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妍旎收回了看著太後的眸光。


    她還沉在太後那滿是涼意的麵龐之間時,寧子韞來到了她跟前,他俯身徑直扶了她起來。


    “寧子韞,你幹什麽。”寧妍旎不由蹙起了眉。


    她看了下大殿之內,還好所有人都沒注意到,或者說,沒有人敢看過來。


    寧妍旎是晚輩,雖然不是真正的血親,但是按著組製,她也是需要跟著太上皇的兒孫們一起在這大殿之中哭跪三日,以示孝道。


    寧子韞聽著她在這殿中還直喚他名,便是淡淡一笑。


    他伸手幫她跪著時衣裙起的褶子撫平,語氣平和,“你身子不好,跪這一下就成了,沒人敢說道些什麽。”


    素日裏,寧子韞說話間都是帶著威勢的。


    寧妍旎曾看到有人來承禧宮請示他事情,寧子韞隻是眉峰一皺,那人說話的語氣就開始戰戰兢兢。


    大抵上位者都是這樣,輕易就讓人覺得害怕。


    現在寧子韞這樣對她說,寧妍旎也懶得和他爭。她帶著阿梔,就從這滿目發白的大殿離開。


    別人還在哭孝和披白時,寧妍旎尋了打發時間的手活回來。


    容妃來到承禧宮時,寧妍旎正好拿著針線。


    寧妍旎手邊上的繡線,一團是刺目的大紅,另一團是紮眼的濃紫,在這滿宮城的孝白裏頭倒是頭一份的。


    寧妍旎身旁還坐著寧子韞。


    他的手裏拿著的是一卷書,還開口在同寧妍旎說著,“‘凡人遇偶及遭累害,皆由命也’,這話當真可笑至極。”


    這話是《論衡》福祿篇裏的內容。


    這幾日,寧子韞在承禧宮內,將這本書翻來覆去地看。


    他分明是不信著裏頭的世俗是非理論,卻一定要看,看完還總跟寧妍旎說著裏麵那些話有多愚不可及。


    寧妍旎淡看了他一眼,沒有出言應他。


    寧子韞倒是很習慣她這副模樣,手上的書卷徑直闔了回去。


    安靜下來之後,寧子韞轉而看了一眼來承禧宮的容妃。他掃過的目光淡薄至極,完全沒有和寧妍旎說話時的那般好性子。


    容妃心頭一梗,她也不知道自己挑的會是這個時候。


    “我是來尋長公主的,長公主現在沒空,那我就改日再來。”容妃內心還在叨叨著,這的宮人怎麽回事,就直接把她往裏頭領了。


    容妃說完,就想退回自個宮去。


    但寧妍旎卻出聲喚了宮人給她奉了熱茶,“我現在有空,不用改日了。”


    庭院的枝椏上已經冒出了新芽,芽尖兒細嫩得不行,在冬去後還有些寒峭的風中瑟瑟地抖著。


    寧子韞冷著一張臉,起身離開了承禧宮。


    他的茶盞被撤了下去,容妃心驚膽戰地坐到了寧妍旎對麵。


    這次,承禧宮上的茶水從金鑲玉換回了明前白牡丹。


    容妃低頭啜了一口,砸巴出了些別的味道。


    她看向寧妍旎手中拿著繡花試樣的帕布,那光澤絢得跟雲霞似的,一眼就瞅得出是南京雲錦。


    當年太上皇盛寵她的時候,她也才得了小半匹,結果寧妍旎現在都拿著它隨手來練繡花了。


    “有事?”寧妍旎從她歪歪扭扭的針腳上抬起眸,看著容妃。


    容妃都盯了她好一會,愣是沒開口。


    現在回過神,容妃輕咳了一下,沒多少不好意思,就開了口道明了來意,“我想再嫁。”


    “不是以現在的這個身份。我想,有個新的開始。”容妃緊張地看著寧妍旎,“在這宮裏的所有事情,我都會全部忘了,隻希望能過好我以後的日子我就心滿意足了。”


    寧妍旎被這幾句話說得一下子有些愣怔。


    寧妍旎上回肯幫容妃,問寧子韞怎麽安頓後宮嬪妃,也隻是因為她想到,後宮的許多女子確實孤苦無依。


    但是太上皇的妃子再嫁,這倒是很新鮮,太上皇得從墓裏爬出來了不是。寧妍旎有些不明白,“那你來找我幹什麽,你應該去找寧子韞。”


    她當然找過了,容妃解釋著,“陛下已經下了旨,要安頓好我們這些未有子女的妃嬪。但是我,除了日後安生,還想一世富貴。”


    這句話,上次容妃就說過了的。


    一世富貴,寧子韞是懶得管她的了,所以容妃才想再嫁。


    “我去找過陛下的,陛下沒有說不行。陛下跟我說,隻要長公主你同意,他就答應。”容妃嘀咕著。


    寧子韞這人真的是,莫不是怕寧妍旎不知道他的忍讓,偏要讓她來寧妍旎麵前再跟寧妍旎道破一下。


    容妃還在砸巴地說道著,“長公主,陛下連這麽大的權都給了你,皇室的臉麵也沒放在心上。話說長公主到底是做了些什麽,像我上次說的那樣,一哭二鬧?還是直接上吊要挾於他了?”


    寧子韞那人,竟然還會被要挾麽。


    寧妍旎搖了搖頭,非要說她做了哪一種,那也隻可以說是第三種罷。


    隻是她沒有上吊,而是落了個水。


    這落水換來的成果比寧妍旎先前設想得好上太多,寧子韞不僅沒有再強逼於她,還較之前容忍她。


    隻是這容忍,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會不會就忍不下去了。


    寧妍旎埋首回自己的繡花樣上,“我上回躍下了池苑,他許是怕我死了,他就沒人好磋磨了。你若想再嫁,便嫁罷。能出宮去,離開這,是真好。”


    “春季就快到了,宮外頭才能看到風走山林花海搖曳。夏季時,白日驕著的日頭下可以去遊湖采蓮蓬,夜間的話還有田野上那漫天的螢火。”


    寧妍旎展著眉說道著。


    今年的春夏她是在宮裏了。但是到了秋季,過完了她和寧子韞約定的這半年,她也要隨著大雁離開這。


    同阿棠阿梔一起。


    還在一旁聽著寧妍旎說話的容妃,默默低下頭,又啜了幾口熱茶水。


    作者有話說:


    ? 第六十六章


    “長公主, 你可想明白了。”


    容妃看著滿目掩不住對宮外向往著的寧妍旎,朱唇啟道著。


    “若是陛下要磋磨人,何至於日日來長公主這承禧宮, 看著長公主的冷臉,連說話也得不到長公主的回應。”


    寧妍旎撚著繡針的手未停。


    她想繡朵大紅大紫的花, 好不好看的不要緊, 就縫在一個小項布上給杏子圍上。


    杏子蓬鬆的毛發顏色總和地上的青石磚是一個色, 叫人有時不好找。


    聽了容妃的話, 寧妍旎隻覺得有些齒冷。寧子韞是強勢慣了,偶爾心平氣和一下,大家便覺得寧子韞是對她好。


    但那些混賬事分明都是寧子韞一手炮製的。


    寧妍旎回著容妃說道著, “那又如何。”


    見這小妮子還不覺得有些什麽。


    容妃頓了一下, 才接著說著,“換句話來講, 陛下是什麽樣的性子,有什麽人還值得現在的他, 這般費力氣地去磋磨。”


    既然現在這麽耐著性子待她,那陛下難道能任著她到時離宮。容妃暗慨著,男人的心也很善變的。


    “先前做了些對不起長公主的事,長公主今日還願意成全我, 在此我是真切地謝過長公主。最後再叨一句,長公主也已經過了及笄的年紀, 這終身的大事還是要趁早打算的。”


    看著這承禧宮森嚴的守衛和宮人, 再多的話要是再繼續說下去,怕是她離宮這事也很麻煩。


    容妃鄭重其事地跟寧妍旎道了謝, 最後再似有所慨地看了一眼這承禧宮, 轉身幽幽地離開了。


    身後, 寧妍旎看著容妃離去的背影,有些失了神。


    待寧妍旎再垂首,才發現自己的指尖被繡針紮得,紅落暈在那錦布之上,刺目得很。


    最終這朵大紅大紫的花還是阿梔幫著繡完了。


    花繡完的時候,外頭的日光已經漸漸西斜。


    宮人們把東西從院收進了殿內,用過晚膳,寧妍旎就坐回到了書案前。


    她正提筆準備寫著回給澤哥兒他們的信。


    自上次餘還景幫澤哥兒送了信給她,她便一直找不到什麽合適的時間回信。


    澤哥兒密密地寫了一整頁的紙。


    寧妍旎的筆沾了墨之後,猶豫再三,最後隻簡單地跟他說了她如今安好,囑咐了澤哥兒幾句,最後讓澤哥兒聽餘還景的話,莫要多惹事端。


    信寫完的時候,阿梔端了湯水進來。


    寧妍旎細細地將信封好,隻等著看下次什麽時候再找到餘還景,再勞煩他一下。他應是不會拒絕,隻是總歸是麻煩了他。


    近日寧妍旎的身子已經養得很好了,藥也停了許多日。


    阿棠現在不在,阿梔便順帶著做了阿棠之前的活,還每日熬些安神的湯水端過來。


    阿梔端看著寧妍旎,半是說笑半是認真地說著,“長公主,餘公子人挺好的,澤哥兒估摸也已經把他當成了半個哥哥。”


    寧妍旎勺著湯,沒有否認,“餘公子確是個坦蕩磊落的清朗君子。”


    阿梔聽了心下一喜,更是在旁小聲數著餘還景的優點。


    寧妍旎便縱容地聽她說得天花亂墜。


    寧子韞不在時,寧妍旎會和阿梔香葉說上好些話。寧子韞在承禧宮時,寧妍旎是能不說話,就索性不說話了。


    寧子韞踏入承禧宮時,阿梔便已經退出去了。


    他日常要處理的賬事很多,一般不會這麽早來承禧宮。


    寧妍旎在書案前,抬眸看見他還抱了一遝的折子過來時,不由地就蹙起了眉。


    她的殿內也就隻置放了這一張書案。


    案上雖然沒放什麽多的東西,但這書案也就五尺不到,坐她一人正好,多坐一人那就有些擠了。


    但寧子韞卻好像並不覺得。


    他把那遝折子放在案上一角,徑直坐在她身旁,看了她一眼,“有些事還沒處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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