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以為田雪當初死了男人,還有個病孩子,日子過的一定很苦。


    可現在看來,苦的還不知道是誰呢。


    溫萍心下酸澀,長長的吸了口氣,緩緩的吐出。


    “喝口水吧。”田雪給溫萍倒了杯茶:“說起來,我倆也十多年沒見過麵了,所以也不知道你現在過的怎麽樣,你還伺候著老太太呢?”


    溫萍嘴角僵硬的揚了揚:“嗯……媽她……她離不開我,所以一直是我一直都在照顧她。”


    “哎,那老太太可熬人,你這些年也是辛苦了。”田雪一副過來人的模樣勸說道:“不過你估計好點兒,到底從小是她養大的,她也一向把你當親姑娘一樣看待,不像我,當年可沒得她一點兒好臉,每次回去,跟見到仇人似的,也是我們家沐烽命苦,沒攤到個好媽。”


    當年所遭受的屈辱,無論過去多少年,回想起來都是恨的。


    “媽也是……”


    溫萍想給鄒氏辯解一下,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那些年,田雪過的有多狼狽,她就過的有多舒服,因為沐根鎖死了,她留在家裏帶孩子沒有再嫁,鄒氏不會對她說什麽,便把所有的矛頭都對著田雪。


    說到底,當年那段家庭生活中,她是既得利益者。


    所以她沒資格說鄒氏好話。


    “你來的意思呢,我也知道了。”


    田雪雖然不知全貌,但鄒氏那點兒小把戲,她真是腳底板都能猜的出來:“不過這事情吧,我覺得不靠譜,且不說我兩個兒子都結婚了,就說這對愛軍的妻子,是不是也不太公平?”


    “不不不,你誤會了。”


    溫萍連忙不停地搖手:“我沒想叫驕驕嫁給胡楊戈壁兄弟倆。”


    說到這裏,她歎了口氣,手落在衣擺處不自覺的搓了搓衣擺:“就算我願意,媽願意,驕驕也不會願意的,她……她已經回娘家相親準備再嫁了,我,我很支持她的決定。”


    溫萍的聲音有些溫吞,語氣帶著不自知的憧憬。


    “她年紀輕,人也長得好,工作也好,愛軍去世的時候,孩子還在肚子裏,才五個月,說實在的,就算她去落了胎,也無可厚非,畢竟愛軍沒了,一個寡婦帶大一個孩子,多艱辛我倆都清楚,可人家沒有,不僅沒有落胎,還好好的將孩子生下來,一直喂養到了斷奶,這才回家重新相親結婚,她已經很對的起我家愛軍了。”


    “那胡楊那邊怎麽回事?”


    田雪聽到這裏,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眉頭緊蹙:“我家胡楊早就說好了,等年底休假回來,好好的跟小敏辦一場,結果你跑那去一摻和,嚇得他們趕緊領證,你說你兒媳婦又不同意,這不是瞎胡鬧麽?”


    溫萍聽到這裏,眼淚‘唰’的一下就下來了。


    她捂著嘴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我實話跟你說吧,弟妹,媽要死了,她都病的起不來床了。”


    “所以呢?”


    田雪不為所動:“老太太起不來床還不忘折騰我的孩子?”


    “她說死前就想看見兜兜有爹媽疼,她信不過驕驕,也信不過我,非得逼著我去找胡楊,想叫胡楊娶了驕驕,可胡楊已經結婚了,又逼著我來找戈壁……”


    “你蠢麽?她說什麽你就做什麽?”


    “那你說我能怎麽辦?田雪,我不像你,我沒有家的,我除了聽她的,我沒有別的辦法。”


    溫萍轉身伏在桌麵上嚎啕大哭起來。


    “田雪,你有鬧的底氣,我沒有,所以我得聽話。”


    “那能怪誰呢?”


    田雪歎氣:“當初,老爺子問過你,是不是真的願意嫁給沐根鎖,你說你願意,這一切都是你自己選的,你自己拍拍良心,當初選沐根鎖,真的不是因為你不願意離開沐家麽?”


    所以何必說的自己好像很可憐呢?


    路都是自己選的。


    “當初你說你不願意嫁,我相信老爺子不會逼你,甚至把你當親閨女似的嫁出去,以後還能有來有往,你非得留下來摻和沐家這一攤子爛事。”


    溫萍猛地抬頭:“你懂什麽,你男人學習優秀,人品又好,可你知道老爺子給我選的是什麽人麽?我嫁過去能有什麽好日子過?”


    “那怪我麽?”


    田雪不耐煩了:“那隻能怪你自己,你自己聽老太太的話,覺得沒必要上學,沒必要讀書,老爺子給你找工作你也不願去幹,隻願意在家裏伺候老太太,所以你才配不上更好的。”


    溫萍臉色霎時間慘白。


    是啊。


    她知道自己錯了。


    她錯就錯在,以為鄒氏真的是為她好,所以聽鄒氏的話,為了成為沐文昌喜愛的女兒,拚了命的約束自己,導致到了結婚的年紀,那些優秀的男同誌跟她談理想談報複,她卻什麽都說不出來,最後,隻能聽從鄒氏的安排,和沐根鎖結婚,維持著她想象的體麵生活。


    後來的幾十年,她越想越覺得,一切都是鄒氏的陰謀。


    可已經晚了。


    她的性子,能力,都已經長成了,已經沒有進步的空間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為了留下,過的有多辛苦。”


    溫萍抽噎地說道。


    “再苦能有我苦麽?當初戈壁病的在床上躺了三年,多少次路過鬼門關,都被硬生生的拽回來了,所以別訴苦了,在我這沒意義,你既然說你兒媳婦不同意嫁過來,那你這一趟趟的找,是為了什麽?”


    “媽說,想將孩子給戈壁他們夫妻倆養。”


    沐胡楊和王敏的身體都是健康的,以後肯定會有自己的孩子,鄒氏舍不得自己的寶貝重孫有幾個不同父同母的弟妹,所以把心思打到沐戈壁身上。


    她覺得沐戈壁身體那麽虛弱,就算有孩子,也頂天了生一個,再多就養不起了。


    “那不成啊,我不同意。”鹿仁佳的聲音從外頭響起來。


    隻見她雙手環胸地走進門來:“我隻養我自己的孩子,要是給別人養娃,等我死了再說。”


    鹿仁佳一屁股坐在田雪身邊,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灌下去,才繼續說道:“這位……大伯母,您也別急著哭,也別急著訴苦,咱們來捋一捋。”


    鹿仁佳伸出手,先別起一個手指:“你小時候就被戈壁他爺爺收養,算是戰爭遺孤,日子過的應該不算差,而且戈壁他爺爺應該也沒阻止你讀書吧,那時候大學還沒取締呢,你要是好好學,妥妥的大學生。”


    “再說結婚,你嫌棄他爺爺給你找的對象差,所以才嫁給了沐大伯,可你有什麽可委屈的呢?難道不是因為沐大伯是你能選擇的範圍內最好的對象麽?”


    “好了,沐大伯身體差,你懷孩子的時候死了,可這有什麽好意外的呢?這不是一早就能預料到的事麽?”


    “您先別急著說話。”


    鹿仁佳阻止溫萍蠢蠢欲動的話頭,又別起第二根手指:“你給沐大伯生了個兒子,給大房留了一條根,這時候你完全可以再婚,甚至可以將你兒子帶到婆家去生活,那家看在老爺子的麵上,也不至於苛待,可你依舊選擇留在了沐家。”


    “這裏麵到底多少是老太太作祟,多少是你自己的選擇,這個不用我多說吧,你自己心裏清楚。”


    “別說什麽你沒辦法,老爺子是老革命,戰爭結束後,他沒拋棄原配,我很佩服他,當然,我也不是說他好,畢竟他陪拋棄原配也不代表他是個好丈夫好父親,但是足以證明一點,他是個很有思想的人。”


    “他既沒有隨大流的換掉妻子,自然也不會強迫兒媳留在家裏,所以但凡你開口說要改嫁,我相信老爺子會幫忙壓下老太太。”


    “當年我婆婆帶著公爹骨灰,和病的要死的沐戈壁求上門,我也不信你不知道,你幫忙是情分,不幫忙是本分,那既然如此,也就別怪我們現在不願意幫忙。”


    “人緣都是自己修的,不是開口血脈親人就自動有的。”


    鹿仁佳的聲音很冷靜,語速卻很快,這一樁樁一件件擺出來,就仿佛將她掩藏了多年的,腐爛的內心給扒出來攤在太陽下麵暴曬,叫溫萍一時間什麽話都說不出口。


    鹿仁佳猶不滿足,繼續說道。


    “你既然當初選擇了冷眼旁觀,那麽一切後果罪孽,都該由你自己承擔,而且……如果我沒記錯,當初你幫著老太太趕我婆婆離開的時候。”


    “你兒子沐愛軍還沒死吧。”


    鹿仁佳句句都很尖銳,紮進溫萍的心窩裏。


    “我也不為難你,我知道你的難處,你在家裏沒有發言權,就像個提線木偶,一輩子沒能逃出老太太的掌控,但是,她都病的起不來床了,你有什麽好怕的,且不說我不願意養旁人的孩子,就算我願意養,你就真的放心麽?”


    “而且,你兒媳婦知道你要把孩子送人麽?”


    最後這一句,才是最叫溫萍不知該怎麽回答的。


    她隻是跟隨著鄒氏的指示來做,她壓根就沒想過兒媳婦會不答應,她隻是下意識的將兒媳婦看成了和她自己一樣的人,可這會兒被這麽一提醒,頓時打了個冷顫。


    “大伯母啊,你就是活的太沒有自我了。”


    當然,也活的太自私。


    “你看你,年紀也不算大,長得也年輕,老太太又快沒了,你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了。”


    “你看我婆婆,把大哥和戈壁忙結婚了,就找了個老伴兒,兩個人日子過的別提多瀟灑,你的條件也不差,難不成還比不過我婆婆?”


    鹿仁佳開始給溫萍洗腦。


    “你這麽聽老太太的話,那等老太太沒了呢?你日子該怎麽過?”


    “哎,老太太一沒了,家裏也空了,到時候老爺子孤家寡人的,總得再找個老伴兒,你伺候老太太心甘情願,那是親婆婆,可要是再來個老太太呢?”


    溫萍直接愣住了。


    這個問題她當然想過,但她也隻覺得,鄒氏死了她就有機會回京城了,到時候她就不用留在村裏,可以再次住回軍區大院,回到以前的生活圈子。


    她有無數個對未來的設想。


    唯獨沒想過,沐文昌可能會再婚。


    別說沐文昌年紀大了,可年紀再大,身份地位也在哪兒呢,有的是俏生生的小老太太願意一起過日子,而她呢?她該怎麽辦呢?


    這麽一想,溫萍隻覺得更慌了。


    難道她真的要這麽伏低做小一輩子麽?


    溫萍失魂落魄的走了。


    一頓輸出後的鹿仁佳心滿意足,倒是旁邊的田雪看看溫萍遠去的背影,又轉頭看看旁邊一臉壞笑的鹿仁佳,不由問道:“你這是打算攛掇溫萍幹什麽?”


    “我能有什麽壞心思。”鹿仁佳瞪大眼睛,滿臉寫滿了無辜。


    “我隻是希望大伯母幸福而已。”


    她一本正經地點頭:“您瞧,鄒氏死了,老太爺就成了鰥夫,恰好大伯母又是個寡婦,中間還夾著個孩子,嘖嘖嘖,這孤男寡女,哪怕差了輩分,可架不住閑言碎語啊。”


    到時候……


    “到時候要麽如我說的,老爺子再找,要麽……恐怕老爺子會做主給嫁出去。”


    到那時候,命運可就由不得她自己了。


    倒不如提前提點一下,說不定,還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遇到自己想要的人。


    田雪歎了口氣,心情複雜極了。


    她想說世上哪有那麽多的心思惡毒的人,可想想鄒氏,卻又覺得,或許這世上還是惡人多,誰知道那表麵和和氣氣,暗地裏都是什麽心思。


    知人知麵不知心。


    “到時候她有了自己的家庭,那孩子是給兒媳婦養,還是她親自養,就隨便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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