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第一杯酒,先敬我小兄沈玉壽,這麽多年,我兄弟二人從未紅過眼,拌過嘴,相互扶持,一起寒窗苦讀,終走到今日,小兄,謝謝你。”


    沈長林甚少對沈玉壽說這等肉麻的話,也隻有在這樣隆重的節日裏,方表表心意。


    “不客氣。”沈玉壽一開始笑得靦腆,待舉杯回敬之時,眼圈卻微微泛紅了,諸多感慨堵在心頭,隻得用酒水衝解開。


    沈長林再次舉杯:“這第二杯酒,敬文兄,祝兄長春闈登科,金榜題名。”


    “哈哈,借沈解元吉言。”文平憲笑道。


    三人飲酒吃菜,邊吃邊聊著,準備一起守歲,迎接新年。


    不知過了多久,街道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嗬斥、拍門聲,由遠及近,很快就到了他們院門口。


    “開門,武德司受命前來搜查!快開門!”


    可憐的院門被拍的搖搖欲墜,門栓險些都被震掉了。


    沈長林沈玉壽及文平憲喝得有幾分醉意,過了片刻,才披上衣裳到院裏去查看情況。


    “來了。”


    院門一拉開,外麵是十幾位著鎧甲,手持武器的官軍,他們自稱是武德司的人,並出示了令牌,武德司乃皇城中看管和製造武器械具之機構,不過近年也作為皇帝的親軍,執行一些稽查追捕的公務。


    武德司的人語氣頗衝,毫不客氣道:“速將戶籍文書拿出來!瞧你等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沈長林取了戶籍文書及路引考引等憑證出來,交給武德司的人查看,沉聲答道。


    “我們是從平南布政司赴京參加春闈的士子。”


    武德司的人交換一個眼神,立即有人拿了一份名單過來核對,直到核對完畢,查明沈長林三人不在名單之上,武德司的人才作揖頷首,語氣也變得十分客氣。


    “打擾了。”


    說罷退出小院,甚至禮貌的幫他們關上了院門。


    經過這番意外,三人的酒醒了大半,側耳聽門外的動靜,他們仍在挨家挨戶的敲門查人。


    這巷子居住的大部分都是讀書人,從武德司的人手中的名單,很輕易的便想到了大寒那日的千人血書,或許,他們是同一份名單。


    “院裏風大,我們還是先回屋去吧。”沈玉壽道。


    沈長林點頭,跺了跺幾乎被凍僵的腳:“沒錯,先進屋去。”


    兄弟二人進了內室,才發覺文平憲慘白著一張臉,兀自站在院裏發呆。


    “文兄?文平憲!”呼喚幾聲不見他回應,沈長林隻得直呼其名,院裏的文平憲才如夢初醒,回過神來的他,驚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好險,隻差一點,他就將是名單上的一員。


    “長林,我要敬你一杯。”文平憲斟了一大杯酒,“敬你苦心提醒。”


    說完一口氣飲盡,大概是喝的太猛了,被酒辣出了眼淚:“像我們這樣的出身,果然沒有捷徑可走。”


    風繼續吹著,卷起院裏的枯葉和碎雪,這年的除夕夜,寒冷刺骨,籠罩在一片黑雲之下,暗無天日。


    武德司數千人,傾巢出動,據說有數百士子被抓入武德司的監獄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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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生辰宴


    ◎前太子故人事◎


    自然, 一切隻是據說,官方並沒有公布任何名單。


    而那些被抓入獄的士子,頭頂的是誹謗朝廷、疑似勾結外敵、形跡可疑、欠錢不還等等罪名, 從除夕夜到上元節半個月裏,大部分人被陸續放出來。


    在武德司的監獄中, 他們沒有受皮肉之苦,但從憔悴的臉龐和瘦了一圈的身形來看,顯然飽受一番精神折磨。


    春闈在即, 去監獄裏蹲上十天半個月, 可不是鬧著玩的,輕則驚嚇一番,體弱的出獄後直接大病一場。


    其中十幾人被查出有罪,他們或是戶籍路引有誤,或是出身有疑,或牽涉其他官司,從武德司監獄出來後,再入刑部大牢交給三司問罪, 最終有的被流放、有的革去舉人身份永生不得應考。


    而以王蕭嶽、林月賢為首的世家子弟, 也在除夕夜被抓入武德司監獄, 但隻在獄中待了兩三日,就被家人接回府中。


    一場千人血書請立太子的活動, 浩浩蕩蕩的開場, 後以慘淡結局。


    聖上態度曖昧, 並未公開懲處參與活動的士子,但又授意武德司羅列各色罪名對士子大肆追捕, 就在讀書人對此激憤不已, 抗議不斷之時, 武德司又將大部分人放了出來,可謂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一緊一鬆,寬柔相濟,將此事徐徐掀過。


    一切看似風平浪靜,可沈長林從一些蛛絲馬跡中,敏銳的感受出了異樣。


    先是街麵上的便裝探子明顯增多,他們或做商賈打扮,或喬裝成路人,看似其貌不揚,舉止隨意,但目光卻如鷹隼般注視著人群,探查著一切。


    其次,武德司衙門口,每日送鮮果肉蔬的車比從前多了兩倍,側麵說明他們的人數激增了。


    武德司為聖上私兵,隻對皇帝負責,不受任何機構部門管轄,之前一直穩定在三千人左右,如今人數急增,讓沈長林不由的想起一個大名鼎鼎的詞——錦衣衛。


    看樣子,武德司就將是大乾朝的錦衣衛。


    “長林,在想什麽?”薑無戈的一聲笑問,打斷了沈長林的沉思。


    從正月初三開始,沈長林便繼續跟著薑無戈上課了,一對一教學,不設置課表,甚少布置作業,大部分時間聊的是時政,以及對律法國策的看法。


    師徒二人,幾乎沒有禁忌的話題。


    因此,沈長林沉吟片刻,十分自然的說出了心中疑惑:“當今的三位皇子中,唯有譽王殿下宜承繼大統,學生鬥膽,聖上龍體欠安,早立太子,於國於民都有好處,否則,一旦龍馭賓天,事出倉促,無聖旨無口諭,新皇登基之時,難免有繼位不正之風言風語,於國祚不利。“


    所以,為何聖上遲遲不肯立譽王為太子,沈長林想不通,因為聖上沒有第二個選擇。


    薑無戈凝神一笑,盯著香爐上方嫋嫋升騰的青煙,走神了片刻。


    當今聖上,他的那位皇兄身上,有件不為人知的遺憾事,這樁憾事,是他遲遲不肯立譽王為太子的原因之一。


    “長林,你可知二十年前的永王之亂?”


    沈長林點點頭:“學生知曉。”當日林月賢同他說過,“前太子便夭折在這場藩王之亂中。”


    薑無戈蜷緊手指,深吸一口氣,目光穿過虛空,似乎在回憶遙遠的過去。


    “前太子夭折,實是折損在永王手中,當年永王率兵攻城,華京城門搖搖欲墜,經世家調解方暫休兵戈,為求喘息之機,聖上答應了永王持太子為質的要求,送剛滿八個月的太子,入了永王營帳。”


    “幼子何其無辜,小小年紀便離了皇父母後深入敵營,身旁隻跟著兩位奶娘,為質的日子持續了整整一年,永王蠢蠢欲動,再次兵臨城下,可就在攻城前夕,太子感染了罕見的傷寒症,此疾十分凶險,是烈性傳染病,不僅太子病得奄奄一息,連照顧他的奶娘和宮人也相繼中招離世。”


    沈長林聽完,心裏很不是滋味,沒想到前太子的命運竟是這般淒涼:“前太子為質而夭,聖上平定永王之亂後心懷愧疚,因此遲遲不願立新太子?”


    “是也不是。”薑無戈抿緊薄唇,眸光似晦似明:“太子病故的消息傳來,朝野震怒,言永王故意殘害無辜儲君,其行無恥其心可誅,但也有小道消息傳出,說死的不是太子,而是替身,太子病故之時,已有一歲半,身長兩尺,可禦醫見到的屍首,卻隻有一尺長,明顯不足歲。”


    沈長林緊蹙著眉,覺出其中的蹊蹺來。


    薑無戈緩緩露出一個冷笑,雖然他用一種聽說的語氣訴說往事,但沈長林有種直覺,他是當事者之一。


    “太子的屍體由前鋒軍黃一鳴從永王營帳奪出,直接送到了皇城,親眼見過屍首的隻有黃一鳴和當今聖上,太子生母先皇後和禦醫及一眾宮人,都隻隔著白簾遙遙見了一麵,接著,聖上以太子屍骨有傳染為由,將屍骨即刻火化。”


    “從此刻起,無論太子是死是生,在禮法上他都是個死人了,他的死,正好給聖上集結兵力,反攻永王提供了契機,生而為質,死而為國,前太子的一生,何其悲烈,何其可惜。”


    塵封的舊事說完,留給沈長林的除震驚之外,還有理不清的思緒:“無論如何,前太子已死,聖上久不立嗣,除非……”


    除非前太子根本沒死。


    薑無戈起身,雙手負於身後,望著院裏皚皚白雪,低聲道:“太子是死是活,唯有聖上與黃一鳴最清楚。”


    沈長林呼吸凝重,從聖上的種種表現來看,他更傾向於,太子沒死,他很大可能是做了聖上凝聚國力,反攻永王的筏子,或許,他已流落民間?


    “讀書吧,今日告訴你這些,並不是要你做什麽,隻是希望我的弟子,不要誤入陷阱,不要入了漩渦,聖上為了穩坐江山,連唯一的嫡子都可以犧牲,還有什麽是他做不出來的。”


    一陣寒風掠過,沈長林不由自主的縮了縮脖子:“弟子明白。”


    春闈在即,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潛心備考,旁的不做他想。


    薑無戈對沈長林十分滿意,望著沈長林仿若望見當年的自己。


    二月初六,是山和長公主的生辰,長公主廣發請柬,幾乎將華京城裏所有的高官貴族請了個遍,這位公主好排場好熱鬧,每年生辰均會大操大辦。


    慢慢的,山和長公主的生辰宴,幾成華京城年初的一個‘節日’。


    青年男女打扮一新,企圖在宴會上吸人目光,彼此有意的男女,也好借機約會碰麵,至於長輩們也樂得湊堆,趁機相看兒媳佳婿,順便話家常維持各家情誼。


    薑無戈乃長公主的堂兄,自然也收到了請柬,往年他都不去,但山和長公主的生日宴場麵浩大,貴人如雲,考慮到小徒長林出身寒門,要多見世麵為好,今年便破了例。


    “長林,緊張嗎?”


    往長公主別苑而去的馬車上,薑無戈笑問道。


    沈長林雖有一副老靈魂,但參加如此高規格的宴會,是人生第一遭,他垂眸據實相告:“有一點。”


    “無妨,都是一張嘴一雙眼,肉/體凡胎的普通人罷了,大部分是酒囊飯袋,除了會投胎,沒有一點強於你。”薑無戈語氣溫和卻言語犀利,“多曆練曆練,自然就適應了。”


    馬車穿過繁華的街巷,逐漸往僻靜處駛去,人煙逐漸稀少,最終駛入一片森林。


    長公主的別苑,占地數十頃,便是依森林而建。


    別看此處人稀荒涼,卻因風水好,成了世家貴族爭相搶奪建立別苑的寶地,最終山和長公主憑著聖眷,獨占一大片土地。


    漸漸的,別苑的高台樓閣自林間露出了輪廓,駛過一不知名的湖泊,長公主的別苑便要到了,但薑無戈卻突然叫停了馬車,說要去見一見故人。


    “先生,時辰不早了,若半途耽誤,恐要誤了開宴時間。”車夫提醒道。


    薑無戈瀟灑回應:“無事,今日主角乃長公主,我們遲些到場無傷大雅,長林,隨我一起下來。”


    對薑師傅的隨性,沈長林早已習慣,反正去公主宴主要為了長見識,也無所謂遲到不遲到,於是非常淡定的隨薑無戈沿著平靜的湖泊漫步起來。


    春寒料峭,風刮在人身上如小刀在割,但此處視野開闊,風景特別秀美壯麗,讓沈長林覺得很值。


    師傅二人慢慢而行,一路無話,使得沈長林短暫的忘記,薑無戈的原話是去見故人。


    直到一座簡單的石製墓碑出現在眼前,上書雍州寧園園之墓。


    這墓主人,就是薑無戈要見的故人了。


    見周圍雜草叢生,應許久未有人祭拜,薑無戈抽出隨身攜帶的佩劍,將墓碑周圍的雜草藤蔓清理幹淨,然後拿出一瓶隨身攜帶的桃花清酒,緩緩淋在墓碑附近。


    “園園,我來看你了。”


    墓碑上的字不符這個時代的墓葬規矩,既無生卒年月,也無生平介紹,甚至連性別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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