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澤清垂眸,絲絨盒裏戒指在光線下折射的光澤真刺眼,他的眼睛怎麽會這麽痛?


    柏澤清不死心地問:


    “什麽時候的事?”


    林頌音看著他,“昨天下午。”


    “昨天下午,昨天下午。”柏澤清隻是重複著。


    他不該問的,那上麵有登記的日期,隻是他看不清了。


    許見裕在林頌音回答柏澤清這個問題的時候,才不緊不慢地將傘攏好,放到牆邊,向林頌音走了過來。


    他今天難得穿得正式,今晚許昌鴻約好兩家人一起吃飯,因為易競說過明天要出國陪妻子過年,她身體不那麽好,回來不太方便。


    許見裕走到林頌音身邊,攬住了她的肩,他能感覺到林頌音此時身體的僵硬。


    許見裕頓了幾秒鍾後,開口的時候聲音很平靜。


    “婚禮在下個月14號,原本定在這個月的,但是要處理的事實在太多,我到時候會記得給柏副總一家發請帖。”


    柏澤清像是聽不到另一個人的聲音,他感覺到視線裏隻有模糊的紅色,連林頌音的臉都不再清晰。


    他又用力地去按太陽穴,那裏跳得像是他下一秒就會死去。


    柏澤清望向林頌音無名指上的那枚鑽戒,又低頭看向自己的那一枚。


    摘月季時手指被劃破的傷口,好像這時才開始潰爛蔓延到胸口、全身。


    “你已經有了別的戒指,”柏澤清的眼裏沒有了一點神采,“不會想要它了對不對?”


    林頌音看見柏澤清白到發青的臉色。


    她感受著肩膀上的溫度,她已經做了決定了。


    她努力維持著一張不為所動的臉:“嗯,我不想要了。外麵雪下得很大,你早點回去吧。”


    柏澤清點了點頭。


    他甚至還記得將結婚證放回鞋櫃上,他雙手緊緊地攥著沒有合上的絲絨盒。


    “那,我走了。”他說。


    林頌音看著柏澤清頹喪的背影。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柏澤清這個樣子。


    她聽到門被關上的聲音。


    他下台階的聲音很沉,又像是被台階絆了一下。


    但是林頌音知道他會好的,他是成年人。


    這隻會是他人生的一個插曲。


    所以她隻是站在原地靜待他的離開。


    柏澤清已經走到自己的車前,剛剛下車時,他連車門都沒有關上就這樣下車了。


    但是還是遲了。


    他想要拉開車門,但是他隻是低垂著眼簾,沉默而絕望地站在原地。


    雪還在綿延地下墜,下一秒,他卻倏地收回自己準備拉車門的手,轉身向門前走去。


    林頌音回過頭,正想要和許見裕說什麽,就聽到關上的門又被哐哐哐地敲了起來,以一種瘋狂的不管不顧的姿態。


    柏澤清去而複返了。


    他氣血上湧,眼前一片空白,隻是一聲不吭地敲著門,那敲門聲就像是要把這扇門給敲碎。


    林頌音聽著柏澤清敲門的聲音,那動靜就像是在敲打著她的鼓膜。


    林頌音看著門前,花瓣已經潮濕有些甚至發蔫的月季花,她身形向前動了一下。


    許見裕卻用力攬住了她的肩膀。


    “別去,”許見裕垂眸,他眼裏的情緒難辨,他隻是將下巴靠在林頌音的頭頂,如果林頌音仔細聽,會聽出他聲音裏帶著很淡的央求的意味。


    “忘記我們的約定了麽?我們說好了的。”許見裕在她耳邊說。


    林頌音這時仰起頭,對他艱難地笑了一下。


    “我沒忘。”


    許見裕不知道她的這個笑容是什麽意思,又或者,他不那麽篤定。


    下一秒,林頌音撥開了許見裕握在他肩頭的手,向大門口走去。


    “柏澤清。”她站在門內叫他的名字。


    但是她並沒有開門。


    敲門聲在她出聲之時驟然間停下。


    柏澤清站在門外,手靠在門上,他沒辦法就這樣離開。


    對,林頌音結婚了。


    如果他還是一個哪怕有一點道德的人,他現在就應該離開,永遠不再打擾,或許這樣,他還可以在林頌音心中留下一點體麵的形象。


    但是……他還不想放棄。


    他不能就這樣走。


    “開門吧。”他在聽到她叫他名字時,心底竟然又浮起一絲病態的期待。


    他極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還像一個正常人。


    “我想看著你。”他說。


    “柏澤清,你聽我說。”林頌音依然沒有開門,她將手握在不知是鋼還是鐵製成的門把上,那裏觸感很涼。


    “謝謝你跟我說這些。”林頌音能感覺到門縫隙間傳來的一陣涼風。


    她知道許見裕在身後看著她,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


    一門之隔,柏澤清聽到林頌音的聲音,慢慢地將額頭貼在了冰冷的門上。


    “我不想聽你說謝謝。”


    林頌音不知怎麽竟然笑了一下。


    她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而後用一種很輕鬆的語氣說:“你忘了我們會遇見,不就是因為你要幫我變成淑女嗎?雖然我死性不改,但是還是要說謝謝。”


    “你愛他麽?”柏澤清問,“你不愛他。”


    他難以自控地抱有一個毫無理智的念頭,他想,如果林頌音不愛許見裕,那他可以帶她走。


    柏澤清知道他們聯姻一定會簽協議,違背協議的錢他可以還,林頌音提出的所有條件他都可以做。他不明白為什麽那麽簡單的事,他到現在才想通。


    “我已經答應和他結婚了。”林頌音說。


    “但是,我愛你。”柏澤清的聲音聽起來壓抑而痛苦。


    林頌音不知道為什麽,在聽到柏澤清說愛她,心裏會產生密密麻麻的很酸澀的感覺。


    從前有一些人說過愛她,媽媽和姥姥說愛她,池之希也說過愛她,她校園時戀愛的對象也說過愛她,但是那些時候她聽到這些字眼時,是開心的,是滿足的。


    可是柏澤清說愛她,卻讓她感覺到彷徨和苦澀。


    很像她小時候看到路邊很美麗的花,她好奇心很重地摘下一片花瓣放進嘴裏咀嚼,花很香,但是嚐進嘴裏卻帶著澀味。


    現在,她喉嚨間就是那種味道。


    她說:“人活著其實會有很多比愛情更重要的事。”


    “我愛你。”


    林頌音不可以再聽了。


    “我知道了,”她說,“你很久不見我,很快就不會再愛我了。”


    林頌音這時才意識到,原來從前在每一次麵對柏澤清的時候,她隻要想到十歲生日那天,他隔著一道歐式鐵門,以一種憐憫的姿態同情地看向自己時,她都在介意。


    明知道他沒有任何錯,但是麵對他的時候,隻要想到,她心裏總是怪他。


    她甚至絲毫不怪打算將零花錢捐給她的易舒語,但是柏澤清不行。


    可是今天,她終於釋懷了。


    她再掀起眼簾時,終於說:“你剛剛是不是說想要送我生日禮物?我好像想到想要什麽了。”柏澤清沒有回答,他看著室外的雪花,就像是海邊的泡沫。


    他突然在這一刻和林頌音產生了令他感到絕望的默契。


    他知道林頌音要說什麽。


    “我不送。”


    “婚禮你不用來。以後,也不要來——”


    “以後,我都不可以來找你了麽?”


    林頌音眼睛沒有眨。


    “嗯,不要見了。”


    柏澤清得到答案以後,手無力地抖了一下,那枚鑲滿鑽石的戒指就這樣從絲絨盒裏掉落,落到了台階上,一路滾著滾著滾進了台階旁的草叢裏。


    林頌音已經想好了的,她答應和許見裕結婚時,就清楚地認識到她該和柏澤清劃清界限。


    她不想自己被他影響。


    可能許見裕說得沒錯,她從來沒有在等待柏澤清做什麽,但是她內心自己都不知道也不承認的角落裏,她曾對柏澤清有過期待的,她期待過。


    柏澤清感覺到頭骨又傳來一陣鈍痛,他闔上了眼睛。


    “那我想你了,怎麽辦?”


    “忍一忍就過去了,很快你就不會再想了。沒什麽好想的。”


    她說:“我會過得很好,你也要這樣。”


    柏澤清終於感到一種徹骨的萬念俱灰。


    他已經分不清眼睫上是不是雪花幻化成的雪水,他擦了擦,又看到泥土裏那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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