來後就不見了,所遺失的東西價值約三十兩。


    三十兩,對一幹窮學生來說,無疑是一筆巨款。


    “怎麽會不見了呢?”


    “我們這院子,隻有自己人進出,送飯的嬸子從今日起就不來了。”


    “紹原兄,你是不是記錯存放位置了?”


    沈長林皺了皺眉:“我們幫著一起找找吧。”


    這一找,便是半個時辰,房間不寬,每一寸空間都被翻遍了,仍舊沒找到。


    “我有一個提議。”賀青山高聲道,“不如去其他人的房間看看。”


    此話一出,立即有人反駁:“青山兄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懷疑我們中有賊嗎?”


    “對,我就是這樣懷疑。”賀青山毫不避諱,“東西沒有長腿,不會自己跑了。”


    “你!賀青山,你把我們想成什麽人了!”


    賀青山聳聳肩膀:“不是我想的齷齪,但現在事實如此,心裏沒鬼,檢查一下又有什麽關係!”


    看著賀青山和人劍拔弩張的樣子,沈長林和沈玉壽也見怪不怪了,他為人直率,也比較好管閑事,經常為此和同窗爭辯。


    賀青山這樣的性子,愛者愛極,惡者惡極,兩極分化比較嚴重。


    這一次,沈長林站在賀青山這邊:“三十兩銀子的東西不是小數目,我們還是查一查吧,互相之間證明了清白,也免得背地裏猜疑,那才不好。”


    沈玉壽也點頭:“說的對,不然大家心中都會有疙瘩的。”


    失主江紹原蹙眉思索一番:“諸位同窗,今日得罪了。”


    三十兩銀子,就算對富農子弟來說,也是筆不小的數目。


    眾人從左手邊第一間開始查起,並不亂翻,一間一間來,很快,就到了沈長林沈玉壽的房間,為了避嫌,二人都沒有進門,讓同窗們翻查。


    “找到了!”


    突然,裏麵傳來了江紹原驚訝的喊聲。


    不僅失主驚訝,沈長林和沈玉壽也目瞪口呆,這怎麽可能,但進屋一瞧,金簪子、胭脂、香粉的確是從他們的房間找出來的,眾目睽睽,千真萬確。


    “在沈玉壽的書箱裏。”


    沈玉壽急忙解釋:“不可能,我甚至不知紹原兄買了這些東西,我絕沒有拿。”


    沈長林也為他作證:“今日我和玉壽一直在一起,沒有分開過,他根本沒有作案時間,不可能是他。”


    有同窗道:“你們是兄弟,你為他作證不算!”


    賀青山凝神看著江紹原手上的東西:“紹原兄,可否給我看看。”


    江紹原將東西遞了過去,賀青山一邊翻看,一邊不忘為好兄弟作證:“今日我也一直和玉壽在一起,我也可以幫他作證。”


    剛才和賀青山互懟的學子立即說:“你們三個好的穿一條褲子,你的話也不作數!”


    “……”這下輪到賀青山無語了,但是在案件糾紛中,親友回避,確實是符合常理的,因此他沒多說什麽,而是繼續翻看手中的物件。


    沈長林沈玉壽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


    賀青山的話沒錯,物件不會長腿自己跑,江紹原的東西找不見,有可能是他自己記錯了位置,但跑到沈玉壽的書箱裏,那一定是人為的。


    這時候,沈長林猛然想起當日慧能小師傅幫沈玉壽測字,說他會遇小人妨礙。


    今日想來,真是準的不能再準,早知道,就問那萌和尚要個什麽錦囊妙計,應對之法了。


    沈長林清了清嗓子,為今之計,便隻能發揮一下他前世的本領,他是學刑偵的,其中有一門科目是痕跡學,簡而言之,便是一件事情隻要發生,便會在過程中,過程前後產生痕跡,而他,需要找到這些痕跡,推理還原出真相,還沈玉壽一個清白。


    “等等!”這時賀青山突然有了發現,“紹原兄,你買的這胭脂盒子摔破了。”


    沈長林一喜,沒想到希望這麽快就出現了:“諸位同窗,這胭脂方才隻有江源兄,青山兄碰過吧?胭脂盒是破的,如果其他人手上身上或物品上有胭脂的痕跡,是否證明那人也有嫌疑?”


    諸學子想了想:“自是如此。”


    失主江紹原也表示:“早上盒子還是好的,要破,也是在小偷手裏破的。”


    聽到小偷二字,葉青文的嘴角很明顯的抽搐一下:“為何說偷這般刺耳,萬一是誤會呢。”


    “不告而拿者,就是偷竊,這有什麽可誤會的。”賀青山奇怪的看了舍友一眼,斬釘截鐵道,“如果小偷不僅偷竊,還栽贓陷害,要罪加一等。”


    葉青文吞了吞口水,沉默著沒有說話,他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


    “我再查一次,先看諸位衣裳上有無胭脂痕跡。”賀青山十分積極主動,他就喜歡管這些事情。


    這次依舊從左邊查起,輪到葉青文的時候,他突然一甩袖子就要走:“夠了,還有什麽可查的,贓物都找到了,還查?!”


    說罷就往房裏鑽,順勢要關門,賀青山仗著體型優勢抵住房門:“青文,發什麽邪火?”


    此刻,葉青文的臉已紅透了,他不停的摸鼻子、咬嘴唇,小動作不斷,在心理學上,一個人小動作越多,說明此刻越心虛,心裏藏著事。


    沈長林不動聲色的觀察著他,突然一把抓住他一直垂在身側的手:“這是什麽?”


    他穿的是深色棉袍,中衣卻是淺色,因此手垂下時看不出端倪,但一抬手臂,中衣上赤紅一片的胭脂痕跡,便無處遁形。


    “你做什麽!”葉青文慌張極了,拚命用力想將沈長林推開,好在賀青山眼疾手快,攔下了他的手。


    “你躲什麽,大家都看見了。”賀青山說著對江紹原道,“你快聞一聞,這是不是你那盒胭脂的味道。”


    江紹原買的是景安城特產的一種胭脂,裏麵有幾味獨特的香料,他嗅了嗅:“味道一樣。”


    “我……”此刻葉青文的腦中閃過了無數個可辯解的理由,但他什麽也沒說,他明白,現在怎麽辯解都晚了。


    沈玉壽一直很鎮定,清者自清,失望的是同窗栽贓:“青文兄,你是為何啊?”


    怎麽這樣糊塗。


    這事,要從那日葉青文衝到隔壁院子與小戲子們吵架說起。


    他完敗而歸後,就一直記著那個伶牙俐齒的小戲子,府考結束後,葉青文在城裏逛的時候,竟又再次遇見了她。


    冤家相聚,自然要拌嘴,但吵著鬧著,竟熟絡起來,小戲子還帶葉青文走戲院的後門,讓他悄悄到裏麵來看戲,小戲子還沒出師,不能做主角,隻能演小姐身邊的丫鬟,葉青文卻看的如癡如醉,覺得她比主角亮眼。


    死板的書生遇見毒舌小戲子,話本子一般的劇情,竟在身邊發生了。


    小戲子喜歡漂亮衣裳、首飾、脂粉,常和葉青文提起,她有多羨慕角兒,角兒有那麽多的珠寶華服:“有朝一日,我也要成角,到那時候,我送票讓你從正門光明正大的進來看戲!”


    今日葉青文見院裏人少,便起了歹心,傍晚出門赴約的時候,偷了江紹原的東西,結果沒等他出門,江紹原就發現了,慌張中葉青文推開沈家兄弟的房門,將東西隨手藏在沈玉壽的書箱中,因為慌亂,他還跌了一下,胭脂盒就是那時摔碎的,中衣袖口的胭脂痕跡,也是那時蹭上的。


    “我沒想誣陷沈玉壽,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隻是……”


    隻是很想滿足她的願望。


    葉青文說著,眼淚奪眶而出,他哀求的看向江紹原:“紹原兄,我隻是一時糊塗,胭脂我賠你一盒新的,原諒我一回,可好?”


    說罷又看向沈長林沈玉壽還有賀青山,十分痛苦的說道:“我知我不該,我錯了,我應該早早的站出來,承認東西是我拿的,這件事情,全是我一個人的過失,但是,求你們莫要宣揚出去,你們要我怎麽補償都可以。”


    葉青文二十一歲,是甲班學子,平時待諸位同窗還算親厚,見他痛哭反省,很多人都起了惻隱之心,並遷怒那個小戲子。


    “倒也不全是葉青文的錯,那個小戲子也太虛榮了。”


    “葉青文也不容易,要不,這件事就算了吧,反正,也沒造成嚴重後果嘛。”


    沈長林深呼吸兩口氣,實在忍無可忍:“險些冤枉了我兄長的清白,這叫沒有嚴重後果?什麽叫嚴重,將人屈死才算嗎?”


    “再說,且不論小戲子虛榮與否,葉青文,她有要求或者誘導你偷東西嗎?沒有吧,我看,虛榮的是你!不自量力想滿足她的願望,沒錢就偷,要被抓現行了就栽贓,現在被發現了又痛哭流涕,一樁樁一件件,哪件不是你主動為之,你哭成這樣,倒是我等的過失了?”


    說著,又對各位同窗嚴肅道:“你們也不要慷他人之慨,失主是紹原兄,被冤者是我兄長,決定權在他們手裏,你們有何權力說三道四,再說一句遠話,諸位都是立誌科考為官之人,這般糊塗和稀泥,將來也要做糊塗官不成?”


    一番話振聾發聵,沈長林在他們中年級最小,但一直表現的很老成,也經常發表一些高深見解,因此他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眾同窗沒有驚訝,反而有種醍醐灌頂之感,隨後而來的是麵紅耳赤。


    他們剛才說的那些話,細想確實糊塗。


    葉青文瞪大空洞的雙眼:“我沒有……我……”


    再多的辯解也是無用,若沈長林還沒來景安城,沒有經曆過這般多事情,見葉青文痛哭反省,或許,他會動惻隱之心,但是經過陸經曆一事,他明白個人德行有多重要,葉青文今日能為小戲子稀裏糊塗偷東西,明日為官了,便能為其他的事貪汙受賄,一個沒有原則,受不住底線的人,得到懲罰是咎由自取。


    夜裏,顧北安和白雪從秦俊茂家中赴宴歸來,聽了此事亦震驚不已。


    最痛心的,莫過於顧北安,葉青文的成績雖不算特別優異,也是他教/導數年的學生,竟做出此等蠢事。


    後來回到永清縣後,顧北安將葉青文從縣學除名,葉青文此後沒有參加科考,因為沒有縣學的免費食宿和趕考路上的補貼,以他的家境,根本無法承擔路上的盤纏錢。


    而他,原有機會改變自己和家庭的命運,一次錯誤的選擇,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可見選擇多麽的重要。


    第二日下午,一個同樣重要的選擇也擺到了顧北安麵前,知府大人的隨從來小院傳信,宋大人要見他。


    顧北安按時赴約,宋槐程笑笑,問道:“聽說顧訓導十分擅長算數?”


    本朝科舉不考算學,但顧北安自小對算學感興趣,自學過《九章算術》《周髀算經》等。


    顧北安點點頭,十分謙虛:“比常人會的略多幾分。”


    “顧訓導自謙了。”宋槐程雙手覆於身後,今日帶著少見的溫吞,悠哉的說:“知府衙門裏,稅課司大使一職正空缺著,不知顧訓導可否感興趣?”


    課稅司是負責一府稅收的官員,亦是正九品的官職,但是實權很大,一般都是知府身邊的紅人,並且課稅司幹的是實事雜活,非常的鍛煉人,上一任景川府課稅司大使,如今已調往他府,升了正八品的縣丞。


    宋槐程等於給了顧北安一架登雲梯。


    “宋知府,無功不受祿,下官要問一句,為何?”


    僅僅因為他會算數嗎?


    自然不是,宋槐程臉色一凜:“本官要你查地下黑錢莊的稅收,該抄家的抄家,該治罪的治罪,拿出雷霆手段,清理潛伏在暗處的蛀蟲。”


    地下黑錢莊的人情網很複雜,和衙門裏的官員也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因此,本府的官處理起來反束手束腳,正需要顧北安這樣外調空降官。


    並且,想到那日顧北安帶人擊堂鼓告狀的出格行為,宋槐程便覺得此人血液中留著一股什麽都不怕的衝勁,正是他現在需要的。


    年輕人,毛躁一點沒什麽,隻要能將事情辦好,照樣能堪大用。


    “你不必急著答複,府試放榜前想清楚即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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