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一兩個時辰城門就會開放,那時藥效未過,含光閣的人醒不了,趁此時機她正好逃出城去。


    她背上包袱,忽然頓住。


    今夜的飯菜裏,她加了些迷藥,可令人昏睡不止。


    可是容祀,為何會清醒的跑去小廚房。


    難道他沒用膳?


    來不及多想,她籲了口氣,低頭疾步往城門口趕路。


    多虧還留了一瓶,否則方才很難擺脫那人的虎/狼行徑。


    巷道兩旁的燈籠光線昏暗,又被冷風吹得四下搖曳,那火便跟滅了似的,將樹枝抽成變幻不定的黑影,投在路上,仿佛窮追不舍的厲鬼。


    趙榮華後脊一陣陣的冷寒,她隻能硬著頭皮摒除雜念,默默給自己壯膽。


    身後傳來密匝的腳步聲。


    她慌了下,沒敢回頭,抬腳就瘋狂往前跑去。


    風聲腳步聲交雜在一起,她跑的喘不過氣,忽然手臂被人捉住。


    她被扯到那人懷裏。


    幾乎同時,她用力抬腳踩他,那人驚喜的喚她,


    淳淳!”


    是你?”趙榮華驚得瞪大了眼睛,旋即抱著包袱往後退了兩步。


    容忌痛苦的躬下身去,又怕她跑了,便抬起頭著急的說道,“你別動,等等我。”


    說罷,也不顧腳疼,單腿跳到趙榮華身邊,嘻嘻一笑。


    巧不巧?”


    不止不巧,還很麻煩。


    趙榮華不知哪裏出了岔,隻是看容忌單純的笑容,有些泄勁。


    他定是仗著跟容祀一樣的長相,混出宮的。


    你怎麽出來了?你跟誰一起出來的?”


    我跟你一起出來的呀,”容忌看她發髻淩亂,不由伸手給她捉了碎發,理到耳後,又高興的環顧周圍,“我看你上了車,鑽進桶裏,我就一路跟著,出了城門,沒想到你跑那麽快,差點沒追上。”


    他得意的樣子像是想求表揚。


    趙榮華卻惆悵起來,她要逃,可沒想要帶著他一起逃。


    他來添什麽亂。


    宮中少了個婢女不妨事,若是少個皇子,肯定要滿城搜捕。


    即便他再不得寵。


    你回去好不好?”


    她跟他耐心商量,指望他能迷途知返,趕緊在被人發現前,折返回去。


    不好。”他抱住趙榮華的胳膊,堅定地搖了搖頭。


    我走了,就不回來了。”趙榮華往外拽手,容忌死死抱著不放。


    淳淳走了,就沒人給我送吃的,沒人疼我了。”


    那我也不回來了,淳淳去哪,我就去哪。”


    他固執的不肯鬆手,趙榮華沒法,正要往外掏迷藥,卻見前頭窸窸窣窣有巡夜的侍衛經過,便拉著他趕忙沿著小徑,再也不敢耽擱。


    這夜不算冷,宵禁過後,路邊的攤販陸續支起攤子。


    容忌像是沒見過世麵一般,碰見什麽都去問。


    趙榮華要了兩碗餛飩,邊吃邊不放棄遊說,“吃飽你就回宮裏,小廚房有個叫香月的姐姐,我曾跟她提過你,你去找她,一定不會挨餓。”


    容忌囫圇吞了顆,燙到舌尖,忙不迭的扇手。


    淳淳,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對,”趙榮華點頭,又道,“帶著你我會很麻煩,所以你得回去。”


    容忌歎了口氣,“可我喜歡你啊。”


    喜歡我也沒用。”趙榮華覺得自己有些殘忍,對著容忌這張毫無心機的臉,連拒絕都像做了壞事。


    可她不壞,就容易被抓回去。


    她無論如何都不想再回宮裏,容祀是個瘋子,會讓她生不如死。


    她硬了硬心腸,又道,“你別跟過來。”


    起身,她抓起包袱趕忙走開,邊走邊回頭看。


    容忌站了起來,卻因為被警告,一動不敢亂動,可憐兮兮的看著她。


    趙榮華咬著牙,快走變成小跑,很快拐了個彎,消失在道路盡頭。


    當初容家入京前,她在城郊偷偷買了一處舊宅,原是想要詐死後,拿上宅院裏備好的東西跑路,卻沒想會橫生諸多波折。


    她有多久沒看到宮外的天地,以至於連空氣都覺得新鮮生動。


    困在小廚房的日子,趙榮華覺得自己像隻被囚/禁的鳥雀,剪去了雙羽,頭頂覆蓋著密密的網子,每一日那張網都會收緊一分,勒的她無法呼吸,總有一日,那網子會要了自己的性命。


    為了安全,她連馬車也不敢雇傭,徒步走了許久,待看見舊宅的院門時,那顆心才稍稍回落下來。


    這宅子位置很偏,周遭也沒什麽住戶,原先是用來消暑的別莊,後來隨著主家的敗落日漸老舊,因著無人修繕,這宅子入手的時候價格還算公道。


    趙榮華找到事先藏好的錢銀衣裳,確認無虞後,又開始整理房間。


    離莊子不遠處有個碼頭,每日晨時會有船來往接送,今日怕是已經遲了,隻能暫時歇在此處,待明早繼續趕路。


    她在院中撿了些枯樹枝子,抱去廚房後院燒了熱水,一點點搬到正房。


    渾身上下又臭又餿。


    沒有火爐,房中冷的厲害,她將幾麵屏風圍住木桶,又把幹淨衣裳放在空餘的那麵,旋即快速脫去髒衣,溜入水中。


    氤氳的熱氣從脖頸漫出,終於暖和了身子。


    她閉上眼睛,將香胰慢慢打滿皮膚,又緩緩揉開,細膩的水珠沾在頰邊,是許久不曾有過的鬆散閑適。


    外頭起了風,似將天空吹暗了些。


    往常這個時辰,屋裏該是亮堂堂的日光,眼下卻是青灰的陰暗。


    她伸手,去夠浴巾,卻忽然聽到門口有動靜。


    水珠沿著額頭滑下來,直直滾入前懷起伏。


    再細聽,又好像聽錯了,有樹葉擦著地麵打滾的唰啦聲。


    趙榮華暗笑自己的緊張,扯過浴巾,將頭發擦拭的三成幹後,這才從水裏站起來。


    冷寒的空氣激的她忍不住顫了下,她胡亂擦了擦身體,便開始穿小衣。


    衣裳都是自己重新備的。


    當初在趙家,祖母時常帶她赴宴,故而做了許多奢侈金貴的華服,太過招搖,她全都沒帶,隻挑了幾件簡單素淡的。


    門哢噠一聲。


    後脊的汗毛瞬間立了起來。


    她握著小衣帶子,眼睛瞟向門口。


    誰,誰在那!”她大著膽子,卻不知聲音裏帶著怯意,跟斷了線似的。


    沒有回應。


    門緊緊關著。


    透過屏風,她盯著門口開始穿衣,很快便收拾妥當,隻光著腳丫趿上鞋子。


    趙榮華快步走去床頭,摸出一把匕首握在掌中,又躡手躡腳踱到門口,外麵的風著實很大,吹斷了樹枝發出劈啪的雜響,她貼在門上,沒有聽到腳步聲。


    她懷疑自己太過緊張,以至於草木皆兵。


    轉過頭,卻嚇得驚叫起來,匕首咣當掉落。


    容忌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一點動靜都沒有,正好奇的跟她一樣往外看。


    趙榮華小臉煞白,連連退出去幾步,小腿撞上椅子,跌坐在地上。


    淳淳…”


    你別過來!”她被嚇壞了,聲音出奇的尖細。


    容忌就乖乖站在那裏,掐著手指,有點不知所措。


    趙榮華爬起來,背貼著牆,目光落到容忌腳邊的匕首上。


    他順著看去,彎下腰撿起來,往前一遞。


    你別動!”趙榮華急急嗬住,濕發黏在臉上,她氣的眼睛有些熱。


    容忌像做錯事的孩子,握著匕首低頭杵在那裏,時不時偷偷看一眼趙榮華,又趕緊避開,怕被責怪一樣。


    你一直跟著我?”趙榮華嗓子有點癢。


    容忌張了張嘴,複又溫順的點頭,“我不知道該去哪,又怕再也見不著你,就…跟過來了。”.á6kδw“你為什麽非要跟著我,我和你沒有那麽熟絡,也不會像你想的那樣照顧你。”


    趙榮華知道這些話對於容忌來說,太過直接,可她真的有點喪氣,是那種好容易傾盡全力擺脫一件事,卻發現無論如何身後都有個影子跟著。


    怎麽也掙脫不掉。


    容忌就是這個影子。


    比起父親和兄長,淳淳更像我的親人,我…”


    可我不是,容忌,我不是你的親人,我也不想有親人。”


    從出生到現在,她的親人以她做階,步步為營,攀附權勢,獲得想要的一切。


    可也是他們,在榨幹了她最後的利用價值後,冷言譏諷,嫌棄埋怨,若非如此,當初她不會想到詐死來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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