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霖的目光始終跟著那兩道正在膠著著的身影,麵色似乎愈發凝重了,聽到餘采晟的話,不由抬盞飲了一口問:“那辛鞘馴這馬也沒少吃苦頭吧。小熾當年得他這座下馬時才十歲,馴了整整一年,全身的傷都受了個遍,總算馴成了。”


    說到這江霖目露驕傲,楚言枝在對麵也就勢誇了句:“虎父無犬子。”


    餘采晟也笑笑點頭,給江霖添了茶,在旁邊坐下了,跟著他看向那匹已然完全占據上風的黑色身影:“他那年應當也才九歲十歲,馴了半個月,馴成了,沒受什麽傷。”


    話音方才落下,那邊地麵一震,江熾被狼奴以劍柄挑下了馬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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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他背上有顆紅痣。


    江霖不禁站起身來, 楚言枝亦起身走到近前。


    遙遙望去,玄衣少年高坐馬上,重劍在手, 隻持鞘以劍柄抵地,寒刃滑出一截, 恰擋在白馬之下那身穿交織青提花夾襖少年的脖頸之前。


    江熾手裏也提著一把劍,但才剛擊地欲要起身, 就被他這般相攔,一時竟隻能維持側躺於地的姿勢。


    狼奴垂眸沉聲道:“離殿下遠點,她討厭你。”


    江熾吐去口中塵土,嗤笑了下, 抬腿一踢踩上他的劍, 一躍便要翻身重新上馬。


    狼奴蹙眉,手腕往下一勾,寒劍出鞘, 不過飛旋幾下便被他緊握於手。


    江熾坐回馬上後,拍了拍身上的灰, 抬頭正要放兩句狠話,卻聽身旁馬蹄聲去,狼奴馭馬朝前麵的觀樓行去, 摸著馬首仰麵衝上喊道:“殿下,狼奴贏了!”


    觀樓內的氣氛有一瞬間的尷尬。


    楚言枝懷裏還抱著那個醜木偶,不禁看向站在手邊的江霖和餘采晟,江霖嘴角往下抿著, 麵色沉沉, 餘采晟倒笑著“呦”了聲:“辛鞘騎術真有這麽好?”


    楚言枝再往下看, 狼奴還衝著她笑, 壓根沒管江霖此刻表情如何。


    在人家父親麵前,這也太不給江熾麵子了……但楚言枝也為他感到驕傲,她養的小奴隸竟比赫赫有名的少年將軍還要厲害,且是厲害得多,她茶還沒喝兩口他竟已跟人比完了。


    三國裏溫酒斬華雄的關羽也不過如此吧。


    “咳,狼奴性子一向頑野,手下沒個輕重,一會兒我好好責問他。”楚言枝忙對江霖道。


    “七殿下說笑了,武場比試沒有輕重之分,輸贏才是關鍵。何況江熾根本沒受傷。”江霖覆了層寒霜般的臉上終於裂出了一絲笑,對楚言枝溫和道。


    “辛鞘,”江霖衝下喊了聲,“你江熾小弟一向是個拗脾氣,平時傲氣慣了,你盡管盡全力和他比試,多比試幾個回合,讓他長長記性。”


    狼奴將目光從楚言枝身上移向江霖,一時沒說話,烏潤的眼睛裏卻流露出了不太樂意的情緒。


    楚言枝看得分明,懷疑他是不是嫌江熾太弱,打起來沒意思了。


    “我方才是有些輕敵。辛鞘大哥,還有勞你再與我比試兩回,三場兩勝,如何?”江熾在觸及江霖淩厲的目光時臉上方才還算輕鬆的表情徹底斂了下去,同狼奴說話時的眼神也認真了不少。


    餘采晟衝下麵笑嗬嗬道:“辛鞘,別當贏了這一回自己就真比江小將軍能耐了。你是占了先出招的光,江小將軍方才隻使出了三五層功力吧,還沒要正式出擊,你就一頓耍招把人家弄下馬來了,這有什麽看頭。”


    楚言枝合理懷疑這個餘采晟是不是專門拱火來的,他不是江元帥手底下的人嗎?這麽明褒暗貶江熾,也不怕江元帥不高興?


    狼奴不多言了,見楚言枝沒有阻止的意思,側頭看向江熾。


    江熾做了個“請”的手勢。


    見他們再度往前行去,楚言枝忍不住交代道:“狼奴,下麵冷,我想在這多坐會兒喝喝茶。”


    別再打得那麽快了,給人家小將軍留點麵子。


    狼奴回頭對她露著笑渦笑:“好呀。”


    餘采晟先於他們坐回去了,繼續斟茶倒茶,楚言枝便也抱著木奴回去,江霖在那看了好一會兒,才到近前坐下。


    “我記得你先前說,辛鞘的飛針術也是他才九歲、十歲學會的?”


    餘采晟點頭:“而且屬下沒有親自教他,他看到了後,自己琢磨會的。”


    江霖不禁咂舌:“也無愧於是從狼口裏活下來的孩子。”


    餘采晟倒茶的動作頓住了。


    江霖又苦笑:“他運氣也好,遇上的是頭母狼,那母狼恰又是狼王。灼兒要是也有這般好運,便不至於被吃得隻剩那幾塊骨頭。”


    楚言枝並不知道江霖口中提到的“灼兒”是誰,她那些年一直待在宮裏,連重華宮以外消息都很少探聽到,錢公公也從不對她說這些,三姐姐倒是會說一點,但自從她為插手朝政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被成安帝狠狠打壓之後,也不再同她聊這種話題了,除了那回提醒她與狼奴要小心江熾。


    “其實狼奴隻是手比常人巧些,我不懂舞刀弄劍的功夫,倒知道他刺繡不錯,練的還是蘇繡。”楚言枝理了理木奴身上穿的小衣服,“這些都是他自己做的。”


    江霖聞言移目看去,搖頭笑道:“……這真是小孩子脾性。”


    哪家少年郎這麽大了還天天帶著個木偶玩具出門,還每天堅持給它換新衣裳?便是再小個十來歲的奶娃娃也未必會有這樣大的玩性吧。


    且女紅女紅,是女子做的活計,針線功夫再好,於他有何益處?


    不過看這針針腳腳……確實十分精細,比他夫人給他做的劍囊荷包要好看得多。能凝神做這細致活,想必是個心神專一的孩子。


    “他會的可不止這些,什麽做燈籠、雕金刻銀、打鐵練劍……但凡他想學,沒學不會的,且也沒落下跟辛大人學的那些功夫。”餘采晟笑言道,“要說有什麽缺憾,就是他總覺得自己是頭北地的小狼,想法單純,叫他讀書,他讀幾遍能給全背下來,卻未必能理解其中的道理。”


    “所以就像江元帥說的那樣,他是小孩子脾性,從無壞心。”楚言枝將盞中剩餘的茶水喝下後,轉而與他們一起看向馬場。


    狼奴正與江熾周旋著,出招的速度與狠厲程度完全不像第一場比試的時候那樣了,但依然時時壓製著對方,江熾幾乎沒有任何喘息反擊的機會。


    江熾一開始興許真如餘采晟所言,並未使出全部的功力,但漸漸也被狼奴逼急了,動作大開大合起來,隔這麽遠都能聽見馬兒嘶鳴與刀劍相碰擦出的嗡鳴聲。


    江霖看了半晌,才徹底將視線收回,不再往下看一眼了。


    江熾是他精心教養長大的,背負著江家軍,乃至大周朝的希望。如今邊關平靜無瀾,朝廷一心忌憚他們,可江霖仍然時時為家國安寧擔憂。他確實一直對二十幾年前朝廷突然將他們驅至邊關戍守不許回來探望一二的決定感到不滿,但並不為在那些驅敵守邊的年月感到後悔。他怕江家軍會後繼無人。


    他從年輕的時候起就是個好勝的脾性,那時自己不服輸,後來有了孩子,更不肯在教育子嗣上落後分毫。長子江灼出生時哭聲響亮,膽子大,不怕冷,一看就是個體質不錯的孩子,他大喜過望,白天抱著他督軍演練、指揮作戰,晚上的時候便望著帳上承塵盤算著等他大一點了教他什麽,再大點了又要教他什麽。


    後來江灼死於韃靼刀刃之下,屍身又被狼齒撕咬得隻剩殘肢斷臂,江夫人於悲痛之中為他生下了二子江熾。江熾出生的時候哭都不會,一張皺皺巴巴的臉在娘胎裏被憋得青紫青紫,怕冷、弱小,得人時時嗬護,江霖雖然高興,卻也發愁,打小就逼著他鍛煉學功夫,好在他雖體質稍弱,悟性還好,十歲就能殺敵,有狠勁兒、衝勁兒,同他年輕時一樣,不肯服輸,樣樣要做到最好。


    若非遇上辛鞘,他也要以為江熾是當今少年郎裏最出挑拔尖的那個了。如今別說江熾心裏急,他也急。一是急江熾不如人,二是急辛鞘空有一身功夫不想著報效家國實在可惜。急辛鞘誌向不高的同時,他又有些慶幸,辛鞘若真誌向高遠,以後哪裏還有江熾發展的餘地……


    他對辛鞘可謂是又驚歎又可惜又看不太起。


    江熾還是得多練練,絕不能偷半點的懶。這才到京城多久,他身上的筋骨似都鬆散了。


    “噌——”


    底下馬蹄聲略停,刀劍碰擦激烈,餘采晟站起了身,眉頭微鎖。


    楚言枝看不太懂他們的打鬥,方才顧著喝茶、吃茶點,沒怎麽注意,見餘采晟起身了,才投去目光。


    狼奴坐下的黑馬竟有隻前蹄彎伏於地,抖顫再難直立了。


    “可惜,辛鞘大哥,你的馬倒比你先認輸了。”


    狼奴翻身而下,迅速查看了馬兒的前蹄後,抬手包握住了馬腿關節處,感覺到藏在其中的綿針後,眸光深寒地盯向江熾:“你就這麽怕輸嗎?”


    江熾悠悠扯動韁繩,踱到他身邊看了眼:“辛鞘大哥,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你座下駿馬老而無力致使你輸了,還怪得到我身上嗎?”


    餘采晟拖著條瘸腿下去了,楚言枝雖聽不清狼奴和江熾在說什麽,看他們二人的神情也能猜出幾分,抿唇看了眼江霖後,提裙於宮婢的簇擁下往馬場而去。


    狼奴將馬兒牽到一旁的馬槽前,蹲跪下來以掌催發內力將那根銀針逼了出來。


    馬兒慘鳴不已,狼奴撫著它的鬃毛安撫,熟練地撕下裏衣袖子,倒上金瘡藥給它敷上包紮好。


    見到狼奴掌心上的那根帶血銀針,江熾麵上的表情終於起了幾分變化。


    餘采晟看了眼江熾,沉默幾息,從狼奴手裏拿過韁繩,幫他給馬兒療傷、喂草料去了。


    楚言枝緊跟著過來,看到這些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在狼奴投來目光前,她腳步慢下來,等江熾臉上笑意漸失後,直接側身看向後麵的江霖,麵上雖還帶笑,語氣裏的譏諷已完全不加掩飾了:“江元帥,我家小狼或許確實孩子脾氣、頑皮愛野了些,沒看明白情勢,比試時,雖給了江公子餘地,卻沒給他留多少麵子,這便算他不識趣、不懂事吧。可江公子何至於為了贏這場比試而背地裏使陰招傷他的馬?您說,既然這般怕輸,他今日到底為何還要巴巴地跑來我公主府找小狼比試呢?我可真弄不懂你們武人的規矩了。”


    “七殿下,我想你是有所誤會了,這完全是個意外,何以證明那針就是……”


    “江熾!”


    江霖已用目光將江熾狠狠剜了一遍,他怒目圓睜,咬牙攥拳忍了又忍,麵對小公主毫不客氣更毫不留麵的指責,既憤怒又羞慚,對江熾厲喝道:“你的意思是辛鞘為栽贓你而故意損毀自己的馬不成?你竟,你竟……”


    江霖氣得一時說不上話,手指重重點了又點,才咬牙切齒地恨聲道:“還不快向七殿下和你辛鞘大哥賠罪!”


    “不必了。”楚言枝握了狼奴的手腕,拿著帕子垂眸給他擦手上沾的血,“江公子這般光明磊落的大英雄向我們賠罪,我們哪裏承受得起。若江公子實在想表現自己所謂的誠意和歉意的話,我們也不要別的,”


    楚言枝再度直視向江霖,“江元帥,小狼挺傻的,他連個木偶都當人看待,給他做衣裳、穿衣裳,時時帶在身邊,何況是陪伴他這些年的小馬呢?江公子既傷了馬兒的前蹄,我們的要求也不算過分,讓他自斷一臂聊表歉意,如何?”


    江霖愣了一瞬,沒想到這位看起來明媚嬌憨不知世事的小公主嘴會這麽毒。經她這麽一說,不論江熾做什麽,都是虛偽做作的。且若真讓江熾自斷手臂,養傷十天半月的事小,可這不就是將他與辛鞘坐下的馬來類比了嗎?


    ……也實在太不留麵子了些!


    見他不語,楚言枝忽然又笑了:“江元帥心裏是在為江公子鳴不平,覺得這讓他太沒麵子嗎?我年紀小,在深宮長大,沒什麽見識,您應該比我清楚,在武場上使這種手段,他早先就已經把自己作為將軍的麵子丟盡了,而不是我要刻意為難他。但既然江元帥和江公子實在覺得為難,我們也退一步,江公子親自給小狼的馬兒賠禮道歉,隻要馬兒能恢複如初,我們既往不咎,也絕不會將此事透露給外人知道。包括我帶來的人,今日都會一個個把嘴封得緊緊的,保證江公子出了馬場後,再不會有人知道他出的陰損招數,他還是那個光明磊落赫赫威名的江小將軍,如何?”


    楚言枝心裏清楚,雖然江熾手段卑鄙、行事陰狠令她無比厭惡,但江霖與江家軍是大周朝的功臣,若沒有他們守邊多年,皇室絕沒有這麽多年的安穩日子過,她表達憤怒不能再讓他們以後肆意輕辱可以,但絕不能真讓他們把臉丟盡。


    江霖的表情果然緩和不少,給一匹馬賠禮道歉雖聽起來荒謬了些,但總比自斷胳膊來得好,且確實如楚言枝所言,江熾理虧在先,他做的事要是傳出去,丟的可不止是他一人的臉。


    “謝七殿下寬恕!”江霖欲要跪下行禮,楚言枝忙抬手攔下,真摯道,“您那些年上陣殺敵、衛國衛土,所受艱辛哪裏是我一個不懂事的公主能體會的,這般大禮便是父皇在此也難安受,何況是我,您請起。”


    憤怒壓下一半後,江霖經她這般說更覺羞愧,再度厲聲斥責了江熾。


    江熾麵沉如墨,抬眸見狼奴一直站在楚言枝身側,眼眸晶亮地隻盯著他的小公主看,察覺他的目光時又換作了森寒目光投來,不由冷笑。躲在女人身邊算什麽本事?


    他又看向楚言枝,牙尖嘴利的小公主還麵帶微笑無比寬恕似的地等著他過去給那匹馬行禮道歉。


    “還不快去!”江霖沒忍住往他肩膀上推了一把。


    江熾過去了,楚言枝帶著狼奴和其餘人一起過去,親眼看著江熾對那還無法直起蹄子的馬兒再三行禮過後,才當眾命所有人不得透露今天發生的事,吩咐紅裳和繡杏都一一去強調清楚。


    “你有沒有傷到哪裏?”人都散去了,楚言枝才鬆了狼奴的手腕問道。


    狼奴望著她輕輕搖頭:“小狼沒受傷,好好的。”


    “剛才怎麽沒攔下他的針?”


    以他的功力,楚言枝相信他是能察覺到的。


    狼奴摸了摸還被她摟在懷裏的木奴,皺眉道:“他實在太壞了,勝了那局後我想三局二勝,沒必要再和他比第三場,轉身想找殿下回家,他就朝我背後射針,不止一根,我擋了往我臉上、背上的兩根,沒料到他還要傷我的小馬。好在我還是反應過來了,振了一掌勁風過去,沒讓那根針紮到它關節上。要是從那裏紮過,或者卡在那裏取不出,它以後都不能再跑了。江熾用了十成力道,那針本能從馬兒骨頭裏穿過而不留絲毫痕跡的。”


    楚言枝心裏直犯惡寒。要是真讓他得逞了,狼奴會輸得不明不白的。他大概是沒料到狼奴還能察覺到第三根針並及時使掌風過去,也不知道這麽慣熟的手段,他從前是不是常用。


    三姐姐說得一點沒錯,絕不能和這種人多接觸。可辛家和江家的關係非同一般,狼奴怕是很難避免和他見麵……


    話又說回來,如果今天她沒跟過來,江霖會如何處理此事?辛大人一家不在,狼奴無親無靠,看江霖的態度,定會維護江熾在先,而讓狼奴咽苦水。她以後還是多看著狼奴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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