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霖拍拍他肩膀,忍不住問道:“辛鞘功夫絕佳,辛兄沒想過讓他跟著自己多曆練曆練嗎?”


    “不知旁敲側擊過多少次,他不願意。”


    江霖嘖嘖惋惜,江熾聞言笑了笑。


    老定國侯打個飽嗝,拍拍肚皮剔剔牙道:“孩子嘛,他愛做什麽做什麽,開心就行唄。”


    楚言枝在廳堂內坐了一會兒,雖然狼奴被辛恩收為徒弟有些年頭了,但她隻去過北鎮撫司,並未來過定國公府。辛夫人和老侯夫人果然如狼奴從前說的那樣,都是很好的人,舉止進退有度,還把辛鞣喚了過來,要她陪她坐坐。知道她們都還不曾用完晚飯,楚言枝便讓辛夫人和老侯夫人回去用飯,獨留了辛鞣在這。


    從小到大,除了幾位關係並不算十分親厚的姐姐,楚言枝都沒什麽年齡相近的朋友,見到很有書香氣質的辛鞣,她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難以相信她會是辛鞍的親姐姐。辛鞍可一點禮貌也沒有,她小時候一直感覺他是會欺負狼奴的壞孩子。


    “我見殿下眉尖微蹙,臉色也有些發白,是近日休息不佳嗎?”辛鞣遞了茶來,溫和問道。


    楚言枝沒想到自己情緒表露得有這麽明顯,放下支腮的手接了茶:“還好,就是偶爾會心悸。”


    “若不介意,殿下可否讓我把把脈?我對醫術略通一二。”


    “辛小姐竟通醫術?”


    “不瞞殿下,我自小體弱,看的醫書多,所謂久病成醫。”


    一直侍立在側的紅裳不禁探身道:“這敢情好,在宮裏殿下若有了不適,隻能讓太醫隔簾懸絲診脈,更有許多病症無法悉數告知,太醫們也隻敢開些保守的方子讓吃,辛小姐既能一眼看出殿下精神不太好,想必醫術上定有些建樹。殿下,不妨讓辛小姐試試吧?”


    楚言枝見紅裳這般就笑了:“好呀,隻是要麻煩辛小姐了。”


    “殿下言重。”辛鞣立刻讓婢女將自己的藥箱拿來,笑著道,“不怕殿下笑話,我雖自信醫術不錯,這些年卻隻給祖母、祖父還有身邊的下人們把過脈。前年西南地旱情嚴重,我跟隨祖父祖母過去幫忙賑災,本想支起個醫鋪治病救人的,奈何沒人支持,說女子拋頭露麵做這樣的事有違禮法,更不好許人家。最後隻能幫忙煮些防治時疫的藥茶來發放了。”


    “辛小姐能有這樣的想法已勝過許多人了。”


    下人拿來了藥箱,辛鞣在案桌上鋪好腕枕,示意楚言枝將手放上去,而後為她細細診脈。


    診完脈,辛鞣眉目沉靜道:“殿下多思多慮,夜間難眠,總用安神的香料其實並不好。不如試試以後睡前喝一盞溫熱的鮮牛乳,白日時多走動走動,但要少食用濃茶等提神的入口之物,否則會加重心悸。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要盡快把心裏的愁結解開,一直鬱鬱在內,必會傷身。”


    “多謝辛小姐。”楚言枝收回手,讓紅裳將辛鞣說的都一一記下了。


    越聊楚言枝越覺得和辛鞣投機,想到她還沒吃晚飯,便讓她先過去了。


    辛鞣才下去不久,楚言枝剛拈起一塊茶點,一道氣勢洶洶的腳步聲傳來了。


    “喂,小公主,我今天是不會讓你把我大哥帶走的!”辛鞍走到堂中,抱著手臂大聲道。


    楚言枝將茶點放下了,拿帕子細細地擦著手指,並不抬眼:“他是我的小奴隸,我要他去哪裏,他就得去哪裏。即便不提君君臣臣,你是他小弟,平時都得聽他的話,四舍五入一下,你甚至也算得上是我的奴隸。你有什麽資格教訓我?”


    辛鞍一噎,梗著脖子道:“你,你對他不好,你喊他回去幹什麽?我大哥這麽厲害,就該有自己一片天地的,天天跟在你那,一點都不開心!”


    他又看了眼楚言枝身側已經目含慍怒的兩個宮婢,再度側身抱臂:“你把其他人喊下去,我有話要單獨跟你說。”


    楚言枝抬眸冷笑:“你命令我?紅裳,去找辛大人好好問問,他平時都在怎麽教導兒子的。實在不會,我明天就不辭辛苦把他送到父皇麵前去,讓父皇教一教他何為尊卑規矩。”


    紅裳探身應是,另一邊的繡杏衝已經有些慌了的辛鞍抬高了下巴。


    見紅裳真要下去找辛恩,辛鞍忙道:“等等等!我,我就開個玩笑!”


    “你自己不把規矩放心裏,別指望別人替你分辨哪些是玩笑,哪些是真話,更別指望借著玩笑的由頭說了沒規矩的真話後,還讓人家理解你、放過你。我可沒覺得好笑,隻覺得冒犯。”


    辛鞍忙攔到紅裳麵前,對楚言枝喊道:“對不起七殿下,我錯了嘛!但我真有重要的話想跟你說!”


    楚言枝沒理會,先吃了半個茶點,喝了兩盞清茶,才漫聲道:“你既要支開她們,還攔著她作什麽。”


    紅裳朝辛鞍微行一禮,繞開他退下了,繡杏也領著其他宮婢太監跟著出去,守在了外麵。


    “想說什麽說吧。”


    辛鞍不自在地撓撓頭,小公主脾氣還挺差,好像也怪不得大哥怕她……


    “我,我也沒別的意思,”這半句話一出來,辛鞍自己就先懊惱了。他別過臉咬咬牙,盡量板著臉,卻不敢直視她了,沉聲嚴肅道,“你對我大哥好點吧。”


    “怎麽養他是我的事。”


    辛鞍拖把椅子在她麵前坐下來:“可你別害了他!是,你不在乎他,他對你來說,就是撿回來的賤命一條,和三殿下府裏的那條狗差不多,高興了逗逗玩,不高興就想把他扔了。可大哥對其他人來說不是這樣的,他是我兄弟,是我爹教養到大的徒弟,我爹我娘待他比待我還好呢。”


    楚言枝把玩著手裏的茶盞。


    辛鞍見她不說話,輕咳一聲,手在兩膝蓋上磨了兩下,轉頭看看周圍,確定不會有第三個人聽見後,才低聲道:“你別勾引他犯錯成不成?你又不打算和他長久在一起,就把他當個玩具、工具,用完了丟,你是公主,當然不會有事兒,他是會死的!”


    “……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別跟我打啞謎嘛,我多少猜得出來,我哥喜歡你,你呢,長著一張禍水臉,深宮寂寞,圖個好玩新鮮,他肯定是不禁你勾的。”


    楚言枝放下茶盞,心裏覺得好笑,又覺得無畏。


    這便是他們知道此事的反應。怪她耐不住寂寞,怪她不守禮教規矩,怪她勾引奴隸以下作亂。


    卻也不假,她就是這樣的人。最開始是狼奴勾引的她,但他也躲過她,譬如去年這時候,譬如最近,兩次都是她主動來找他。


    楚言枝感覺到近來自己發愁的事顯得很可笑。她把自己放到了欲望和理智之間,任兩方拉扯,常常是被欲望所勝,最後的結果是還不如不拉扯,不如繼續渾渾噩噩。反正事到如今,如果真被公之於眾,不管她和狼奴進行到了哪一步,世人嘴裏的話隻會比從辛鞍嘴裏吐出來的更難聽。


    她無法殺死狼奴,也無法殺死自己的欲望。那便都不殺了,破罐子破摔吧。


    “他不禁勾,怪得了我麽?”楚言枝坦然地與他對視,“我便是把他玩死了,又如何?他是我的奴。”


    和一個心裏早有了定論的人證明自己無錯,或是證明自己並無壞心沒有意義,楚言枝也懶得和辛鞍這樣的閑人解釋。她和狼奴之間的事,還輪不到一個什麽都不了解的人來置喙。


    辛鞍又被她的話噎住了,氣得起身直踱步,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沒有心!”


    高高在上,自私自利,天真又殘忍的小公主,當初真是她把大哥撿回來的嗎?大哥怎麽就攤上了這樣一個主子!


    “辛鞍。”狼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了,辛鞍回過頭,狼奴提著兩隻食盒,隱在青藍的夜色之中,眼神微冷,“你欺負殿下,我不會饒過你。”


    辛鞍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我欺負她?哥,你自己被欺負慘了知不知道!”


    “你才不懂。”狼奴將食盒放到桌上,親自搬來了隻大桌子,將飯菜一一擺上去,“殿下,你一定還沒用晚膳,奴伺候你用膳。”


    楚言枝近來食欲不振,來的時候確實還沒用晚膳,見狼奴做的飯菜都還可以,便由他扶著坐下了。


    “辛鞍,你回去睡覺吧,殿下看到你不高興。一會兒我再去找你。”狼奴推他出去。


    辛鞍感覺更氣了,但是根本拗不過大哥,嘀嘀咕咕說了句“無可救藥”,氣哼哼地回去了。


    廳堂裏沒有別人,狼奴一心服侍楚言枝用膳,細致周到。


    他想她想得好久,可是看她這樣的狀態,心裏又難過,竟想怨她來找自己了。


    “狼奴。”楚言枝吃完一碗飯後,再不肯多吃了,讓他在自己身旁坐下。她摸摸他的臉,笑了下:“你小弟原來對你很好。”


    狼奴牽住她的手:“殿下。”


    “你願意跟我回去嗎?”


    狼奴垂眸:“奴不該跟殿下回去。”


    楚言枝點頭:“我也覺得我不該來找你。”


    “是因為想奴了,來找奴的嗎?”


    “嗯。”


    “奴也想殿下……”


    楚言枝望著外麵越來越沉的夜色,看星子漸浮上空。已是初夏時節了,一日比一日熱起來。


    “反正還沒到最後的時刻……我想放縱自己了。”楚言枝閉上眼,於疲憊中將自己的麵部肌肉一一放鬆,“一晌貪歡。”


    臨走前,狼奴去找了辛鞍,辛鞍坐在屋頂上喝著悶酒,看到他過來了,還想躲,然而酒量實在太差,一壇尚未過半,站起來時身體就搖搖晃晃想從屋簷上掉下來了。


    狼奴提著他的衣領扶住他,壓他肩膀讓他坐穩了。


    辛鞍搡他一把:“你個笨狼!”


    “我和殿下的事你都知道了。”狼奴把沒搡動他,反而自己失力亂晃的辛鞍扶住了,“謝謝你沒告訴別人。”


    辛鞍打個酒嗝,稍微清醒點了:“謝你個頭!你知道你家小殿下怎麽說你的嗎?說把你玩死就玩死了!”


    “真的嗎?”


    “對啊!她剛剛親口跟我說的!你還說我欺負她……誰欺負誰啊!”


    “殿下要是真能這麽想就好了,她能比現在開心好多。”


    醉醺醺的辛鞍聽到這話,上下看他一眼,往旁邊挪了挪,丟了顆石子過去:“傻狗!”


    狼奴接了石子:“我不是狗,我是小狼。”


    他抱著木奴,貼著自己的心口,凝視著天上的圓月:“但我願意是殿下的小狗,隻要她開心,被她玩死,也沒關係的。”


    辛鞍用見了鬼的眼神看他:“……瘋子。”


    “你不懂殿下。她愛我,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我後悔之前不甘心隻做她的小狗了,她要是不愛我,隻把我當隨便玩的玩物,她就不會這樣痛苦,還能玩得很快樂。現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麽痛苦,她以為隻是因為壞了規矩,違背了自己的良心而已。”


    “就,就是壞了規矩!她一個女的,還沒出嫁,怎麽能和你纏在一起!”


    “為什麽不能?為什麽要用這麽多的規矩束縛她?辛鞍,你這話說得很討人厭。”狼奴把石子丟回去了,剛好砸中他腦門。


    辛鞍嘶嘶抽氣,一邊揉額頭一邊要哭不哭的:“她愛你嗎?我是一點沒看出來!你催眠自己呢吧!”


    狼奴把木奴抵在自己的下巴上,揉著木奴的腦袋,臉上的笑渦隨說話時唇齒的牽動而越來越深:“她很愛我啊,今天我做的每道菜,她都至少嚐了一口,以前她不願意吃,動都不會動。甚至她今天就是空著肚子來尋我的,她以為我出事了。”


    “哼,說明她出來的時候還不餓,你把菜端上來她又餓了唄!”


    “她摸著我的臉說想我了,說要帶我回家。你一點也不懂,每次我要是出來,她都會叮囑我一定要打聲招呼,說清楚什麽時候回來,不然年嬤嬤會擔心,其實擔心的明明是她自己,年嬤嬤在正殿陪著和妃娘娘,很多時候並不知道我去了哪裏。隻有殿下會第一時間發現我不在,我不在,她會想我,會想我快點回去見她……”


    “嗝,”辛鞍揉揉飽脹的肚子,“哥,你想多了吧。我看她是圖你長得好看,要玩你才會想你,要是木奴丟了,你會不會想快點把它找回來?”


    “木奴不是玩具。”


    “啊行行行,你別跟我強這個!”


    “你一點也不明白殿下有多愛我,我之前,也沒意識到。”狼奴捧著臉,眼睛裏的光越來越亮了,“被殿下愛著的感覺很幸福很幸福,就算是分離,這些日子以來,我也隻是為著無法和她永永遠遠在一起而絕望難過,一想到她,心裏還是甜的。”


    “矯情。”辛鞍搓了搓兩臂上的雞皮疙瘩,但過了會兒還是道,“你說這麽多,就是想跟她繼續這麽錯下去唄?我是覺得,她要是真的愛你,就應該再也不來找你了。你知道大家怎麽看你嗎?說你待她身邊很可惜,這話你聽多了,不用我再多說了吧?”


    “她也說過,是我自己不肯。原因我也和你們說過很多遍了。我是北地的小狼,殿下不要我,我便隻能回北地去,但北地已經沒有屬於我的狼群了。”


    “你!是!人!”


    辛鞍氣得不行,恨不得提著他的耳朵強調。


    “等殿下成親了,我會離開她。先去……”狼奴眸光微動,“然後聽你們的話,為你們做事,報答你們的恩情。”


    “我們不是她,我們對你好沒圖你報恩!你的人生,你的人生能不能有除她以外的計劃啊?哪怕當個行走江湖的大俠也好啊。”


    “我不喜歡人間。”狼奴指尖點著冰涼的簷瓦,“如果不是她,我會為了自由撞死在籠子裏。我不懂人,你們人也並不懂狼。”


    辛鞍氣累了,跟他說不通,隻能仰躺下來,望著滿天星和那輪月,半天沒再說話。


    狼奴以為他睡著了,要把他背下去,辛鞍一偏臉躲開了。他似乎酒醒得差不多了,聲音輕下來:“哥,你難道不覺得委屈嗎?你說你是狼,行,你是狼。狼怎麽可能願意當狗,狼怎麽可能心甘情願當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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