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部分數量不小,孫教授雖然不怎麽感興趣,卻也隻好按部就班的看了起來。


    織繡的東西多半是做成掛畫或是擺件,一路看去雖然精美卻也沒有超出預期。


    蓋因中式織造受限於條件因素,不論什麽主題都是一副傳統風,在他這個喜好抽象派畫風的人眼中就有些過於死板了。


    一個個看過去,果然就像他所想的那樣。


    他才看了十個,就有兩個是以竹子為主題的作品,工藝都很精湛,創意就是基本沒有創意。


    孫教授毫不客氣的給了3分和4分。


    又看了一會,剩下的就多是以動物為造型的,總之千篇一律很少讓他給出超過5分的作品,唯有一個用刺繡做了水的描繪讓他眼前一亮,給了7分。


    半個小時過去了,這一處的作品也看的差不多了,孫教授走到最後一處作品旁。


    看了一眼後就眉頭皺起。


    這幅一看就是緙絲作品,還是件漢服作品。


    作者用緙絲獨有的金色反光做出來類似沙漠的效果,技術上比起之前那些作品確實算不錯了。


    可惜就是有些跑題了。


    主題是“生命”,這個卻是荒漠,跑題跑的未免太過於誇張了。


    孫教授撇撇嘴,評分器掃了一下作品下方的二維碼,轉頭就向下一個展區而去。


    剛走幾步評分器上正好顯示出作品詳情。


    孫教授剛要輸入2分的手指卻頓住了。


    因為他看到了作品的名字——草色遙看近卻無。


    “咦?”


    這時候他察覺到有些不對勁了,下意識扭頭看去。


    就是這一眼,讓他瞬間睜大了眼眶。


    邁大步子的重新返回作品麵前。


    眉頭逐漸皺起,孫教授就這樣保持著注視作品的姿勢向後退。


    退了三步回到他剛剛扭頭的位置,這次他確認沒有看錯,那帶著金色反光的沙礫色中竟然真的有綠色透了出來。


    又走了回去貼近看,這個位置看還是單純的沙漠。


    “嘿!”孫教授來了興致。


    之後的幾分鍾內陪同人員就這樣看著孫教授不停地調整自己與作品的距離。


    3米、2米、5米、4米、7米、5米……


    陪著孫教授的這位工作人員正是織繡組的人,見他這樣忍俊不禁。


    就這樣走兩步退一步,活像刺繡中人形倒縫針。


    強壓著笑,沒想到這位還是有點水平的。


    他們這些收作品的工作人員是第一批見到這件“草色遙看近卻無”的人,當初也是歪打正著才摸透其中奧妙。


    這套漢服是一件很神奇的作品。


    明明就是一片帶著反光的沙礫色布料,可是當人站遠了看卻會發現一抹抹綠意開始沁了出來,而且離的越遠越能看到更多的綠意。


    再結合主題“生命”,讓人每每看到都會忍不住熱淚盈眶。


    這根本不是跑題的作品,這是生命的奇跡。


    “這手法簡直神乎其技。”孫教授礙於規定不敢大聲說,卻實在壓不住內心的激動,雙手緊握起來,手心的異物感讓他回過神來。


    連忙在這幅作品的評分中打出一個10分的最高分。


    這幅作品值這個價。


    評完分之後見其他的人都沒有來,孫教授忍不住問道:“這種漢服有名字嗎?”


    工作人員點點頭,“這是漢服中的曲裾,”說完表情別扭了一下,在規定範圍內多說了一句,“這套漢服穿在人身上比掛著展示更驚豔。”


    也是孫教授都評完分了才能開口,再多就違規了。


    孫教授離開了這片展區,快走到下一個西洋畫展區時還在一步三回頭的向後看,依依不舍的低聲道:“也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看透這件作品的奧秘,萬一明珠蒙塵了可怎麽辦。”


    第一次,他因為一件作品產生這種杞人憂天的愁緒。


    工作人員低聲歎了一句,“希望大家都能仔細的看吧。”


    礙於規定,評分之前他們是不能插嘴的。


    所以這一點不僅孫教授擔憂,所有工作人員接收這件作品後也都很擔憂。


    孫教授腳步蹲在那,沉吟半晌,搖了搖頭,“這套漢服的作者很聰明,她起的這個名字就隱含了作品的奧秘,相信其他同仁都不會錯過的。”


    以前他一直不太能欣賞這種工序繁雜受限製頗多的傳統手工藝,覺得不像油畫這樣普及麵廣,知名度高。


    可是今日他的固有思維卻被一套漢服給打破了。


    因為他發現在這樣厲害的人手中,緙絲這項傳統工藝竟然能賦予作品生命。


    走到西洋畫廳的時候孫教授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扭頭看了一眼發現是位做陶藝的青年大師,同時也是上上屆青年展的冠軍吳知行走進了織繡區。


    兩人相隔數米對視一眼,看到她眼中百無聊賴的神情,孫教授恍惚的察覺或許自己剛進去那一片區域的時候也是抱著這樣看一眼就走的心情。


    可實際上……


    孫教授勾起嘴角,對其頷首點頭。


    吳知行愣了一下,她竟然在孫教授的眼中讀出來了看好戲的期待。


    她也是首都美院的學生,隻不過分屬不同的專業,並沒有和作為院長的孫教授打過很多交道。


    可就算如此她也下意識覺得中西式藝術是有壁的,孫教授理應迫不及待的看過就走。


    為什麽還能在這片展區裏拖到她過來。


    要知道她前腳出來的可是雕刻區,專業對口讓她停留了不少時間的。


    帶著好奇,吳知行特意在織繡區仔細看了看,前幾個就讓她失望了。


    終於她走到最後一幅作品麵前,可能是心中的怪異之感作祟,讓她下意識的在看作品之前先掃了一下二維碼。


    出現的作品名字讓她眼中染上詫異。


    草色遙看近卻無……


    再抬頭看去時,這才恍然發現原來留住孫教授腳步的原來是它。


    三天的時間內,25名來自各行各業的評審員都發現了不少讓人驚豔的作品,現在他們都是滿肚子話想宣泄。


    以至於這種迫切的情緒推動,讓他們比預計中更快的速度完成評審。


    第三天的中午,最後一名來自邊陲的唐卡畫家張芷帶著讚歎的神情從作品庫中走出來,終於在得到了評審結束的通知後忍不住打開了話匣子。


    “你們都看到了嗎?那副織繡作品!”


    孫教授一聽關鍵詞,耳朵豎了起來,壓抑了兩天的火山正準備噴湧而出,就聽到有人高聲把話題搶了過去。


    “是那幅草色遙看近卻無嗎?”吳知行一邊說著一邊擠過人群向這邊走來。


    張芷點頭如搗蒜:“對,就是那個,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就是一片布而已,怎麽能做到那種效果呢?”


    兩個同齡人對視一眼,都無法得到答案。


    其他人有的還在跟朋友互相分享自己認為最精彩的作品,沒留意這一片區域,孫教授踱著步子走過去。


    微微抬著下巴淡淡的道:“那可不是簡單的一塊布,那是傳統手工藝緙絲,常有一寸緙絲一寸金之稱。“


    旁邊有人聽到孫教授說話,一聽緙絲,輕蔑一笑,“老掉牙的東西,不會真的以為刻出一片沙漠就有人買單吧。”


    詞話一落場麵頓時肅靜了下來。


    孫教授眉頭皺起,“你沒仔細看那套作品?”


    說話的人是另一個和首都美院知名度不相上下的美院校長,專攻的同樣是油畫。


    和孫教授不論是年齡還是風格都撞型了,繪畫水平也不相上下,早年因為在國外一次拍賣上金額輸給了孫教授,所以每次遇見都是針尖對麥芒。


    周教授挑眉,“一幅跑題的東西有什麽好看的。”


    這時人群中也有幾人開口附和周教授的話,“對啊,手藝是不錯,就是可惜了,耗費那麽多時間弄出那麽一件東西,看顏色不知道的還以為出土的文物呢。”


    “看著是漢服,我相信沒有人願意穿上除了土色什麽都沒有的衣服吧。”


    “我覺得也是,看一眼都覺得難看,一點藝術性都沒有。”


    “……”


    孫教授驚訝的發現在場保持這種想法的人還真不少。


    少說七八位是有的。


    剩下的人用了然的視線對視一眼,神情各異。


    孫教授憐憫的看了周教授一眼,“展出的時候隻要掃碼就能被所有人看到初選時的評分,希望到時候你……你們還能這樣說。”


    說完便搖著頭離開了。


    吳知行和張芷挽著手離開的時候也用複雜的眼神看了一眼他們。


    一位國畫藝術家走過周教授的時候歎了一口氣,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麽都沒說就走了。


    這一切都把周教授為首的幾人弄得一頭霧水,扭頭看向作品庫的大門,可惜那裏早已關閉,沒有任何反悔的機會。


    周教授喉頭滑了滑,強撐著幹笑兩聲,梗著脖子:“藝術品本來就是沒有絕對的喜惡,別聽他們瞎說。”


    可是其中有一位專攻玻璃藝術品的人這時卻恍然回想起被他一掃而過沒多留意的作品名。


    “草色遙看近卻無……那幅作品是這個名字吧?”


    旁邊的人也回憶起來,“我急著去看下一個區就掃了一眼,好像是這個名字吧。”


    “明明是沙漠的景色,為什麽用這個名字呢?”


    其餘幾人突然瞪大了眼睛麵麵相覷,“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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