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率先夾起一塊糖醋排骨,切成小塊的豬肋骨,搭配醋糖的融合,讓人食之口生津液:“唔,這個糖醋排骨不錯,隻是後期火候偏大,糖有些焦糊。”


    “哎,我這道糟蒸鰣魚也失了些味道。”


    徐禦廚本身就擅長做魚,去歲的國宴他也做過糟蒸鰣魚,和荔枝同樣珍貴的鰣魚,有魚中之王稱呼,肉質肥美少刺,做法需要極大保留其本身的鮮美,而眼下的這道,加入過多調料,雖然的確遮住了腥,但卻不再是糟蒸鰣魚了。


    接連嚐了幾道,禦廚們漸漸有些失望,再往後,便隻淺蘸一筷子,畢竟五十多道菜,全部嚐下來也是一個大工程。


    “咦?”


    突然,三人中資曆略低的王禦廚出聲,待其他兩人看過來後,他開口說:“我覺得這道醉蝦不錯。”


    “真的?讓老夫試試。”


    林禦廚隻咬了一個尾巴,吃過那麽多不滿意的食物,終於有一道讓他鬆開眉頭:“醉蝦屬於南方菜係,主要食材選取的活河蝦,做出來的蝦口感飽滿、回味悠長、肉質嫩滑——和之前的那些菜相比,醉蝦的確不錯。”


    王禦廚笑嗬嗬:“確實是這麽一回事,而且比禦膳房的大部分新廚的手藝都要好。”他轉頭問一旁的太監:“這道醉蝦是何人所做?”


    “回大人,是聚緣樓的掌櫃神英。”


    “聚緣樓?怪不得呢,京城的第一大酒樓,能做出這個味道的醉蝦不足為奇,若不出意外,今日最好的估計就是它了。”


    麵對兩人的讚揚,口味.刁.鑽的徐禦廚卻仍有些不認同。


    醉蝦雖然好,但說實話,這道菜在去年的國宴上也曾出現過,若今年國宴依如往年,皇上那裏可是不好交代啊。


    想了想,他道:“怎麽感覺菜不夠五十道,可全部端上來了?”


    第105章 梅幹菜扣肉餅(二)


    “還有一部分未端上來。”


    “既然如此, 為何不趕快端上來,現在的這些菜隻要有手就能做,偏偏味道還如此奇怪, 實在讓人難以下咽!”


    “可是……”


    “可是什麽?”


    小太監有些猶豫:“可是那些吃食看起來不如現在這些好, 有些甚至味道很怪……”


    言外之意, 是故意將那些菜留在後廚的。


    聞言, 徐禦廚勃然大怒:“好大的膽子,誰讓你敢這樣做的, 你可知這五十人的飯食必須要全部打分?!”


    小太監嚇得跪到地上,渾身瑟瑟不敢反駁。


    實際上,擺菜的桌子空間有限,滿打滿算隻能放三十小碟的吃食, 而禦廚們也無法將所有的菜都嚐試一遍,所以在端上來之前小太監們會提前篩選一遍,品相好的就在第一次端上來, 品相差或者根本不知道是何吃食的, 自然而然被扣留下。


    這是太監們在宮中便常做的事情,已經形成俗成, 可沒想到偏偏這次端上來的食物都沒有入徐禦廚的眼:“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想的, 但你們記住,此次國宴的選拔是皇上所要求,不能出現任何的差錯,更何況, 連我們三人都不嫌麻煩,你們這些做奴才居然偷奸耍滑,我看一個個的是不想活了吧!”


    “大人息怒,奴才再也不敢了。”


    “哼, 本官就先饒了你們,快去把剩下的吃食帶上來!”


    小太監磕完頭之後連忙爬起來跑去端菜,這次不敢再使什麽心思,一口氣將剩下的所有飯菜給端上來,而之前桌子上的則全部撤下。


    三位禦廚也因此看到了所謂品相不好的食物。


    別說,小太監還真沒撒謊。


    這些未端上來的菜或多或少都沒有之前的菜看起來“高大上”,它們或是普通的家常小菜,或是所用的食材普通,所以才在第一輪的時候被小太監扣下。


    說實話,三位禦廚看到後也有些失望,越普通的菜口味要求越高,類似於返璞歸真,但既然已經端上來了,還是要嚐一嚐的,於是三人開始麻木地品嚐打分,心裏期盼或許會出現一些奇跡。


    徐廚子第一眼看到的是二十多道菜中放著的一摞高高餅子,這種主食最是撐胃口,所以他伸出去的手拐了一個彎,拿起旁邊的醬炒螺絲。


    東西倒是稀奇,因為螺螄這種.醃.臢.物不可能出現在皇上的飯桌上。


    徐禦廚用針將螺螄肉挑斷,吃進嘴裏之後辛麻的感覺彌漫開來,沒想到其貌不揚的螺螄味道還算不錯,想了想皇上的要求,他還是將這道菜加入了高分行列。


    之後陸續又有幾個讓他覺得不錯的,而且以他年過半百的見識,這些菜中竟然還出現了他不認識的菜。比如什麽烤冷麵、餅夾裏脊、冷鍋串串,食材還是那些食材,甚至有些隻看一眼便知道是如何做的,但勝就勝在主意新奇。


    “嗬嗬,俗話說得好,人不可貌相,如今看來這吃食也是同樣的道理。”


    林禦廚正在喝水,他剛才嚐了一道酸菜水煮魚,恰好吃到裏麵的茱萸辣味,估計是那些廚子們自己帶進來的調料,把林禦廚辣的舌頭發疼,“並非品相不好,隻是化繁為簡罷了,比如這道酸菜水煮魚,魚湯金黃,酸菜呈現出嫩芽的黃綠色,再加上漂浮在湯裏若隱若現的奶白魚片,賣相還算不錯。”


    “不過……依我的看法,若再加些青菜點綴會更加完美。”


    “隻要味道好,菜的品相可以慢慢改進。”


    其他二人點頭,又想起差一點兒這些菜就被埋沒,忍不住冷哼:“這些自作主張的小太監,差點壞了大事!”


    一口氣品嚐五十道飯食,即便每道菜隻吃一口,四十幾道下來,也覺得腹中飽滿


    、撐腸拄腹:“還剩下幾道沒有嚐過?”


    小太監數了數,回答道:“還剩下八道菜。”


    八道啊,聽到三位禦廚的耳朵裏,簡直比八十道都要多,飯食吃到一定的程度,強行往下塞,會有一種嘔吐的感覺。


    徐禦廚甚至有些想放棄,他目光在剩下的八道菜中掃視了一遍,都是普通的家常小菜,也不知道是怎麽混進來的,最後他還是選擇了最開始看到的餅子。


    好在時間不算很長,餅子還是熱的,徐禦廚拿到手裏後,感覺到油皮紙下酥脆到掉渣,他也聞到了一股陌生的香味,似乎和平日吃的肉餡餅子不同。


    心裏起了一點兒疑惑,徐禦廚用筷子掰一下一小塊餅,太多他吃不下去,放入嘴裏時還因為太脆劃到了嘴角。


    但顯然並不重要。


    這個餡料特殊的餅子酥脆鹹香,牙齒輕輕一咬,便劈裏啪啦綻放,每一塊熥烤到焦黃的麵皮都掉下來,伴隨著軟鮮的梅幹菜和肥瘦相宜的夾心肉,讓吃過它的人頓感心滿意足。


    “這才是我們真正要選擇的食物啊!”


    徐禦廚突然出聲,把旁邊的林禦廚和王禦廚嚇了一跳:“怎麽了?”


    “你們兩個趕快嚐一下這個……哦,梅幹菜扣肉餅!絕對是今天的第一!”


    徐禦廚是一個嚴厲的小老頭,連他們兩個認為不錯的醉蝦,也讓對方覺得差一點兒味道,這樣一個人突然改變態度,強烈誇讚一個食物,怎麽能不讓人奇怪呢?


    奇怪,又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於是林禦廚和王禦廚對視一眼,也紛紛拿起一個梅幹菜扣肉餅。


    在鍋壁上炭烤出來的梅幹菜扣肉餅,散發著獨特香味,豬肉的選擇上,藺荷特意選擇肥肉多的豬肉,經過高溫肥肉融化成油,滲透到梅幹菜和麵餅裏,這樣做出來的餡子口感偏軟,吃起來不會太費力氣。


    而最主要的梅幹菜,醃製透的梅幹菜,外表黃中帶青,不寒、不燥、不濕、不熱,完全可以獨成一味菜,做成梅幹菜扣肉餅後,更是軟嫩鮮香,每一口香得人恨不得把舌頭一起吞下去。


    見兩人吃得頭都不抬,徐禦廚得意地抬起下巴:“怎麽樣?這下相信我說的話了吧。”


    “相信,相信啊!”


    何止是好吃,簡直是非常好吃!他們甚至忘記了這是和饅頭米飯一樣的主食,一口接著一地吃下肚子,徐禦廚原本還在得意自己的眼光,低頭瞥見盤中越來越少的梅幹菜扣肉餅,猛地回過神:“好啊,你們兩個老家夥,居然敢趁我不注意耍心眼!”


    當即伸手將盤子撈到自己麵前,拿著油紙袋直接動嘴。


    之前死撐的肚子也仿佛一下多出許多空間,又輕易容納進去,徐禦廚把剩下的最後兩個梅幹菜扣肉餅塞進肚子,沒有什麽形象地打了個飽嗝。


    “不錯不錯。”


    “這個梅幹菜扣肉餅是誰做的?”


    小太監回答:“好像是國子監飯堂的廚娘。”


    “哦?國子監也來了啊。”


    “嗬嗬,看來國子監也變得和之前不一樣了。”


    上次聽到國子監的消息還是出現食物中毒的意外,讓他們這些常年住在宮裏的老家夥都聽說了。


    徐廚子輕輕後靠,倚在椅背上,這樣能讓他凸出的腹部稍顯放鬆,“對於這第一道菜的分數,我心中已經有了成算。”


    “老夫和徐禦廚的觀點可能會一樣。”


    王禦廚猶豫:“那依你們看,之前的醉蝦?”


    “雖好但並不新奇,皇上此舉的用意,難道王禦廚不知道嗎?”


    王禦廚沉默了,他當然知道,去歲由他們一手操辦的國宴菜食,在宴席上卻被匈奴王子挑剔寡淡無味,還說什麽不如他們匈奴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來得痛快。


    直把禦廚們氣得神魂顛倒,糟蒸鰣魚吃得就是那個鮮,追求味重你去吃旁邊的香椿芽拌豆腐啊,還有嫌棄他們大楚吝嗇,每樣食物隻給一小碟,蠻夷之地的人實在不可理會!


    想到這裏,王禦廚點頭同意兩人的觀點:“既然如此,今日排首位的菜便是……”


    “三位大人……”


    正在他們高興終於結束的時候,突然,旁邊記錄分數的小太監弱弱開口:“那個,還有七道菜大人們沒有嚐過。”


    三位禦廚:“……”


    糟了,把這件事情給忘了!


    目光落到桌麵的七道菜上,沒一道都是滿滿的,這讓他們感覺眼前一黑,早知如此,那幾個梅幹菜扣肉餅絕對不吃啊!


    至於是否真的能忍住,那就不得而知了。


    另一邊,做完第一道菜的廚子們在廚房焦急等待,每隔一會便要探頭往外看:“怎麽還沒有完?也不知道我做的烤鴨能不能讓幾位大人滿意。”


    “哎呀,我做飯的時候不小心多放了一小指甲蓋的胡椒,大人們肯定能嚐出來。”


    有人痛心疾首,那痛苦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多放了好幾兩呢。


    好在沒有讓他們等太久,外麵進來一位太監:“三位禦廚大人已經吃完各位做的飯菜,請跟咱家一起過去吧。”


    到了這一步,他們這些廚子也體會到讀書人放榜之日的感覺,是又激動又害怕,但不論如何,結果總是要麵對的。


    麵對眾人求書以盼的期待,坐在上首的王禦廚宣布了此次比賽的第一名。


    “她是……”


    “國子監飯堂,藺荷!”


    嘩——


    一瞬間,人群騷動起來,大家不約而同詢問:“藺荷是誰?怎麽國子監飯堂也來參加比賽了?”


    “不知道他做的什麽菜,居然能拿到頭名。”


    而飯堂的眾人則是非常高興,他們就知道,藺廚的廚藝絕對沒有問題!


    之後依次宣布其他通過的名額,第一道菜刷掉十人,幸運的是,國子監飯堂的幾人全都被選中了。


    雖然隻是第一道菜,但還是讓眾人感到了壓迫感,站在人群中的神英同樣如此,在得知自己居然排在藺荷之後,笑容已經維持不住,指甲深深的掐在肉裏:怎麽可能,一個店丫頭,廚藝怎麽可能超過她!


    她心有不甘,甚至覺得是巧合,直到後麵的第二道菜和第三道菜,藺荷都超過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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