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對小狼好好。”狼奴克製地攥了她的袖子,在外麵還不敢對她過分親近,隻用黑亮的眼睛凝睇著她,“奴好幸福。”


    楚言枝笑他:“你是我的小奴隸,在外維護你就是維護我自己。”


    “那也好好,殿下喚奴小狼,奴都聽到了。”狼奴還是沒忍住去捉她的手了,藏在袖子裏與她五指相扣,“奴越來越舍不得離開殿下了……”


    觀樓上的空閣內,揮退所有下人包括餘采晟後,江霖回過身來,鷹眸銳利地盯向江熾,江熾垂眸不語,目光卻緊盯窗外。


    江霖緩步走到他麵前,話在肚中幾轉,將要出口時,拳頭卻難受控地先揮到了他臉上。


    江熾被打得偏過臉去,唇角溢出血絲。


    江霖還欲再揮兩拳,江熾卻已經雙眸閉上,等待般直立不動了。


    從小要是挨打,他便是這般模樣。見他白淨的臉上已腫起了一塊,顴骨還擦破了皮,江霖克製地收了拳,打在一邊的桌上,桌子兩歪兩扭,竟斷了一條木腿。


    “你從哪學來的陰招!為贏一場比試,竟給背後下人絆子,傷了人家的馬!你,你,你真丟盡了我們江家軍的臉麵!”


    江熾緩緩睜眸,依舊不語。


    江霖滿腹怒火又因他這般態度徹底燃起了,一腳踢在他胸膛上:“你六歲那年和人比箭術故意弄折人家羽箭的時候,我就教訓過你,那三個月沒下得來床的滋味你忘了是不是?回去給我領二十軍鞭,長長記性!要是再敢做出這樣的事……”


    江霖抽了劍,一腳踢開劍鞘,把劍刃重重打去,臨末了時又輕了舉動,緊貼在他脖頸上:“我就取了你這條命!我江家,斷容不得品行卑劣之人!”


    江熾麵無表情,並未推開他擱置在自己脖間的劍,直接朝他拱了拱手,又驚得江霖不得不把劍往回收:“兒子謹遵父親教誨,絕不再犯。”


    江霖仍覺氣憤,那看似嬌嬌弱弱的小公主當眾責問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也不曾料到自己一直視為驕傲的兒子竟然就為了一場比試,一場比試!出這般招數。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江霖仰麵深吸兩口氣,才沉聲道:“辛鞘是比你好,身法比你好、劍術比你好、騎術也比你好,你是該為此著急,是該為此羞愧!你是在北地我從小緊抓緊打給你教養大的,你母親那年為把你生下來,半條命都沒了!江家軍哪個不盼你好,哪個不盼你將來帶著他們保家衛國拓疆擴土?辛鞘算什麽,喝狼奶長大的野孩子,要不是有幸遇上你辛叔叔,連給小公主當侍衛的活都輪不到他!”


    想到小公主他們還在下麵沒離開,江霖又壓低了氣息,克製地推了兩把江熾:“你自己好好想想!我看你是來京城後,被這花花綠綠的世界迷了眼了!每日練功是不是鬆懈了?叫你讀的書你天天看了嗎?回去你給我勤加苦練去,將來哪天你給我正正當當地贏了他!明白沒有?”


    江熾保持著行禮的姿勢不動。


    江霖給了他一記暴栗,加大了音量:“明白沒有!”


    “兒子明白,謹遵父親教誨。”


    江霖手臂撐在那缺了半條腿的桌麵上,呼吸緩了又緩:“坐馬車回去吧,別讓人看到你這副丟人樣子。”


    江熾慢慢放下了行禮的手。


    江霖回頭,見他還盯著窗下看,一揮手臂關了窗:“還愣在這幹什麽?”


    “父親。”江熾抬眸,語氣淡淡,“那小公主對你那般言語不敬,你何必和她客氣。我們江家軍在邊關威勢如何,不必多言。隻要您願意,根本無需再屈居人家之下。至於那個辛鞘,和辛叔叔是一樣的道理,若不能收他們為我們己用,不如收拾幹淨,否則將來定是個隱——”


    他話未說完,江霖又一拳打來。


    這回用力之猛,比方才兩記有過之而無不及,江熾往後趔趄了下,血順著下巴往下滴。


    他悶悶喘著氣,又被江霖提起了脖子,摔到牆麵上指著鼻子低聲警告:“君君臣臣,君君臣臣的道理你給我記清楚了!我江家,世代忠良,祖輩累下來的功績,斷不能毀在你手裏!再提這樣的話,也別等聖上下旨殺你,我先抹了你的脖子!”


    江熾閉了閉眼,唇角的血洇紅了衣襟,才終於點了點頭,竟有幾分笑:“兒子記清楚了。”


    江霖鬆開他,拿起陳茶往嘴裏灌了灌,才遞給他:“把自己給我收拾幹淨了再出去。”


    江熾接住了,漱漱口,又拿帕子揩去了臉上的血跡,這才提步離開。


    江霖在閣內單獨坐了一會兒,開窗望著底下那小公主由辛鞘扶上車輦的身影,輕輕歎了口氣。


    雖幾次威脅教訓,他哪裏舍得真抹了這兒子的脖子。他與敏兒這些年,就那麽兩個孩子。生下江灼的時候,正值各方戰亂,不得不四處安營紮寨,敏兒的身子便有了些虧損。見灼兒那麽健康愛笑,他本已不打算再要別的孩子的,誰能料到後來……


    江熾出生後,他給了作為父親雙倍的愛護,可他不爭氣的時候,他哪能忍得住不生氣?往往白日裏打了他,夜裏又去給他上藥。他六歲那年在床上躺的三個月間,有時他在外頭忙到後半夜才回來,也要提著燈進他房裏看看傷口愈合得怎麽樣了。


    愛之深,才責之切啊。


    謀反之心……更不能讓他有!這是掉腦袋的罪!且如今大周朝正是興盛之期,便是江家軍真有那傾覆天下的能耐,到底是並未全得人心,一於百姓無益,二來勝算極低。


    從閣內走出來後,看到一直守在前麵的餘采晟,江霖腳步微頓,卻也笑了笑:“今日叫你看笑話了。”


    餘采晟久未言語,跟著他走下觀樓,到無人之地時,才看著那輛漸行漸遠的車輦搖頭歎了聲氣:“元帥對小將軍是不是太嚴苛了一些?”


    “都是為他好。若不嚴苛,他現在不定是什麽樣子!我看他是貪圖京城的繁華,心思飄了。”


    餘采晟欲言又止,還是忍不住低聲道:“小將軍畢竟年輕氣盛,十多年來未曾逢過敵手,一時著急,也屬實正常。辛鞘那般天賦,這世上根本找不出第二個,元帥若能和小將軍說清楚這些,小將軍未必不能好好聽進去。”


    江霖又歎了口氣,背著手於寒風之中靜立眺望著遙遙無際滿是黃枯草的馬場,微聲道:“你不了解他,他從小心思深,凡事不肯與人說,一不注意,便有可能釀成大禍。特別是這種涉及品行的,我今日未在外人麵前向他揮拳,已是顧忌他身為男人的體麵了,私下裏他再態度不佳,我如何能不生氣?能不著急?小餘啊,你沒養過孩子,不明白這其中的辛苦。”


    餘采晟拖著瘸腿立在他側後方,眼前竟飄起了雪,不由望著自己哈出的白氣,眯了眯眼睛:“……元帥,如果,如果屬下當年沒弄丟小世子,您還會對小將軍這般嚴苛嗎?其實實話來講,小世子的身子骨比小將軍強,長大了練武,說不定,不會比辛鞘差,您說呢?”


    “哈哈,你啊,怎麽還惦記著從前的事,我都不想了。”下了雪,江霖也不避,直接席地而坐,哈了口氣搓了搓自己的手,這便捏著地上的枯草撚著,“要是灼兒那時沒出事,沒出事麽……未必還會有熾兒。”


    餘采晟隨他坐了下來,聞言心口一堵,看向江霖,江霖雖仍威嚴凜凜,一旦坐下,脊背竟也顯出了幾絲佝僂的意味。十幾年前他離開北邊時,江元帥可還意氣風發著呢。特別是小世子在的時候,每日臉上都是笑,他們底下人若犯了小錯,都不會得他斥責……


    當初江夫人的身子不宜再有孕,元帥確實是抱著補償失子之痛的想法要了第二個孩子,可如果說江小將軍的出世,就隻為代替小世子的話,對他是否太殘酷了些。


    而且也不難想見這些年江元帥為了讓他爭氣,在教導他的時候花了多少氣力、給了多少壓力。


    餘采晟才要問出口的第二個問題在喉口轉了又轉,到底是沒問出來。


    察覺到他的沉默,江霖轉眸看來:“你也別怨怪我這心思,那時候的江家軍是什麽情形,你知道。我也想要再生幾個孩子,但敏兒身體實在不行……要我碰別的女人,那也不可能。雖是抱著讓江家後繼有人的心態才生的熾兒,我並未虧待過他,他母親也疼他比疼他哥哥要狠。他身子弱,頭幾年的時候,我們幾乎寸步都不敢離他身。”


    餘采晟這才覺得心裏放鬆了些。


    “說吧,你一擺出這樣子我就知道,你有話瞞著我想說是不是?”


    餘采晟正醞釀著,經他這麽一說,也笑了笑,終於語氣不甚自然地試探著問:“如果,屬下是說如果,小世子其實沒死,給找回來了,也是如辛鞘那般天賦奇絕的孩子,您會怎麽做?”


    江霖抿了唇。


    他抬頭看看已覆了層薄薄白雪的草地,嗤笑了句:“京城的雪就是下得不如北邊兒帶勁。”


    餘采晟料他是不想回答,略有些局促地撲撲他肩上落的雪,想著要不要提出回去,江霖忽然啟口道:“那孩子死了,怎麽可能還活著。那天之後我親自帶人去找、去扒,方圓幾百裏的雪原,隻要是沒韃靼在的地方,我都尋了個遍,就隻搜出了那,那幾根……幾塊小手小腳。”


    江霖比劃著那小手小腳的大小,手在顫,聲音也連帶著在哽咽:“小啊,凍得青青紫紫,上頭都是狼牙印子……你說他,他是被韃靼一刀刺死的吧,一定得是吧……他那麽大丁點,要是活著被狼一口一口吃幹淨,你說說,多疼……多疼。”


    餘采晟兩臂搭在膝上,捂了頭臉揩淚。


    江霖擤了鼻子,搓搓地上的雪洗幹淨手,這才抖抖身上的雪起身:“行啦,咱都不想了,你不說他是小神仙,回去享福了?他就是來這受頓苦的。”


    餘采晟跟著他往回走,悶著鼻音道:“屬下隻是說如果。”


    “你這人,跟以前一樣的強脾氣。”江霖笑著捶了他一下,走到廊下徹底把身上的雪抖幹淨,叫人拿兩盞熱酒來,一盞遞給他,一盞自飲,“我夜裏也常想這事,我沒想,他娘又想,想了就躺旁邊跟我說,我不想也得想。他要是真沒死,給找回來了……那當然是千疼萬寵,要什麽我都給他。”


    “那小將軍呢?”


    “當然是讓他倆一塊兒守這家業。他要是能耐比熾兒強,將來世子之位照舊傳給他;要是不如熾兒,就讓熾兒以後幫我護著他。”


    餘采晟將酒飲下,頓覺五髒六腑都熱了起來。


    “元帥,小世子身上除了那枚金鎖,真的再無別的東西了?連印記也沒?”


    江霖想了想:“確實沒。你怎麽突然問這個?”


    餘采晟忙道:“隨口問問。”


    江霖到底是從戰場上拚殺那麽多年下來的,疑心地問:“你這老小子到底打什麽盤算呢?”


    餘采晟笑道:“屬下都這副殘軀病體了,還能有什麽盤算?就當年的事兒,真放不下!到棺材裏了,也放不下。”


    “哎。”江霖把空酒盞撂給下人,見人將自己的馬牽過來了,翻身騎了上去,還叫人牽了匹新馬過來,衝他道,“你腿是瘸了,不是沒了,不耽誤騎馬,上來。”


    “屬下那麽多年沒騎過了……”


    “上來!老子特地給你挑的。”


    餘采晟隻得接過韁繩攀著馬鞍,踩著腳蹬爬了上去。久未騎馬,他倒不覺得生疏,隻是看這越下越大的雪,那夜雪間奔襲山道的場麵便不斷在他腦海裏閃現……


    見他終於上來了,江霖揚揚馬鞭,擬馬聲馭馬而行。


    行過一段路後,他忽然勒停馬蹄,隔雪回頭,衝在馬上神情似有些昏沉的餘采晟道:“他背上有顆紅痣。”


    餘采晟陡然驚醒:“什麽?”


    江霖笑笑:“我想起來了,他兩邊肩胛骨中間……不對,應該是腰往上頭一點,約莫就是在脊骨上吧,有顆米粒大的紅痣。他皮膚嫩,他娘就好給他擦身,那力道輕的!擦著擦著,怕得問我是不是不小心給他擦破皮了!哈哈哈,她沒事總盯孩子看,沒毛病也能看出毛病來。”


    餘采晟半晌才回神:“是,是……他乖得很,不讓他哭,真擦破了皮也不會哭……”


    車輦在公主府前停下,直到撩開簾子要下去了,楚言枝才發覺外頭下了雪。繡杏忙把傘撐起來,護她下去。


    然而不知不覺間楚言枝的個子早比繡杏要高了,由她撐傘委實勉力。紅裳正要從她手裏接過,卻被狼奴搶了先。


    狼奴手臂露著大氅之下的絨毛讓她將手搭上去,垂眸侍在旁側,虛攬著她的腰扶她下來,步步往內走。


    受傷的馬兒已由小太監牽去找馬醫處理傷口了,在外麵吹了半日的風,楚言枝也想好好歇一歇,便由狼奴扶到了蘭心閣內。


    吃完午膳,席間小飲了幾盞溫酒後,楚言枝覺得渾身熱熱的,叫宮婢出去後便躺到了床榻內,也不怎麽蓋被子,就懶懶地趴在那睡。


    “殿下,你不怕著涼?”耳邊吐息溫熱,楚言枝並未抬眼,便感覺到那小狼崽子又拿臉往她背上親昵地蹭了,還輕輕地臥了上來,用他的胸膛將她完全裹抱住。


    楚言枝嫌熱要推他,狼奴不願意鬆,反拿了她的手吻她的脖頸:“殿下把奴推痛了。”


    楚言枝掐他的臉笑話他:“你一身銅皮,冷都不怕,還怕痛?我才用多少點力氣推你。”


    “殿下忘了?夜裏殿下抓得奴身上都是傷,快沒一塊好皮了。”


    楚言枝翻爬到他身上睡:“誰叫你作弄我作弄得厲害……”


    狼奴吻吻她的眉眼:“奴每回都給殿下上藥,裏裏外外都上,殿下不好關心關心小狼嗎?小狼是你夫君呀。”


    楚言枝懶懶地抬起眼皮看他一眼:“不要,我困。”


    狼奴揉揉她的臉,將她完全抱到了自己的身上,就要撩開自己的衣裳下擺。


    楚言枝立刻警醒了:“你幹嘛?”


    “殿下知道的。”狼奴衝她眨眼,“給奴上藥嘛。”


    經不得他這半脅迫半引誘的央求,楚言枝隻好忍著困勁兒叫他剝了衣衫趴下來,取藥給他上藥。


    觸目驚心。


    每天夜裏什麽都看不見,直到此刻才看到,原來真有這麽多劃痕……不曉得的以為他是受了什麽刑。


    楚言枝忍不住偏過臉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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