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圈微微地紅了:“我不忍心看他這樣,哪怕您給他一個燒火的活計都行。”


    李妮妮看了法緹瑪半晌:“可是如果她加入進來,他可能會死,這樣也沒有關係嗎?”


    法緹瑪愣了一下。


    兩人坐在蒲團上,中間隔著一張小木桌。


    法緹瑪怔怔地看著木桌上的蠟燭,半晌說:“我也不想他死,可是現在和死又有什麽區別呢?”


    “有這個覺悟就沒問題了。”李妮妮微微笑起來:“其實除了他,你也可以加入進來。”


    法緹瑪愕然道:“我?”


    “對。”李妮妮說:“我們正在開業大酬賓,拉人頭是有錢拿的,隻要你們拉一個人過來加入組織,不計男女,我就給你發一個銀幣。”


    “當然,如果來的人特別優秀,且心智堅定,我就給你發兩個銀幣。”


    “唯一的條件,是你們拉來的人,隻能是真正的窮苦人,妓-女也可以。”


    “但是,你們必須跟他們說清楚,加入我們組織後,除了每個月會有低廉工作收入這項好處以外,暫時沒別的好處。而且我們不對任何人的性命做擔保。”


    晃動的燭火下,李妮妮清楚地說。


    “聽清楚了,是不對任何人的性命做任何擔保。”


    “你們有90%的概率會喪命,隻有10%的概率是大富大貴,願賭服輸的人才能來……這點,一定要和他們說清楚。”


    當天下午,李妮妮就定好了他們“馬克思互助會”的章程。


    她想了想,白天她和阿罕講這些的時候,有些過於倉促了,組織名稱還是要貼合現在印度的社會現實才比較好。


    於是李妮妮又把組織名稱改成了“被神主拋棄者的互助會”,簡稱“拋棄者互助會”。


    以神主之名,阿門。


    反正神主現在就躺在她床上,她都讓他上-床了,總得收點報酬吧。


    列組織綱領的時候,李妮妮模模糊糊的想起以前看過的一本小說,叫《搏擊俱樂部》,裏麵這個秘密俱樂部的會規,前兩條就是——


    第一條,不能提及搏擊俱樂部。


    第二條,還是不能提及搏擊俱樂部。


    於是李妮妮在紙上寫下組織規則前兩條。


    第一條,不能對任何人提及“拋棄者互助會”。


    第二條,還是不能對任何人提及“拋棄者互助會”。


    但是就在她開始寫一係列規章製度細則的時候,桌上的燭火忽然猛烈地晃動了一下。


    李妮妮伸手拿了一把剪刀,挑了一下燈芯。


    但沒等她繼續寫幾個字,桌上的燭火,又忽然爆出了一個燈花。


    李妮妮:“……”


    她沒好氣地看向一邊的達瑪太子。


    此時夜已經很深,武太郎本來想在李妮妮的房間打地鋪,又不好意思開口,最後隻好卷著被褥在大堂裏窩了一夜。


    整個西側房間就隻有李妮妮和達瑪太子這具屍體。


    李妮妮放下炭筆,敷衍地走過去,拉了一下達瑪太子身上的被褥,示意我關心過你了,你別再鬧了。


    她打了個哈欠,轉過身,剛想坐下繼續寫,忽然在自己麵前的樹葉紙上看到了一個影子。


    ——人的影子。


    那個黑色人影靜靜站在李妮妮身後,房間裏明明沒有風,但是他的長發卻在燭火下,微微地舞動。


    李妮妮冷靜地坐在椅子上,敵不動她也不動。


    這不是她第一次看見這個人影。


    她在心裏對自己說,別慌,上一次他也沒攻擊自己。


    她懷疑過這是達瑪太子的“靈魂”,但是她無法說服自己相信,因為世界上根本就不該有“靈魂”。


    這不是科學發展還沒有到位的問題,而是已經可以反駁的既定事實——人就是一堆神經元、肌肉纖維、鈣巴拉巴拉的結合體,甚至你都可以找到你細胞中,每個組織的來源。


    比如細胞中的線粒體,它就是17億年前一種叫革蘭氏陰性菌的好氧細菌,它入侵了別的細胞,兩者演化成了共生關係,最後竟然慢慢變成了人類的一部分。


    人類的本質和草履蟲沒什麽兩樣,頂多就是幾十幾百億個履蟲互相配合打組織罷了,哪來的靈魂?


    退一萬步說,人類的很多思想並不是由大腦決定的,而是由大腸決定的。


    大腸菌群會影響人類的思維,如果“靈魂”這玩意兒就是人的思維的話……那你的屎,可能比任何東西都更接近於你的靈魂。


    這也太扯淡了。


    可如果靈魂不存在。


    那這個黑影……又該怎麽解釋?


    一時間,李妮妮內心的研究欲望,甚至超過了她對危險的回避心理。


    她心髒激烈地跳動,裝作沒有注意到影子的樣子,放下筆,放任自己朝後靠去。


    李妮妮讓人打的小矮凳,是沒有靠背的。


    因為有靠背的價格太高了,她要養起義軍,目前付不起。


    但是當她往後靠去時,她卻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靠在了一個……又硬又軟的東西上。


    李妮妮:“……”


    他媽的這到底是什麽鬼!


    她背後雞皮疙瘩瘋狂起立,慢慢摸到了桌下的一把小匕首,反手就向身後刺去。


    但她的手,卻被另一隻手握住了。


    那隻手冰冷、纖長,握住他,像握住一塊冰霜。


    李妮妮背對著黑影,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陣輕笑。


    她的手被鬆開,匕首“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腰卻再次被人攬住。


    他親密地擁住她,將下巴擱在她肩膀,無限依戀似的蹭了蹭。


    他冰涼的頭發從李妮妮的脖頸傾瀉而下,月色下反射著流光一樣的色澤。


    李妮妮又開始瘋狂起雞皮疙瘩。


    但是這還沒完。


    黑影慢慢將她向前壓在桌上,李妮妮感覺到自己的紗麗落地,他冰冷的長發纏上來,讓李妮妮想起上一次睡夢中被人……的景象。


    難道那一次,也是他?


    李妮妮極輕地蹙起眉。


    她原以為那隻是一個夢,但是沒想到夢居然有後續。


    現在就是上次那個夢的後續。


    微涼長發水藻一樣纏住了李妮妮的手腳,一雙冰冷的手攀爬上來,握住她沒什麽存在感的地方。


    李妮妮幾乎是立刻就感覺到了身後發生的變化。


    經過攝政王子和褚西嶺以身作則的教導,她其實能分清楚槍和槍的不同,有些槍體積看起來大,攜帶不方便,不是很適合在各種環境下靈活作戰。


    而有些槍在射-擊時,火-藥燃氣的壓力巨大,以至於後坐力超強,子-彈往往以雷霆萬鈞之勢衝出槍-筒,開啟彈-膛。


    李妮妮聽到了槍-支“哢嚓”一聲,上-膛的聲音。


    蛇把自己長長的身體,擠進了倉鼠狹窄的巢穴。


    黑影長長的發絲從李妮妮臉側散落下來,搖晃在閃動的燭火旁,李妮妮透過那絲緞一樣的罅隙,看見燭火爆了一個燈花。


    她放在桌上的手指被人一根根捉住。指尖驀地一涼,被什麽東西溫柔地包裹。他一根根地弄濕她的手指,把每一個指節都弄得濕漉漉之後,才就著這個姿勢,撥開她的長發,順著她下巴的骨骼起伏,癡迷地親吻她的發絲。


    李妮妮側頭看著牆上的影子,像伏羲和女媧半人半蛇糾纏的畫像。


    她又看了一眼窗戶的方向。


    窗外,月亮掛在樹梢,明亮得夜空都帶著一絲藍。


    李妮妮指甲緊緊摳著木頭桌麵。


    她失憶前的生活環境一定與普通人截然不同,因為她的價值觀就與正常人有壁,正常人覺得屈辱的事,她毫無感覺,正常人覺得快樂的事,她倍感屈辱。


    比如此刻,她屈辱的點不在於自己正在□□什麽,而在於她不喜歡臉朝下,以及她剛寫的《拋棄者互助會綱領》,被這一下一下地弄皺了。


    被、弄、皺、了。


    等到《拋棄者互助會綱領》的紙頁越來越皺,身後黑影動作也越來越大、難以抑製時,李妮妮忽然抓起桌上的燭火,猛地向後打去,同時整個人從黑影的手臂下鑽出。


    那一刻,她清晰地聽到“剝”一聲,仿佛尺寸不大合適的紅酒瓶塞被□□的水聲。


    “……”


    李妮妮忍著這種頭皮發麻的感覺,一步跨過床上的達瑪太子,就往窗外撲去——


    然後她再次聽到了一聲低不可聞的輕笑。


    李妮妮忽然發現自己不能動了。


    不是那種“定住”的不能動,而是“癱瘓式”的不能動,她的腿剛跨出去就一軟,整個人像沒有骨頭一樣,跌落在達瑪太子身上。


    她伏倒在屍體身上,臉正好從他臉頰邊蹭過。


    兩人的唇如蜻蜓點水,一一觸即分。


    李妮妮一動不能動,而達瑪太子的屍體靜靜地躺在床上。


    眉目疏冷似霜雪,薄唇微抿如淡花。


    月光為他籠上一層迤邐又清麗的薄紗,美得目眩神迷,又高不可攀。


    身後的黑影慢慢覆蓋上來。


    蛇又找到了他的倉鼠。


    李妮妮伏在達瑪太子懷裏,身前是達瑪太子溶灩的麵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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