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布裏一指不遠處的草坪,以及草坪旁幾個若隱若現快要消失的腳印。


    “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麽久,除了這寥寥幾個泥腳印還留在原地,其他哪裏還有什麽線索?我們除了以這樣的方式推測他們的動向之外,難道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有啊。”易文君一指不遠處的樹木,“在翻牆進入工廠後,這群孩子並非直奔這棟辦公樓的樓下,而是在那顆樹下停留了一段時間,按照樹皮蹭落的痕跡,他們應該是有人爬上了樹,觀察地形。”


    “……?!”


    加布裏連忙奔到樹下,轉了一圈後,很快就找到了樹皮上攀爬的痕跡。


    他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但手上卻非常誠實地拍下了一張照片。


    哢嚓——


    易文君說:“這棵樹不高,視野也相對狹窄,因此他們開始發愁接下來要怎麽辦才好,但就在這時,一件意外的事發生了,將爬上樹的孩子嚇得差點摔下來——當然,他沒有摔下來,茂密的樹枝接住了他,不過他的這次被驚嚇還是在書上留下了痕跡。”


    加布裏連忙抬頭往上看去,果然看到了樹枝上的某些位置有剮蹭和折斷的痕跡,而在樹下,那些被踩落的樹葉與樹枝也的確比其他樹下的厚上不少。


    “怎麽會……”加布裏喃喃自語,不知道是在驚詫這件事的曲折,還是在驚詫易文君細入毫芒的觀察力。


    但他的手依然很快,對準樹上的痕跡又是哢嚓一下。


    易文君繼續說道:“所以,問題來了——是什麽驚嚇到了這群孩子?玻璃窗,對,就在這群孩子闖入工廠沒多久,一扇玻璃窗就在他們麵前被突然打破了!”


    “什麽?!”加布裏失聲道,“傑西卡小姐,你的意思難道是說,這些玻璃窗其實是被人從內部——從辦公樓的內部被人打碎的?!就在那天晚上?”


    “不是一天全部碎裂的。”易文君強調,“我想應該是循序漸進,每隔一段時間就碎掉數塊。否則這麽多塊玻璃同時碎裂,絕對會驚動外人。”


    “但就算循序漸進也不可能!”加布裏激動說,“玻璃窗被從外部打破和被從內部打破,它們掉落的碎片是完全不一樣的!傑西卡小姐,你看這一地的碎片,你看它們,這根本不是被人從內部打破的樣子!”


    “不,其實是一樣的,加布裏先生,隻要你作出這樣的設想:在看到玻璃窗的突然破裂後,這群孩子被嚇了一跳,但很快的,他們躲在辦公樓下,躲開了可能會有的來自辦公樓的視線,慌亂中將一些細碎的小玻璃踩進了泥土裏,並且,在強烈的危機意識下,他們還帶走了大塊的碎玻璃用來防身——隻要這樣一想,這地上的碎玻璃的數量是否就變得合理了?”


    加布裏再一次目瞪口呆,好一會兒後,他喃喃說道:“這……你……你這才是毫無根據的猜測吧?”


    易文君搖頭,指了指地上的玻璃碎片:“那請問加布裏先生,在什麽情況下孩子們才會主動踩進玻璃碎片的區域,留下這些腳印和這些細小的血跡?”


    加布裏呆呆低頭,凝神細看,發現鞋印下方的確有細碎的被踩入泥土的玻璃碎片,並且在易文君所指的方向,也確實有殘留的血痕和破碎的指紋。


    不過因為這些線索太過細小了,根本不是第一眼就能發覺的東西,於是就被加布裏直接忽略了過去。


    加布裏:“……”


    這家夥的眼睛是什麽做的?顯微鏡嗎?!


    心裏這樣吐槽著,加布裏卻誠實地舉起相機,將這一幕拍照,記錄下來。


    “那之後呢?”加布裏繼續追問,沒有察覺到局勢的主從地位已經易手。


    易文君繼續道:“之後,這些孩子搶到玻璃碎片護身,心驚膽戰地藏在這棟樓的下方,提防著來自辦公樓的可能的危險——這也是為什麽這塊泥地的腳印比其它地方都要深的緣故。但很快的,他們詫異發現這棟辦公樓除了窗戶突然破碎之外,似乎並沒什麽其它的動靜,於是奇怪之下,他們決定先去辦公樓一探究竟。”


    “等等!”加布裏伸手示意暫停,“為什麽是‘沒有其它動靜’而不是‘發現了動靜和線索’所以主動探索?”


    易文君看了加布裏一眼:“他們隻是群孩子,加布裏先生你還記得嗎?如果辦公樓真的出現了什麽奇怪的東西,你覺得這群孩子的第一反應是去探索還是逃跑?”


    加布裏敲了敲腦袋,這才發現自己想岔了。


    那群孩子勢單力薄,不像他們兩個成年人這樣還有點自保的底氣,所以在發現某些顯而易見的“異常”時,他們的第一反應絕對是逃跑而不是探索。


    隻有當辦公樓出現了一點奇怪的、但又似乎並不危險的動靜時,他們才會像警惕的野兔一樣,謹慎地探頭觀望。


    “看這裏。”易文君指著牆上細微的指痕與淺的幾乎看不到的血漬,“他們沿著牆根,扶著牆麵,從這邊偷偷溜了過去,在草坪上蹭掉自己的鞋印後,進入了辦公樓轉了一圈下來。而在這之後發生的事情,才如同加布裏先生你猜的那樣……不過這裏還有另外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加布裏貼著牆根,對準牆上的指痕拍了張照,順著易文君的思路問道。


    易文君說:“辦公樓很高,比樹要高得多。所以在辦公樓裏,人們可以對腳下的紡織廠一覽無遺。到了這時,紡織廠的區域分布就不再是秘密了,所以加布裏先生,你覺得在這樣的情況下,這群孩子尋找母親的第一選擇會是什麽?”


    加布裏按快門的動作一頓:“……是生產區。”


    “沒錯,是生產區。”易文君點頭,“這是他們母親最常待的地方,也是他們找人時會第一個想到的地方。”


    加布裏神色越發凝重:“可他們在看到生產區的方向後,並沒有去生產區找人,反而選擇去了更遠的生活區和倉庫區……為什麽?!”


    “為什麽?”易文君微微一笑,向辦公樓內一指:“這件事——我們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第141章 生機勃勃


    鑒於之前的那群孩子都能從辦公樓內全身而退, 所以按理來說,他們兩個成年人去探索辦公樓應該更不會出問題才對。


    但有些事並不能這樣算。


    在這個奇特、混沌、詭異而充滿惡念的世界裏,誰都不知道自己即將麵對的危險是什麽, 誰都說不準那些在孩子麵前不動聲色的“未知”, 換在成年人麵前是否也同樣無害, 因此在登上辦公樓時, 易文君與加布裏都格外謹慎。


    他們約定,哪怕探索進度慢一些都沒關係,關鍵是絕對不能在這個詭異的地方走散——天知道在這裏走散後會遇到什麽, 或者說走散後再相遇的兩人到底會是什麽“人”!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加布裏一邊走一邊嘀嘀咕咕。


    易文君沒有理會這家夥,很快就順著那群孩子的軌跡,從辦公樓的側門走了進去。


    一踏入這棟辦公樓,易文君感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暖洋洋的生機。


    是的, 非常奇怪。


    明明是這樣詭異可怕、無法用常理來解釋的地方,但給人的第一感覺卻是“生機”, 就像是春風化雪、萬物複蘇一般的生機!


    易文君腳步一頓。


    從來沒有被詭異與血腥嚇到的她, 這會兒倒是被這樣的“生機”搞得毛毛的了。


    “生機,生機……難道這裏會是生命母神搞事?”


    “可這不是朔月女士和全知主宰的‘書’嗎……不, 不對,不要這樣想……這裏雖然是書世界, 但發生的事卻是現實的投影, 而在現實世界的東奧雷王國, 的確是生命母神搞事比較多……”


    在東奧雷王國內,在生命母神這個瘋狂搞kpi的邪神下, 就連萬物歸一者都顯得像是在摸魚, 更何況朔月女士和全知主宰這兩個業績墊底的家夥了。


    “可‘奇怪的聲音’又會是什麽?生命母神的標誌不是扭曲的‘生命’和‘陰影’嗎?什麽時候還包括‘聲音’了?”


    想不通。


    並且在易文君目光四處巡視大廳後, 也並沒有找到生命母神標誌性的黑山羊符號。


    “也對……這種東西應該不會這麽明目張膽地畫在大廳這樣的地方……”


    易文君自顧思考著,而就在這時,身旁的加布裏發話了。


    “哦!沒想到這裏看起來還挺幹淨的嘛!”加布裏一邊說著,一邊打量溫暖的長廊和大廳,在路過走廊上的盆栽時,他還隨手抬起相機拍了張照片,“不錯,不錯,果然是大集團,就連走廊上的盆栽都養得比我桌上的好……真是不可思議啊,這種養在盆子裏的小東西長在我桌上的時候,最長活不過三個月,可在這裏,哈,瞧瞧這模樣,我看它就算三個月無人照料,也一樣活得好好的!”


    聽著這喋喋不休的抱怨,易文君忍不住也側頭看了那盆栽一眼。


    果然如加布裏說的那樣,走廊上的盆栽長勢十分好,明明是被放在沒有陽光照射的走廊裏,可就是給人以“沐浴在陽光下”的“生機勃勃”之感。


    甚至當易文君放眼打量整個一樓大廳時,她發現各角落的盆栽都生長得非常好,哪怕是無意中被人踢到等待椅下的巴掌大小的小植株,也是長勢美妙,一股旺盛的生命力撲麵而來。


    “奇怪……”


    這個大廳的模樣越是正常、越是陽光,易文君就越感到發毛,甚至一度覺得這地兒比赫伯特的那座莫城古堡還要可怕。


    “都什麽玩意兒啊……”


    易文君嫌棄地皺了皺眉,而後一把拽過加布裏,順著樓梯一路向上:“我們先去玻璃窗碎掉的地方看看。”


    辦公樓的一樓與二樓是接待大廳,十分寬敞,甚至稱得上頗有氣勢。


    但從三樓往上,就全都是加布裏說的“同時站兩個人都夠嗆”的格子間了。


    易文君拉著加布裏,從這格子間一個個走過,而被她重點關照的,當然是玻璃窗碎掉的格子間。


    然而非常奇怪的是,在這些玻璃窗碎裂的格子間前,易文君並沒有看到自己想象中的“沸騰的陰影”或者是“扭曲痕跡”、“張牙舞爪的黑山羊印記”。


    甚至是一些恐怖電影中常見的“融化成石油的人形”,“被未知生物強行拽走時在桌麵上留下的指甲抓痕”,“看不出理由的詭異血漬”等,這裏全都沒有!


    唯一留在這個格子間——不,唯一留在這所有樓層與所有格子間裏的,隻有暖洋洋的太陽的味道,以及生機勃勃盡情舒展的桌麵小盆栽。


    易文君越是細看,越是發毛,越是發毛,越是細看。


    她走過這些格子間,一間,兩間,三間……


    她走過這些樓層,三樓,四樓,五樓……


    易文君腳步越來越快,幾乎是用跑的,將這棟辦公樓的格子間一個一個地看了過去。


    但她什麽都沒有發現。


    沒有人,沒有聲音,沒有掙紮,沒有恐懼。


    隻有熱烈的陽光和勃勃的生機在一層層辦公樓內綻放,耀眼而燦爛。


    一旁,加布裏氣喘籲籲地跟著易文君爬上爬下,又因為他手裏還抱著個沉重的大相機,這幾趟下來老骨頭幾乎都快要跑散架了。


    但或許是易文君表情太過可怕的緣故,加布裏哪怕都快喘不上氣了,但也半點異議不敢吭,隻默默地跟著,默默地拍照片。


    也不知過了多久,可能隻有數分鍾,也可能近半小時,易文君終於停下來了,而這時,她身旁的加布裏早已經跑出了一身汗。


    “看……呼……看,看完了……沒有……”加布裏擦了擦滿頭的汗,上氣不接下氣,“有沒有……找到……找到什麽……線索?”


    易文君像是驀然從什麽異想中驚醒,側頭看了加布裏一眼:“加布裏先生,你很熱嗎?”


    加布裏:“……當然!”


    辦公樓內本來就很熱,剛剛他還跟著這位精力旺盛的傑西卡小姐一直跑上跑下的,這能不熱嗎?!


    易文君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發白的指尖。


    “是啊……明明應該是熱的……”


    但她輕輕握拳。


    手掌冰冷。


    “看來,這個辦公樓裏的確有什麽奇怪的事在發生……”


    雖然她完全沒有頭緒,但“它”的確存在。


    而既然連她都找不到“它”的存在,那麽那群孩子或許更不知道內情了。


    所以她應該將目光放低一些,將自己代入那群孩子想一想——當作為孩子的自己來到這棟樓後,自己會看到什麽、注意到什麽?而在發生過什麽後,自己才會做出探索生活區和倉庫區的決定呢?


    易文君重走三樓,當站在樓梯間時,她直接蹲了下來,而後模仿孩童走路的姿態,扶著護欄仰頭向上看。


    這一瞬,她表情驀然凝固。


    加布裏看著易文君的動作,神色有些懵了。


    “傑西卡小姐……你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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