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妮妮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腰上綁的繩子,忍不住開始懷疑他的智商:“我不是掉下去,你看不明白嗎?我是逃兵。”


    “你別瞎說話,你怎麽可能是逃兵呢?”少年握著她不肯放手,根本不信她的說法,認真地說:“逃兵是會死的!誰腦瓜子這麽不好用,去逃跑啊。”


    李妮妮:“隻要你不舉報我,我就不會死。而且我在你枕頭下放了錢,我算了算,足夠抵你被連坐的罪罰了。”


    “你傻嗎?離開軍營幹嘛!”少年急了:“你外麵朝不保夕,這裏有吃有喝,每天有兩個饅頭,周末還能加肉……這麽好的地方,你走什麽?這世上隻有保皇黨的大人們有這種好心了!”


    李妮妮一手攀在石壁上,一手被他握著,整個人像一隻被吊著的鍾擺。


    她歎息一聲:“你看,這就是馴化。”


    “什麽?”


    “我給你兩個饅頭,讓你維持最低需求,但對應的,我不僅要你為此付出生命、以死拚搏,還要你對我心甘情願、心存感激。”


    月光兜頭而下,照亮她清秀的眉目,李妮妮慢慢地說:“這不是馴化,又是什麽呢?”


    好好一個自由的古代佃農,卻非要活得像未來的996社畜,為了一點福報感激涕零,還要宣揚感恩的企業文化……這不是馴化,還能是什麽呢?


    少年茫然道:“可、可是……可是我們本來就該為王庭而戰,是王庭養育了我們,我們得報恩啊……”


    “王庭養育了我們?別開玩笑了。”


    少年聽到掛在城牆上的人發出了一聲輕笑,那細弱的身體,怎麽看怎麽讓人揪心,連他此刻拉著她,都不費什麽力氣,她一個人竟還不如他平時背的水桶重。


    “王庭的那些貴族,是下過地,還是種過菜?是挖過礦山,還是種過稻穀?他們都不事生產,怎麽養育我們?”


    李妮妮寬大的袍子在黑夜裏被吹得鼓起,獵獵的風聲中,少年聽到她發出自己聽不懂的聲音,語調又耐心又溫和,好像她此刻是坐在明亮的學校裏,而不是掛在十幾米高的城牆上。


    “你弄錯了,不是王庭養育了你們,而是你們養活了王庭。”


    “種田的是你們,勞作的是你們,是你們自己養活了自己,和王庭沒半毛線關係,相反,是你們養活了王庭裏那群巨嬰。”


    城牆上的少女艱難地抓著岩壁,已經快沒力氣,但她的語調卻依然平穩,不帶一分憐憫。


    “不管是保皇黨的王庭,還是篡權者西伽蜜多的王庭,這些封建王朝都是躺在你們骨頭上吸血的蛀蟲,他們吸取你們的財富,竊取你們的智慧……你不該去為他們任何一方賣命,而應該去推翻他們。”


    少年從沒聽過這樣的道理,覺得難以接受,一時卻又找不到可以辯駁的話,喃喃道:“你怎麽……怎麽可以這樣。”


    “為什麽不可以這樣?世界這麽大,除了不可以做傀儡,其它怎麽樣都可以。”李妮妮莞爾:“順便說一句,我快沒力氣了,你再不放開手,我就要摔死了。”


    少年還沒從李妮妮之前說的話中回過神來,聞言一下拉緊了她的手臂,心裏隻覺得她的手腕怎麽這麽細,以前她家裏人沒給她吃過飽飯麽?一個大男人,臉也小得不像話,娘們唧唧的,等回到軍營他一定要逼她多吃一點。


    “不……不行,我不能放你去做逃兵。”他像是要說服自己,大聲說:“你這樣是錯的,我這樣……我這樣才是對的……對,忠誠於王庭才是對的!”


    李妮妮歎了一口氣:“我本來不想這麽對你的,你這麽無辜。”


    無辜?


    這是……這是什麽意思?


    下一秒,少年瞳孔縮緊。


    李妮妮朝他露出一個溫柔至極的笑容,驟然鬆手,從城牆上墜落下去。


    如果李妮妮能看到自己的表情,她一定會發現,自己那一刻唇角揚起的弧度,和達瑪太子一模一樣。


    神明教導了她,囚禁了她,又放走了她,被她殺死。


    她在他之前,不知道什麽是白色,也不知道馬和鹿的區別。他指鹿為馬,誤導了她,她即便日後知道了真相,也已經被他影響,潛意識裏覺得馬還應當有另一種名字。


    這也是一種馴化。


    他沒能讓她愛上他,可他多少馴化了她。


    少年根本抗拒不了一個成年人自由落體帶來的衝擊,整個人都被從城頭拉扯下去。


    “砰!”


    李妮妮被繩索拉住,隻覺得整個腰都要被勒斷了,但幸好不是真的被勒斷了,隻是內髒受到了損傷。她手臂也摔斷,但好歹人還在。


    可同和她一起摔下去的那個少年,就有一點慘了。他的腰呈現出了一種不自然的狀態,整個脊椎斷成三截,頭顱也被拍爛,整個人以一種不自然的姿勢躺在地上,眼睛還睜著。


    李妮妮歎了一口氣,將人拉到一旁,平攤在草叢裏。


    他扭曲到柔軟的身軀,混著泥土,在地麵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跡。


    李妮妮收拾完屍體後,便根據月亮重新鎖定了東方,繼續朝前走。


    走了10來裏路,才終於見到了人煙。是一個種甘蔗的村子。


    她隨意進了一家農戶,牽了一頭驢,又留下了身上所有的錢和衣服,算了算差不多可以抵驢的現價了,便騎著驢,慢悠悠地朝她原定的方向而去。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今天和朋友出去拍照,回來晚了


    第208章 救世主208


    李妮妮強買了一頭驢, 又去另一戶人家的菜地裏偷了一根胡蘿卜,將胡蘿卜係在一根長杆上,讓胡蘿卜吊在驢鼻子前。


    接下來, 她就萬事不管,躺在驢身上睡著了。


    夢裏, 她又聽見了一個聲音。


    那個聲音像是電流不穩似的,十分虛弱, 音量也很低, 還一直斷斷續續。


    【一……級警……告!警告!耶哈拉施特拉比耶……即將暴露。】


    【一級警告!警告!……耶哈……拉施特拉比耶……即將暴露……】


    李妮妮躺在驢背上,睡夢中撓了撓耳垂。


    這個耶哈拉施特拉比耶到底是誰?怎麽老在她夢裏出現?他暴露就暴露了,和她說什麽?名字這麽長, 還這麽特別, 不暴露才有問題吧。


    那個聲音又講了幾句, 最終淡下去, 聽不見了。


    李妮妮翻了一個身, 繼續沉睡。


    同一時刻。


    寂靜夜色裏, 薄薄的雲層參差鋪展,遠處斷壁殘垣, 他周身四麵卻開著細碎的藍色花朵,細長花枝在風裏拂動, 緩慢地低垂。


    這是一個普通的小菜園,達瑪太子行走在芫荽、秋葵、絲瓜和艾蒿邊,手指掐了一朵豌豆花,抬頭望向天邊那輪上鉤的彎月, 忽然笑了。


    他閉上眼, 像是在感悟什麽似的, 張開手指, 任輕風拂過他的指尖。


    幽深精致的眉目也舒展開來,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眼皮上落下斑駁剪影。


    “那個聲音”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猶豫了一下,還是恪盡職守地詢問道:“您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噓。”達瑪太子說:“你聽。”


    “那個聲音”一頭霧水。它是目前世界上最先進的聲波捕捉儀,能探聽方圓十千米內一切聲紋,甚至連螞蟻抬了一下腳形成的聲波,都無法逃脫它的捕捉,但它此刻確實沒聽見什麽值得注意的東西。


    達瑪太子仰起頭,長發在他身後傾斜下來,深衣墨發,纏繞如同黑色的綾羅。


    “驢車。”


    他說,聲音像是夢囈。


    他仿佛親眼看見黑衣少女指揮著吭哧吭哧的老驢,嘴裏叼著一根稻草,翻身躺在驢身上,一路悠悠向他而來。


    “墜落。”


    他張開手指,豌豆花跌落,風掠過指縫,他聽見利石破開肌膚的聲音,血脈在他耳邊發出一聲“噗嗤”的悶響,經脈斷裂,血液串流。


    “她又為我殺了一個無辜的人。”


    達瑪太子語氣裏帶著愉悅,扇骨抵著唇,眼底笑意蔓延。


    “她在向我走來。”


    “你看,哪怕要她一樣一樣地背棄自己的原則,她也會為我而做,然後……向我走來。”


    “……”


    “那個聲音”覺得自己身為一個電腦軟件,實在是非常難做,因為它既不能像人類一樣撒謊騙人,也不敢隨意吐槽惹神明不快。


    難,太難了。


    但是此刻它確實很想說——什麽叫“她又為我殺了一個無辜的人”,您這濾鏡開到十級大了嗎。


    著分該是“她又為了離開我,殺了一個無辜的人。”


    還有,什麽叫“她在向我走來”。


    這明明是它——一個正直、可憐卻無助的電腦軟件,篡改了那匹驢的嗅覺神經係統,如此才讓它們一路朝錯誤的方向奔馳而來。


    但這話它顯然不能直接說。


    達瑪太子現在看上去愉悅極了,他閉著眼睛又聽了一會兒,這一次不知道聽到了什麽聲音,扇子抵著唇,莞爾輕笑起來。


    “真可愛。”他歎息。


    “那個聲音”:“……”


    行行行,可愛可愛。


    不過好在沒隔一會兒,神明就收斂了笑意,冷淡地環視了一圈月色下的小院,笑意化作了冷漠:“這就是她那個養狗的朋友的院子?”


    “是的。”


    聽到正事,“那個聲音”一下精神起來,語氣都變得流暢了。


    “我們前兩天終於成功攻擊了海森堡的防火牆,攔截了海森堡發出的信息,發現它近期發出過一道指令,是要求一個任務執行者,殺死另外一個任務執行者。”


    “海森堡不是經常令它的任務執行者自相殘殺?隻要沒用了,就會被清除,這是它的慣例,有什麽稀奇的?”


    “這次不一樣。”“那個聲音”說:“這次海森堡在下達誅殺命令之前,向西伽蜜多大人確認過命令——這是自您強製拔出了海森堡在西伽蜜多大人大腦裏安裝的追蹤器後,海森堡第二次不顧禁令,冒著暴露的風險,主動聯係西伽蜜多大人。”


    雖然隻敢在夢中聯係。


    “上一次海森堡夢中聯係西伽蜜多大人,也是為了這個任務執行者。”


    “而西伽蜜多大人身邊,唯一連海森堡都沒有權限直接誅殺的人,隻有耶哈拉施特拉比耶了。”


    “現在他的名字叫武太郎。”


    ——當年膽敢帶著西伽蜜多大人逃婚的小國王子。


    這個小國王子很慘,他不僅被屠殺了滿門,他是舉國皆被屠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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