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裴慎霎時便明白了她今日為何發作,原來竟是吃醋。


    他心裏歡喜,隻摟著她,拿帕子替她拭淚,柔聲道:“渾說什麽呢!那起子下九流,不幹不淨的玩意兒,我哪裏願意沾身。今日宴席上雖叫了幾個小唱,不過那是旁人喊的,我坐在椅子上聽了幾句戲詞便散場回來了。”


    沈瀾便順勢道:“你不講道理,自己聽了那戲,偏不許我聽?”


    裴慎被她哭得沒奈何,隻好道:“罷了罷了,你既要聽戲,便叫個說書的女先生來。”


    沈瀾斜睨他一眼,生怕他起疑,便恨恨道:“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不要聽了!”


    裴慎樂得她不聽戲,順勢道:“你說不聽便不聽罷。”


    沈瀾偏不順他的意:“我不!我要聽戲!”


    裴慎被她氣得一噎,心道這天下女子秉性怎會如此?沁芳從前雖性子擰,好歹麵上柔順。如今倒好,脾氣是越發乖張了。


    “聽聽聽。”裴慎無奈道,“且叫你聽個幾天戲,屆時便與我一同去山西赴任。”語罷,又柔聲哄她。


    沈瀾這才收了淚,破涕為笑,又嘟嘟囔囔地湊過去,隻牛股糖似的黏他。


    裴慎見她明眸如水洗,麵頰似霞飛,眉含嗔,眼傳情的樣子,便柔聲道:“莫哭了。”說著,便要將她往榻上帶。


    誰知就在此刻,門外忽傳來一陣叩門聲。


    裴慎蹙眉,正欲發問,門外林秉忠急急道:“爺,山西急報!”


    裴慎一驚,即刻起身出門,剛開門,林秉忠急急低聲道:“俺答大軍壓境,陛下派人來傳口諭,來人正在花廳候著。”


    裴慎心知必是叫他即刻赴任的口諭,便回身道:“林秉忠,去備快馬。叫陳鬆墨留下,待戰事過後,護送夫人前往山西。”


    說到這裏,他腳步一頓,低聲道:“去告訴陳鬆墨,夫人要一個唱戲的女先生,叫他去尋一個來。每次進出府中均需搜身。”


    “此外,待這位女先生唱完了戲或是夫人厭了,便尋個院子請這位女先生住下,留兩個人伺候。待夫人安全到了大同,再傳訊回來,請女先生自行離去。”


    林秉忠一愣,扣住唱戲女先生做甚?他想了又想,這才明白過來,夫人已跑過一次了,這是怕夫人再弄鬼。


    “是。”林秉忠低頭道。


    明月懸於柳梢頭,星子疏疏落落,冷白的月光鋪出滿地霜色,裴慎一身皂袍,快馬疾馳,赴任山西。


    作者有話說:


    1. 金錯刀可以指南唐後主李煜創造的一種書畫技法,也可以指刀。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瑤中金錯刀,就是指刀。


    這句詩出自《四愁詩》,意思是美人送我金錯刀當定情信物,我就回贈玉佩瓊瑤。


    第40章


    第二日一大早, 陳鬆墨便將說書的女先生送來了。


    上身一件草綠衫大擺褶兒, 下著白棱膝褲,沉青湘裙。年約二十餘歲, 容貌普通, 抱著個花梨木四弦琵琶,隻不知為何,雙目竟蒙著一截兩指闊的白綾, 另有個小丫鬟扶著她進來。


    沈瀾見了她便是一怔, 問道:“你這眼睛, 是怎麽了?”


    那瞎先生隔著珠簾,站在沈瀾跟前, 跪在地上結結實實對著沈瀾的聲音磕了個響頭,唬得沈瀾微愣, 忙道:“你快起來。”說罷, 便要掀開珠簾去扶她。


    一旁立著的兩個丫鬟見沈瀾一動,也慌裏慌張的去扶那瞎先生。


    那瞎先生雖不知沈瀾容貌, 隻是聽她叫自己起來,且腳步聲越來越近,竟是要來扶自己,一時間心裏又是惶恐,又是慶幸。隻暗道這一次的主家脾氣好,想來這樁差事是好做的。


    思及此處,她定了定心,開了口,一管好嗓子清脆婉轉, 好似鶯啼燕鳴:“多謝夫人。”


    沈瀾見那瞎先生已起身, 便坐回了楠木三攢板玫瑰椅上, 說道:“你且坐罷。”


    語罷,便有小丫鬟取了個小杌子來,那瞎先生理了理衣裳,小心翼翼坐了半拉屁股在小杌子上,恭敬道:“回稟夫人,我生來目盲,貴府管事怕我雙眼嚇到夫人,便給了我一截白綾覆目。”


    沈瀾暗道,必是那陳鬆墨心細,怕尋來的說書女先生惹出禍事,便尋了個平頭正臉的盲人。況且目盲的人行動不便又顯眼,便是出了事要找人也方便。


    “你叫什麽名字?”沈瀾問道。


    瞎先生道:“奴家姓王,夫人隻管叫我王娘子便是。”


    沈瀾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又道:“王娘子莫怕,且摘了白棱讓我看看。”


    沈瀾無意揭旁人瘡疤,奈何她總得確認此人是真瞎還是假瞎。她生怕裴慎叫陳鬆墨特意從自己手下人中挑了一個,設個套子叫沈瀾鑽。


    王娘子聞言,猶豫片刻,口中重複道:“夫人,奴家雙目甚是醜陋,恐嚇到夫人。”


    沈瀾堅持:“你摘罷。”


    王娘子倒並無不滿,往日裏也有太太小姐們好奇,非要看她雙眼,見了之後又心生同情,她再多多陳述些淒慘日子,便能多得些銀錢。


    王娘子摘去白棱,那畸形的雙眼嚇得一旁小丫鬟們驚呼一聲。


    沈瀾隔著珠簾望去,見她一隻眼空空蕩蕩的,裏頭什麽都沒有,另一隻眼瞳孔極小,眼白甚大,看著極是可怖。


    沈瀾雖有驚訝,卻還不至於受驚,隻望了眼被嚇得花容失色的幾個丫鬟,順勢擺擺手道:“你們幾個既是害怕,便先下去罷。”


    寶珠素來不愛多事,沈瀾叫她告退便告退,可一旁的秋杏原就想著表現一二,這會兒見機會來了,開口道:“夫人,我陪著您罷。”


    沈瀾瞥她一眼,疑心這是不是裴慎的人。轉念一想,這院子裏頭,誰不是裴慎的人呢?


    “也好。”生怕旁人起疑心,沈瀾便答應了。


    “王娘子家住哪裏?”沈瀾閑話拉家常。


    “家住迎東巷第六戶。”王娘子聽這夫人說話和善,心知今日必是樁好差事,便起了意,隻囫圇吞將情況一一道來。


    “我生來目盲,家中唯一個老母和阿哥。母親年紀大了,成日裏走街串巷,挨家挨戶賣些針頭針腦,阿哥是個木匠,小時候跟著師傅上山砍樹,被砸了腿,成了瘸子。為了治阿哥的腿,我也隻好四處奔波,唱曲兒娛人。”說著說著,王娘子雙目便湧出淚來。


    沈瀾心知這些走江湖賣藝生存的人,一張嘴能把死的說活,絕不可輕信。可她麵上仿佛也被感動了,隻隔著珠簾,歎息一聲:“也是個可憐的。”


    說罷,便吩咐道:“秋杏,去取二兩銀子,賞給王娘子。”


    王娘子一時大喜,連忙道:“多謝夫人賞,夫人心善,必能長命富貴,歲歲無憂。”


    秋杏聽了,卻隻暗道夫人實在好騙。這幫子唱曲兒的下九流,嘴裏的話哪裏能信呢?可轉念一想,夫人心軟也是好事,做奴才的,誰要心狠的主子?


    “是。”秋杏應了一聲,隻出門去寶珠處開了錢匣報賬取錢。


    室內便隻剩下沈瀾二人,沈瀾笑道:“王娘子會唱哪些曲兒?”


    王娘子還未唱便已得了二兩銀子,心中歡喜,隻使出渾身解數博沈瀾高興,一迭聲道:“山坡羊、雙魚扇墜、鎖南枝、二犯江兒水、東甌令、三十腔……”林林總總,一口氣報了三十幾個。


    沈瀾雖做過瘦馬,可不過短短一年罷了,好些個小曲兒她都沒聽過,便隨意點了第一個,山坡羊。


    那王娘子素手抱琵笆,轉軸撥弦唱道:“負心的賊!可記得當初和你不曾得手的時節,你說道如渴思漿,如熱思涼,如寒思衣……”


    沈瀾聽得咋舌,怪不得裴慎不肯叫她聽這些。


    那山坡羊是個曲牌名,王娘子見沈瀾未曾喊停,便一口氣唱了十幾段,“誰知你大膽忘恩薄幸,虧心短行”、“進門來尋我風流罪犯,怎知我心兒沒一些破綻”……


    唱得回來的秋杏麵紅耳赤,羞赧異常,隻紅著臉低下頭去。


    沈瀾雖無所謂,卻瞥了眼秋杏道:“你一個黃花大閨女,聽這些著實不合適。且下去罷。”


    秋杏如蒙大赦,即刻口稱告退,隻守在門外聽候吩咐。


    沈瀾靜坐玫瑰椅上,呷了盞茶水,悠哉悠哉地聽了小半天,這才喊停道:“王娘子辛苦了,明日再來罷。”


    見沒賞錢,王娘子一時氣餒,隻看著那二兩銀子,又兀自安慰自己,唱一上午竟能得二兩銀子,也不虧。況且這夫人出手大方,想來銀錢是要在最後賞賜。


    思及此處,王娘子便揚起笑容,口稱謝過夫人,便被小丫鬟扶著退下了。


    一連三日,沈瀾日日招王娘子進府唱曲兒,偏偏除了第一日給了二兩銀子,其餘的銀錢半分都沒見著。


    王娘子一時心焦,偏她們這一行,因著伺候達官貴人,最是謹慎,也不敢急赤白臉的討賞,隻每日裏賣力的唱。


    沈瀾見抻她抻得差不多了,這一日上午便又招她入府,慣例隻叫丫鬟們在廊下候著。


    室內隻剩下她和王娘子兩人,沈瀾這才道:“王娘子,你這一段唱的極好。”


    沈瀾幽幽重複道:“月子彎彎照幾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夫婦同羅帳?多少飄零在外頭?”


    王娘子見沈瀾稱讚她,一時心喜,隻以為沈瀾要賞她銀錢了,便即刻道:“夫人謬讚了。”


    沈瀾便歎息一聲,一管黃鸝嗓幽幽咽咽:“哪裏是謬讚呢?這一段實在是好,竟勾起了我幾分情思。不瞞你說,我夫君去了山西,隻留下我一人,被冷衾寒,夜裏都睡不著。”


    語罷,隻自嘲道:“秉什麽紅燭立什麽誌,激什麽夫婿逐功名。”


    王娘子隻好安慰她:“男兒誌在四方,夫人是個有福的,必能與夫君團圓。”


    “王娘子,我哪裏是怕不得團圓,分明是怕他……”沈瀾說著說著,隻語帶哽咽道:“世間男兒多薄幸,他若在外頭有了新歡,我可怎生是好啊!”


    王娘子微怔,聽沈瀾哭得傷心,又隻能安慰了幾句,複小心翼翼道:“夫人莫憂,我這裏倒有些法子,夫人可要試試?”


    沈瀾心肝一顫,暗道可算是勾出來了。這王娘子自己是個瞎先生,這些瞎先生在裴慎口中既然風評不好,想來是幹出過汙糟事兒。


    更別提王娘子的母親還是個挨家挨戶賣針頭針腦的賣婆,這些個賣婆若隻賣些針線繡品能得幾個錢?要掙錢,必定要動些別的心思。


    沈瀾心喜,隻麵上狐疑道:“你說得可是真的?”


    王娘子聽她語帶急迫,隻覺大生意上門,便便欣喜道:“自然是真的,我認識一個道婆,那道婆的符紙甚靈,隻消道婆作法,將夫人的生辰八字寫在符紙上,燒成灰燼,化在水裏,叫男子服下,必能讓他死心塌地。”


    沈瀾一愣,萬萬沒料到竟是這種法子。她心中無奈,嘴上還要道:“你莫來作弄我,我早已去過名寺古刹,求過姻緣符,難不成你這符紙能比那些得道高僧的還靈?”


    王娘子一時間瞠目結舌,隻她平日裏伺候達官貴人,素來嘴巧,便即刻道:“夫人說笑了,那些出了名的寺廟都是正經寺廟,哪裏會使這些偏方?”


    沈瀾便沉思半晌,方道:“既然如此,你且替我送一張來。”說罷,她又道:“你可還有別的法子?”


    問得急切,分明已是病急亂投醫。王娘子哪裏肯放過這位大肥羊,便略作沉吟,低聲道:“夫人,奴家這裏有幾本避火圖,還有些藥丸子,夫人可要?”


    沈瀾意動:“你且說來聽聽。”


    王娘子笑笑:“那避火圖俱是從京中鍾樓南邊的幾家店裏來的,最是時新。還有那藥丸子,女用的有揭被香,暖爐散,夜夜春,男用的自有耳珠丹、沉香合、保真膏……”


    沈瀾便羞澀道:“隻挑藥效最好的,給我來上幾個。”


    王娘子大喜,偏要做出為難樣子道:“夫人,這些東西俱是好藥材做的,極是昂貴。”


    沈瀾不滿道:“不過百餘兩銀子罷了,隻一根簪子的價錢,我焉能付不起?”


    百餘兩!她原本要個二十兩就夠了。王娘子隻覺心裏砰砰的,竟宛如懷春少女,一迭聲道:“夫人放心,隻消用上這些手段,哪個男子消受得住!”


    沈瀾便也笑起來,隻是忽然歎息道:“你那裏既有藥丸子,可有叫人昏睡的偏方?”


    王娘子一驚,心中生疑:“夫人這是……”


    “不瞞你說,此方不是為我求的,是替另一人同病相憐之人求的。她不受寵,便想得了一兒半女傍身,去外頭求了幾味藥丸子,偏家裏的老爺厭她年老色衰,中了藥都不肯與她……提腳便去尋了旁人。”沈瀾含糊道。


    王娘子心領神會。這是要將爺們迷暈了,再使藥丸子好求子啊。屆時有了子嗣,便是老爺驚怒,也不過責罵一頓罷了。


    敢幹出此等事的必是正妻,哪個妾敢這麽幹?也不怕被家裏的爺們發賣了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不做妾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語忍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語忍冬並收藏我不做妾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