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九思道:“去年史家老太公過大壽,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轉運鹽使、市舶提舉司等幾位大人,私下都差人送了賀禮到史家府上,若雲、宣瓊,你二位文采德行俱佳,若能在書畫會上得史家注意,他們必定會資助你二人應考讀書,這經濟上的壓力,不就解了麽?”


    “官商私下往來,為《大乾律》所禁,柳兄方才所言,豈非官商勾結之實證?”


    沈長林蹙眉問道。


    柳九思一愣,連忙改口:“送賀禮的事我隻是聽說,並無實據。”


    這兩個月中,柳九思頻頻邀請沈長林等人外出,但四人一直未曾赴約,今日看沈長林這神態,又是要婉拒的模樣,柳九思不禁心急。


    “沈小弟,你年輕,或許嫌棄史家一介商賈,滿是銅臭,也不屑受其資助,但等你到了我這歲數,便知這些都是虛的,交際、應酬,同樣學問深厚。”


    交際是學問,應酬是學問?


    沈長林一挑眉,這話當然有道理,但人有人途,鬼有鬼道,他立誌讀書科舉,入仕為官,靠的是真才實學,而交際應酬於他沈長林而言,隻是錦上添花。


    他不想,也不願本末倒置。


    沈長林原不想幹涉旁人的生活,做那等好為人師的討嫌人,但這兩個多月的相處下來,沈長林漸漸看清柳九思的偽裝,此人雖是院案首,小有才華,但早已迷失在平昌城的燈紅酒綠中。


    他對平昌吃喝玩樂的享受去處了如指掌,對聖人書疏於溫讀,每日嚷嚷著一步誤大事,卻日日隻顧飲酒聽曲,那書本紙筆,恐怕一日看了不到半時辰,在外結交的,也全是閑散圖享樂的人。


    秋闈在即,這般作態,考得上才是怪事。


    “柳兄,恕兄弟直言,我不去史家書畫局,並非看輕商賈,而是離秋闈還有三個月了,我要潛心備考,柳兄今年難道不下場嗎?何不多翻閱書本,將交際應酬暫擱一邊,交際應酬,又酬不出功名。”


    屋子裏,沈玉壽賀青山孫舒陽幾人聽得一陣心顫,柳九思長他們半輪,是當之無愧的前輩,被沈長林這般當麵直言,柳九思的麵子恐怕是掛不住了。


    這性子磨礪來,磨礪去,沈長林心中那股寬宏熱血卻總磨不幹淨。


    他實在不願看到柳九思這樣一位有天資,隻是一步踏錯,尚有轉運之機的同窗自陷泥沼,在沈長林看來,什麽誤娶庸妻,被婚事所累,如此種種都是借口,逃避的借口。


    “……”


    柳九思頓時啞然,臉色漲紅,臉上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般,火辣辣的疼。


    默了片刻,他憤然拂袖離去。


    “若雲兄,你嘴忒毒了些。”隔壁的文平憲恰好在自家院裏讀書,院牆極薄,隔音不佳,他將什麽都聽清楚了,聽的心驚膽戰,“柳兄這下傷心了。”


    沈長林歎氣:“忠言逆耳。”


    柳九思能聽進去最好,聽不進去,也不會再登門打擾他們讀書了。


    如此甚好。


    作者有話說:


    [1]作者胡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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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遣原籍


    ◎八月初九秋闈◎


    此後數日, 柳九思再未登門。


    氣溫日漸升高,日頭毒辣,四人更不樂意出門, 反正有人照顧飲食,每日足不出戶, 溫書習字,偶爾到院裏練上一段拳法,日子充實悠哉, 安穩而平淡。


    一日傍晚, 黑雲壓城,層層厚重的烏雲布滿整座城的上空,一副風雨欲來的架勢。


    幫沈長林幾人做飯的老婆婆卡在大雨傾盆前匆匆送來飯菜,一蠱蘿卜肉排湯,加一鍋白米飯,還有兩樣小菜並一碟鹹瓜,葷素搭配,營養全麵。


    秋闈在即, 沈長林幾人自然不會虧待自己, 因此給老婆婆添了買菜錢, 確保每日都吃的好,吃得香。


    此外, 夜晚還有一頓宵夜。


    不過, 看今日這場麵, 夜裏必定大雨,宵夜恐怕無法送到, 因此老婆婆提前做了幾張雞蛋卷餅, 卷餅裏卷了肉沫粉絲和辣醬, 老婆婆手藝好,做得清爽,放涼了吃起來也爽口。


    “今夜雨大,這碗筷我明早再來拿,你們記得關門關窗,提前多打些水存著,下雨之後啊,井裏的水總是渾的,熱水也存上……”


    老婆婆的嘴雖然碎,但人很溫善,將沈長林他們照顧的無微不至。


    絮叨的交代清楚後,外頭已狂風大作,天色又暗幾分,已有暴雨的前兆了,老婆婆才匆忙歸了家去。


    一盞油燈,一口熱飯,兼親友在旁,沈長林覺得,在平昌城的這段日子,過得十分安逸自在。


    他喝了一口蘿卜肉排湯,湯鮮味足,十分暖胃爽口,蘿卜已經燉的軟糯入味,肉排微微一抿,就會脫骨,十分酥鬆,而米飯粒粒飽滿,香氣撲鼻,配上爽口小菜,一次可吃掉三四碗。


    吃完沒一會,天邊轟隆隆一陣驚雷,不消一炷香時間,瓢潑大雨嘩嘩直落。


    這雨一下起來便沒完沒了,連續下了足有五日,下上兩三個時辰會短暫的歇上兩刻鍾,接著又是傾盆大雨。


    進入盛夏之前,平南這片常會下上一陣這樣的大雨,沈長林幾人早已習以為常。


    斜對門的老婆婆掐著雨歇的時候來送飯。


    而沈長林他們每日照舊溫書做文章,除了空氣潮了些,倒沒甚影響。


    但在雨要停的最後一日,深夜哐當一聲巨響,百梓巷裏有兩戶的房子塌了。


    其中一戶,便是對門的柳家,幸好塌的是正房和書房,唯獨柳氏夫妻倆的臥房完好無損。


    “哎呀,這百梓巷,左低右高,左側的這排房子本就愛積水,屋後又有條小河,常年潮濕加這數日大雨,地基可不就是泡軟了,阿彌陀佛,幸而沒出人命。”做飯的老婆婆道。


    柳氏夫妻裹著濕噠噠的衣裳,狼狽的站在暴雨中,柳妻從震怕中回過神來後,立即回臥房將細軟拿出來,而後是貼身衣物,被褥,這些都是平民之家居家過日子的必須物,能救則救。


    暴雨還在下著,雨滴打在臉上,叫人睜不開眼。


    沈長林他們被巨響震醒,發現是對門柳九思的家裏塌了,忙撐著傘前去幫忙。


    眼看唯一完整的廂房搖搖欲墜,柳妻卻還一趟又一趟的往裏麵跑。


    她搶救出更多的東西,巷籠、麵盆、角凳等。


    “柳家嫂子,快別搬了,房要塌了。”


    “是啊,快到我們屋裏去避雨吧。”


    沈長林他們急忙勸說,但柳妻完全不聽,她隻知道,這幾年所有的家當,全部都被掩埋在廢墟之中了,她要搶救,能救出一點是一點。


    “柳兄,快拉住嫂子。”沈長林急道。


    柳九思此刻完全似一個木偶,全身上下的靈魂仿佛都被抽幹了,直到沈長林扶著他的肩膀猛地搖晃幾下,夢遊中的柳九思才突然驚醒,一把抓住妻子的手,將她扯入懷中:“玉娘,性命比東西重要,別再進去了。”


    柳妻趴在柳九思的肩頭嚎啕大哭:“可是……咱們所有的東西,全都完了。”


    是啊,全都完了,柳九思怔然發愣。


    “嘩啦——”


    柳妻的話音落下沒多久,又是一陣巨響,唯一剩下的臥房也全部塌了,若方才柳妻沒有停下,恐怕就被砸在裏頭,性命難保。


    眾人看著滿地廢墟砂礫,無一不感到後怕。


    “柳兄,柳嫂子,去我們屋裏避一避吧。”沈長林道,“我們的正屋還算寬敞,兄嫂若不嫌棄,今夜便在正屋宿一晚,等天明再做打算。”


    沈玉壽賀青山孫舒陽也在一旁勸說。


    柳九思咬著唇,深深點頭。


    第二日,雨過天晴,柳家的房東來查看情況,一見房子塌了,竟不分青紅皂白,責怪是柳家夫妻沒有照看好房子。


    “白梓巷一間小院的價錢是五百兩,看在你是熟人的份上,隻收你八成,要麽給四百兩你將院子買了,要麽,就賠我二百兩銀子重新建房!”


    房東帶著好幾個家丁,氣勢洶洶。


    “明明是你的房子有問題,害我夫妻倆險些喪命,竟還要我們賠錢?”柳九思氣的險些暈倒,同房東據理力爭著。


    “哼,房賃給你時好端端的,現在塌的連一片好瓦都沒有,不找你們,我找誰?”房東哼哼著,眸底閃過一片狠厲,“柳相公不服?那我自有道理和你評說。”


    房東是平昌本地地頭蛇一類的人物,他口中的道理,蘊含著威脅之意。


    包括沈長林、文平憲、桂花嬸在內的一眾街坊鄰居,見此都幫著柳家說話,但房東固執,豈能隨隨便便的改變主意。


    他是攤上事了,不僅無家而歸,還麵臨著房東的訛詐。


    柳九思在平昌多年,自詡人脈廣闊,可等他去求人說合時,昔日的朋友紛紛以各色理由拒絕相助。


    第三日,柳九思滿臉憔悴的登門,躊躇良久也不曾開口。


    沈長林瞧出他心中有話:“柳兄要說什麽,盡管說便是。”


    “我想請你和宣瓊陪我去赴場宴會。”


    沈長林覺得有些奇怪:“為何要我二人同去?”


    “你二人才名遠播,宴會主人見你們來了,一高興,便會助我度過難關。”


    沈長林蹙眉,輕聲道:“這宴會的主人,姓史?”


    “是。”柳九思不停的著吞口水,手指蜷縮著攥在掌心。


    沈長林沉默了好一會,清冷的眼神淡淡的掃在柳九思的身上,微表情可以出賣一個人的真實想法,沈長林通過柳九思的微表情覺出不對來。


    況且,頻頻聽柳九思提起史家,讓他不禁懷疑,柳九思是不是和史家有什麽淵源。


    “我都知道了。”沈長林隨口詐道,“柳兄你和史家謀劃之事,我都知道了。”


    “啊——我。”柳九思有一瞬間的失態,但他很快鎮定下來,“若雲,你說笑了,我和史家,能謀劃什麽啊?”


    詐柳九思之前,沈長林隻是懷疑,但是現在,他已有五分確信。


    “柳兄,你走吧,恕我愛莫能助。”


    “沈長林!”柳九思緊繃的神經已壓抑到極致,被沈長林拒絕後,弦徹底斷了,他控製不住的發起火來,咆哮道,“你們倆隻需要和我一起去參加一次宴會,一次宴會而已!這樣,我所麵臨的困難全都會迎刃而解,你就這般冷血無情嗎?”


    沈長林依舊冷冷看著柳九思,良久,歎了一口氣。


    “走吧,我要送客了。”


    道德綁架?不可能,因為沈長林根本不在乎在柳九思眼中,自己是否冷血。


    他隻知道,這人徹底沒救了。


    事後,沈長林又琢磨了一陣,擔心柳九思和史家會給他們帶來麻煩,在和同伴打了招呼後,他出門去尋有蓮紋的商鋪。


    很快,就在一家典當行的牌匾上見到了蓮紋。


    沈長林拿著金片,見到了當鋪掌櫃,掌櫃的一見蓮紋金片,果然如江謹之所言,答應幫沈長林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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