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溫羽在知曉後, 更加謹慎小心地對待有關他家庭的事情。隨著這些年她對鬱燼的感情變化,最初的那份心疼與同情沒有減少, 反而她越來越心疼他,越來越舍不得他,想要讓自己再多愛他一點, 想要自己再多寵他一點,多縱容他一點。


    但缺失的父愛與母愛,不是她對他的愛情能完全彌補的。


    而且, 她先前遮遮掩掩的愛意, 也並沒有彌補他缺失的那些愛, 反倒讓兩人想起彼此時, 都是同樣的自責與煎熬。


    在山上, 鬱燼和她坦白過往的時候,比較多得提及了他的母親施俞,並且直言認為鬱父和鬱母都不是真的愛他,他們對他的關心從來都是可有可無,客套又虛有其表的那麽幾句話。


    在她的記憶裏,她並沒有與鬱燼的父親有過直接的交集,上一次聽到他的消息,還是受傷後醒來,聽母親告訴她,鬱父先前來看過她,還跟他們說照顧好孩子。


    醒來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溫羽心裏說不驚訝是假的,但她並未看到鬱燼受傷休克,昏迷不醒的時候,鬱父是何狀態。雖然她不了解背後的情況,但她無條件地站在鬱燼那邊,心裏也莫名抵觸鬱父和鬱母。


    今天,鬱父突然來基地找她,讓她不免有些無措與不安。


    但她依舊上前疏離又不失禮貌地問好:“叔叔好,您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鬱暮聞點頭,直說:“關於鬱燼的,你想聽嗎?關於那小子在國外隱瞞你的那些事。”


    溫羽不禁蹙眉,不太理解他的意圖,但又隱約知道他要說什麽,


    “什麽意思?他瞞我什麽了?”


    鬱暮聞眉心一直皺著,“如果方便的話,就近找個地方聊聊吧。”


    雖然在他的車上也可以聊,似乎還更方便,但他也知道,貿然這樣做會讓對方感到不安。


    況且,不用問他也知道,溫羽也一定和鬱燼一樣,對自己警惕且有抵觸心理。


    果不其然,溫羽猶豫了。


    鬱暮聞沒什麽耐心,又說:“我沒有什麽惡意,隻是不想看著那小子每天裝得跟沒事人一樣。”


    “……我有時間,您帶路吧。”溫羽猶豫過後,最終還是同意了,讓鬱燼安排的司機送到鬱暮聞指定的咖啡店後,她就讓司機在外等著,也不要告訴鬱燼這件事。


    她有預感,鬱父要告訴她的事情,能填補鬱燼沒有告訴她的那部分空白。


    也是鬱燼每次回來之後,她都會敏銳地發現,他前幾天總是佯裝散漫和輕鬆,一次比一次更會偽裝自己的關鍵原因。


    下班的晚高峰時期,咖啡店裏顧客不少。


    鬱暮聞抿了一口咖啡,慢條斯理開口:“溫小姐,我沒記錯的話,你當年也是一心支持鬱燼出國的,為什麽?”


    溫羽沒心情跟他一樣喝咖啡,隻是端坐在一旁,如實回答:“我知道研究航天材料隻是他的一項興趣愛好,他真正說得上狂熱喜愛的,和您一樣,是金融。”


    聽到這個回答,對麵坐著的男人垂下眼沉默了幾秒,才重新開口。


    “不錯,你說得對,他從小就想著贏我,想在我擅長的商業戰場上打敗我,到底是我兒子,不管他是想學了以後用來贏我,還是真的喜歡,在這點上他跟我一樣。”


    鬱暮聞眼底隱有驕傲之色。


    溫羽肯定地告訴他:“他是真的喜歡。”


    鬱暮聞見她這麽肯定,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眸子隱有訝異之色,但他沒有作聲,示意溫羽繼續說。


    “以他的成績,當時在國內可以上最高的學府,但針對金融專業而言,他出國的話,顯然可以擁有更頂尖的學術資源與發展平台,劍橋大學確實是很好的選擇,”


    溫羽停頓了幾秒,回憶起一些事情,接著說,


    “而且,我知道鬱燼最初是想過出國的,隻是在知道我的想法後,改變了原先的計劃。我不想在那樣至關重要的人生階段,他因為我而停滯不前,出國他可以站得更高,看得更遠,到達許多人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高度。”


    鬱暮聞:“但你現在一定知道,他在英國不僅學了金融,還輔修了材料學。”


    “是,我知道。”


    “鬱燼學什麽都是他自己的選擇,我和他母親也沒有強製要求他什麽,隻要他有那個精力,他有那個興趣,他可以去學,我們不管他。溫小姐,我今天來並不是要當一個從中作梗的人。”


    溫羽迫切想要知道鬱燼在國外的情況,忍不住打斷道:“您到底想說什麽,可以快點說嗎?我晚上還有事。”


    “我非常好奇,鬱燼出國不就是離開你了嗎?退去你的生活,失去相愛之人的陪伴,可是一件很讓人痛苦的事。”


    “那是您一個人的看法吧,陪伴的方式有很多種,精神陪伴也是一種陪伴,如果你的生活中處處可見他的影子,看到一個物件,就想起他來,這算退去我的生活嗎?”


    鬱暮聞覺得有趣,勾唇道:“你年紀不大,看得倒是挺通透的。”


    “您叫我來,不隻是為了問我一些看法吧。”


    “你覺得鬱燼是什麽樣的人?你不用回答,我並不想知道鬱燼在你眼裏是什麽形象,我隻是提醒你,他不是你每天看到的那麽溫柔,那麽散漫。”


    “他展示給你看的,是他能見人的一麵;而那些不能被人窺見的陰暗麵,隻能被他藏著掖著,在某些特定的地方才有機會宣泄。”


    “那您呢?沒有陰暗麵嗎?”


    鬱暮聞毫不避諱,坦然地說:“我當然有,我比他還可怕,還要陰暗。”


    溫羽:“誰沒有陰暗麵呢?我也有,我也會有惡毒的心思,有不可告人、難以啟齒的想法,我不會因為他的陰暗麵就抵觸他排斥他,我反而會更加心疼他,加倍地去愛他。”


    “你覺得我和他母親愛他嗎?”


    “我不知道,但您口中的那份愛有多少呢?在一份訂單和鬱燼之間,在一份攝影工作和鬱燼之間,鬱燼永遠都不被選擇。在你們的世界裏,他永遠都是排在後麵,等你們注意到他,發現他的時候,你們才會給他一點關心,百分之五的愛能覆蓋百分九十五的失望嗎?”


    鬱暮聞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說道:“我和他母親是商業聯姻,鬱燼那麽愛你,肯定告訴過你吧。”


    溫羽聞言並未吭聲,鬱暮聞一看便知道,她是知曉這件事的。


    “早年,施俞對我多有不滿,我也心裏不快。雖說是商業聯姻,但我其實還挺愛她的,不然我不會同意跟她結婚。可她卻怎麽也不喜歡我,說到底是我虧欠她,也虧欠鬱燼,我把太多的精力放在怎麽追逐她身上,而忽略了當時還小的鬱燼。”


    “施俞不喜歡我,自然也沒那那麽愛我們的孩子,她有理想有抱負有追求,她不願留在不愛的人身邊。所以,哪怕她當初承諾過我,會好好跟我在一起,但最終她還是把鬱燼留給了我,而她滿世界周遊,隻會在她母親忌日前回來,每次也待不了多久,還總是和我、和鬱燼爭吵。”


    “和施俞不同的是,她的母親,也就是鬱燼的外婆,很疼愛鬱燼。但她在鬱燼還小的時候,就不幸離世了。鬱燼從小沒感受到我們多少關愛,都是他外婆給他的,他自然非常親近他的外婆,所以在他外婆因為客車司機開車走神,發生車禍被奪取生命後,本就漠然的性子就變得更加陰沉寡言,也一並恨上了我和他母親。”


    溫羽覺得他口中的鬱燼和她高中重逢時見到的鬱燼完全不同,“可他高二的時候……”


    她話還沒說完,鬱暮聞就知道她想說什麽,招呼助手過來給溫羽遞了一份文件,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覺得他高二高三甚至是現在都挺正常的,覺得他是張揚桀驁的性子。”


    溫羽兩隻手放在膝上絞著,不太敢打開桌上那份文件,她隱約覺得接下來看到的東西,可能會顛覆她對鬱燼先前的認知。


    鬱暮聞見預防針打得差不多了,便繼續說道:


    “其實很多時候,你看到他在笑,實際上他心裏在哭,他在騙你,在騙他的那些朋友,他沒有我們看到的那麽吊兒郎當,那麽散漫浪蕩,他的骨子裏比誰都偏執,比誰都瘋狂凶戾。你如果看到他在商場上對別人使的那些手段,你可能會覺得那樣的他很陌生,他無所不用其極,為了得到想要的不擇手段,你會感到害怕。”


    “我為什麽會害怕?”


    “因為從他見到你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演戲,甚至在他那些所謂的朋友麵前,他也在演戲。”


    “怎麽說我也養了他十幾年,他那些樣子不敢露給別人看,隻敢和我們知情的人撒野,從小看到大,他是什麽樣子的人,我心裏很清楚。”


    溫羽與他預想的不同,她說:“我知道鬱燼一開始在演戲,他是什麽樣的人,我自有判斷。他對每個人都不一樣,我又怎麽以他對別人的態度,來武斷地覺得他就會那麽對我呢?”


    “而且您怎麽知道他不是在與人交往中改變了?”


    鬱暮聞下巴朝桌上那份文件抬了抬,“那你為什麽不敢翻開看看?”


    溫羽看都沒看就扭過臉,冷漠地說:“鬱燼沒病。”


    鬱暮聞沒想到她出口就是這句話,轉念一想便知道她的思路,他輕嗤一聲,


    “我什麽時候說他有病了?”


    溫羽臉色很難看,言語間都是氣憤,“你把他描述成這樣,不就是想告訴我鬱燼很會掩藏真實自己,心思深沉,文件上大概還寫著什麽嚴重的心理疾病,讓我考慮離開他嗎?”


    猜得還挺準的。


    不過,鬱暮聞已經沒有耐心再談下去,站起身,欲要離開咖啡廳,


    “我是想讓你知道那些被隱藏的事,但我今天來找你,是想讓你在知道那些事之後,要是還毅然決定繼續和他在一起,”


    “那你這輩子都不要放棄他。”


    “你放心,鬱燼現在沒病,他隻是缺愛,性格是偏執了些,但他好像隻對你非常執著。”


    “我會盡力補償他的。”


    “文件上麵是他在國外的時候,我留在那裏看著他的人,記錄下來定期轉交給我看的,你也可以看看,看看他的另一麵到底是什麽樣的,也看看他經曆過什麽。”


    溫羽目光定格在麵前的咖啡上,嗓音柔和卻充滿力量:“我不會放棄他,我愛他。”


    “好,”鬱暮聞轉身,離開的身影又頓住,問,“你說,他會知道我來找你嗎?”


    溫羽說:“不會,我讓司機不要告訴他。”


    鬱暮聞對此沒說什麽,隻是勾了勾唇,覺得她太天真。


    “他這次回去處理的難題是我給他留的,我知道我沒有看錯人,我承認,你確實很愛他,比我和他母親都愛他。”


    “讓鬱燼那臭小子省省吧,以他現在的資曆跟他老子玩兒,還是嫩點兒,我當年混跡商圈的時候,他還不存在呢。”


    鬱父和助理一起離開了。


    隻剩下溫羽還坐在那裏。


    她目光定定地望著桌麵上藍色外夾裝訂的文件,不用看也知道那裏麵記錄的生活是難捱的、痛苦的。


    不知道做了多久的心理準備,她終於把咖啡移到一邊,顫著手翻開了那份文件。


    …………


    -


    不知道看了多久,溫羽帶著那份文件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從她跟著鬱父進咖啡廳的時候,就已經讓司機今天不用等她,他自己先回去。


    所以,她在公交站等來了一輛公交車,就上去選擇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也不管這輛車會途經哪些地方。


    她靠在椅子上,麵無表情地望著車窗外稍縱即逝的夜景,心緒紛亂。


    公交車緩緩停下,她看到遠處的廣場上似乎有座小噴泉,於是便趁著這個機會下了車。


    她在廣場上漫無目的地走著,晚風吹在她臉上,吹開了垂落的發絲,卻吹不散滿腦子的傷感。


    她抬頭看天,竟然連月亮都沒有看見,隻有滿天的繁星點綴著黑色的幕布。黑沉沉的夜空,讓她的心情更加壓抑。


    廣場上此時有很多小孩子在嬉笑追逐打鬧,每個小孩子的臉上都洋溢著他們這個年紀的童真且無憂無慮的笑容。


    這才是小孩子應該有的童年。


    溫羽最後還是駐足在了噴泉前方,感受到從噴泉那麵吹過來的風,似乎都裹挾著水滴和濕氣。


    剛才和鬱父談話時,她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此時想到這事,她趕緊打開手機——


    果然上麵有二十三條鬱燼的未接來電。


    她剛才直接投幣坐的公交車,自然也沒打開看手機。


    最新的一條未接來電是五分鍾前。


    她趕緊給鬱燼回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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