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瑤,你不對勁。”


    “哪有?”梔瑤輕咳了一聲,故作淡然地看了看頭頂成團火焰,道:“我不過想在這扶桑樹下搭個秋千罷了。”


    青樾一怔,“這可是神樹。”


    梔瑤嘿嘿一笑,道:“一時不慎,忘了忘了。”


    青樾抱著梔瑤手臂狡黠一笑,“我還是神女呢,不一樣被你圈在懷中?神樹又如何,喜歡便搭。”


    “你可知天命樹在何處?”提到神樹,梔瑤驟然想起青玨所言,他二人天命無緣,故而她想去一觀,二人究竟為何無緣。


    “在上清境呀,靈寶天尊院中。”


    “可否帶我一觀?”


    “你可是要去一探你與哥哥天命如何?”


    梔瑤點頭。


    青樾眉頭微蹙道:“可我聽說那天命樹不探還好,若是探了,原有的緣分也會消失殆盡。你還去探嗎?”


    青樾自知哥哥不會騙她,且那日氣得梔瑤傷心離開必然也有他的緣由。可不管是何緣由,青樾隻希望哥哥能快樂一些,隨性一些,不必將那些枷鎖一一捆在自己身上。神也好魔也罷,他永遠都是自己的哥哥,九天帝君。


    再者,梔瑤雖是魔族,品行比天族女子強了不止一星半點,若因她是異族便與哥哥無緣,那也著實可惜。且他二人本就兩情相悅,隻是哥哥不願正視本心而已。故而青樾好不容易強行為二人造出點緣分來,若是一探便又沒了,豈不苦哉。


    梔瑤啞然,青樾心中也十分忐忑。愣神許久梔瑤才緩緩道:“那便不探了!天命雖無緣,但我可以造緣。”轉眼又激動地拉著青樾的手道,“小樾樾,容我在你這晹宸宮住上幾萬年,我就不信天道如此不公,生不出幾層緣分。”


    青樾自是歡喜答允,隻道這晹宸宮隻住她兄妹二人實在可惜,不如就此稟了哥哥,為梔瑤在別院空地上起一處寢殿。


    所思皆美,梔瑤擔憂青玨不答允心中十分忐忑,不承想青玨竟然應下不說,連她方才隨口所言的秋千也為其一並安排上了。


    瞧著四枚詫異的眼珠在自己身上來回跳動,青玨冷眼一橫,道:“怎的,還有何需求一並說來。”


    梔瑤猛然搖頭不敢再有所求,而青樾不住點頭。


    青玨麵上寒霜又濃了幾分,道:“你還有何所求?”


    “我想去凡間一趟,尋尋阿笙。”青樾覺得哥哥今日指定心情不錯,這般好說話,故而需得抓住機會求他帶自己往凡間走一遭。


    青玨冷哼一聲,答:“時機未到。”轉頭又對梔瑤說,“殿中擺設所需你隻管與承禹說來便是,至於寢殿布局也可按著你的喜好來。”


    梔瑤隻覺腦袋發懵,這是在遵循她的主意嗎?見梔瑤愣神,青樾輕輕撞了她一下,使得她回過神來連聲應答。


    可瞧著青玨的神色並不怎麽高興,梔瑤又欲多言詢問兩句,不承想青樾捷足先登,問道:“哥哥,你今日似乎心情大好呀!”


    青玨梔瑤同時一怔,他這是心情大好的樣子嗎?


    一旁的承禹也忍不住抬眼瞅了瞅青樾,心中甚是感歎自己陪著帝君一手拉扯大的女娃,竟是這般沒有眼力見兒。完全悲喜不分不說,還在帝君暴怒邊緣無限試探。


    青玨沉默半晌,咬牙切齒道:“確實不錯。”


    “發生了什麽好事?”


    青玨盯著青樾,一字一句道:“被人逼婚了。”


    梔瑤小臉霎時一黑,心底隻有一個問號,那他答允了麽?


    青樾更是臉黑,遙想芙月逼婚那次,隻希望這次不要再鬧出人命來,免得自己又著無妄之災,試探問道:“還活著吧?”


    青玨淡然答道:“嗯,活著。送回東海了。”


    此言一出,不用多想便是知道那逼婚之人是誰了。至於細節,青玨不說,她二人不敢問。隻在月色朦朧青玨就寢後,強行將承禹押到後院答疑解惑。


    用承禹的話來說,今日之場麵絲毫不亞於當年芙月公主跳下誅仙台那般血雨腥風。隻不過宛音公主乃惜命之人,並未蠢到以死相逼。可惜她幹了一件更蠢的事,就是把奕殊帝君與她所做之事悉數算到了青玨帝君頭上。


    本該在東海龍宮談婚論嫁之人突然出現在長乾宮,當著竺淵的麵要青玨給她一個說法,令青玨很是惱怒。然,奕殊已死,她沒將此事在靈霄殿挑明也是為自己留下退路。


    青玨斷然不會這般慣著她,耐著性子看完宛音聲淚並茂的真情演繹,隻恨當初自己沒將她的記憶洗得幹淨下,再設下九重封印,令她永世瘋癲。


    大戲落幕,青玨大袖一揮,將昆侖鏡擺在殿中,還未等他捏訣開啟昆侖鏡,宛音已然嚇得暈了過去。東海自覺理虧,為表歉意,親求竺淵為她套下鎖仙環,生生世世不得離開東海半步。


    青玨瞧著嵐依麵子,也並未追究其汙蔑神尊之罪,拒了竺淵好意,留下一句“本君心神大傷,此後三千年還望天君給個閑餘養傷的機會”便離開了。


    竺淵知道,這哪是閑餘養傷,這擺明是跟他說,莫來煩我。


    如今倒是好了,青玨敗興而歸,還被妹妹誤認為是心情大好,自然不會允她下凡尋找情郎。隻是為何對梔瑤又這般轉變,是讓承禹都摸不著頭腦的。畢竟七百年前,出言傷人的也是他。


    青樾隻覺這出戲簡直精彩至極,絲毫不顧及當事之人就是她的哥哥,隻顧拍腿大笑,感歎自己當時沒在長乾宮看哥哥麵色如鐵。


    梔瑤絲毫不心疼宛音,隻覺身為女子,她這般行徑隻會令人不齒。反之,她很心疼青玨,情路不順不說,還經曆了兩場如此驚心動魄的逼婚,將女子最醜惡的一麵都見識了,哪裏還有心思談風論月。


    承禹也同樣感歎,隻是在感歎的同時又偷偷瞟了梔瑤一眼,甚是可惜。


    第99章 天命


    杏花微雨,桐花壓枝,燕掠晴波,好景映樓台。


    梔瑤的寢殿落成,青玨親賜牌匾“浮香殿”。金瓦白牆與天宮統一色調風格倒是沒什麽特別,可殿後那突然多出來的一畝玫瑰確實引人浮想聯翩。


    青樾略有深意地看著青玨,青玨隻道:“無聊。”梔瑤未究其意,滿心歡喜。


    三百年來,青玨自關閉宮門潛心帶著青樾梔瑤修行後,便再沒出過晹宸宮。平日裏除卻監督她二人修行,便是看書、作畫、鋤地。


    青樾素來不喜作畫,想起自己少時所作《小雞吃米圖》至今還被青玨封在她寢殿中讓她日夜對畫思過,她更是失了作畫的興致。閑時便抱著話本隨處而躺,一心隻想著與文笙重逢那日,該是如何才不顯得生疏,又不顯得過於急切。


    梔瑤深知修行的緊要,自己修為尚淺,自是比不得青樾短短百年元神複原如初修為還更上一層樓。故而除卻刻苦修煉,便是如同影子一般跟著青玨。


    一同作畫一同看書,閑餘還為他兄妹二人裁製衣裳。她看著青玨鋤地也覺得十分新奇,丟下鞋襪便一頭紮進田裏埋頭捉蟲。


    剛開始她沒想明白,為何堂堂天族尊神竟有如此癖好,隻單純覺得他大抵是為了更好地體味凡人勞作,那自己便幫他捉蟲好了。後來問及承禹,她才知道,這不過是他思及父母的一種方式。


    養育之恩大過天,且還是青珩帝君這般費心養育於青玨而言更是刻骨銘心,不能忘卻。


    青樾可沒這般好命,生下來便被放養,由哥哥帶大,故而哥哥於她而言勝卻父母,也沒什麽好惦念的。鋤地一事更是不會參與,隻尋個陰涼之處,捧著話本子,看著二人田間勞作,也算個監工。


    初來青玨很不習慣也覺得詫異,長空雖是兒女眾多無暇顧及,可再怎麽說梔瑤也是公主,沒想到捉起蟲來如此利索,全然不似青樾,明明修為法力高強卻時常敗給白胖軟糯的蟲子。


    直至看到梔瑤將一條條蟲子細細用荷葉包好,青玨才忍不住問道:“你這是作甚?”


    梔瑤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抱著一包尚在蠕動的蟲子走到青玨麵前,低聲說:“給小樾樾炸蟲子吃。”


    青玨一聽,頭皮發麻。


    誠然,他對魔族習俗也算了解三分,可從未聽過還有炸蟲子吃這一癖好,心頭想著這丫頭莫不是要捉弄青樾,便好心提醒道:“她自小便怵這些軟綿綿白嫩嫩的小蟲子,你若將這炸了放在她麵前,指不定她連桌掀翻,又怎會入口?”


    梔瑤得意一笑,“我自有辦法,帝君要不要試試?保證讓你也吃不出來。”


    青玨身子不住後傾,連退兩步道:“大可不必,本君辟穀。”


    —


    清風舒月,青玨拒了梔瑤“宴請”靜坐案前手中捧著竹簡,神色愈發凝重。


    崇華殿傳來陣陣吵鬧之聲,本以為是青樾識破梔瑤以蟲入菜與她大打了一架,後來才從承禹口中得知,青樾不僅沒吃出來,還大讚好吃,讓梔瑤明日再做。


    不承想梔瑤一時嘴快,道了句,“明日不行,湊這些蟲子得花好些時日。”


    不用承禹多講,結局他大抵是猜到了,不過就是二人纏鬥嬉鬧毀了崇華殿不少物件罷了。雖是如此,倒也勾起了他心底好奇,這蟲子,究竟是什麽味道的?


    青玨恍然失神,目光飄向崇華殿片刻又落到了手中竹簡上。須臾,苦笑著將竹簡放下,歎道:“果然不得其法。”


    承禹應聲問道:“帝君苦尋三百年,仍無可解之法嗎?”


    青玨低聲道:“無可解。”


    整個晹宸宮乃至整個六界,隻有承禹知道,青玨自從昆侖山救回青樾梔瑤,便一直在找尋渡化梔瑤之法。他身負平定六界之責不可徇私不可入魔,便隻能將梔瑤渡化成神,二人方能喜結連理。


    然,他苦尋其法三百年不得果,依舊隻有梔瑤闖過三千神梯飛升上神一法可行。可那三千神梯躍然昆侖之巔,至今無仙闖過,更別說是魔。


    青玨驟然覺得自己很是自私,千年前將梔瑤逼走是自私,而今以助她修行之名將她留在自己身邊三百年亦是自私。


    承禹似看出青玨心中所想,道:“不若帝君坦誠相告,作何抉擇由梔瑤公主權衡?”


    青玨冷笑道:“此種行徑不是更為自私。本君無法化解之事,全然交給她做抉擇,若她執意要踏神梯闖幻境,本君護她不住又該如何?”


    承禹啞然,三千幻境乃創世神所造,其目的便是嚴苛踏入神界的條件,隻內心純淨無染,以萬物為重的仙魔才可成神庇佑生靈。


    以梔瑤的心性,若是去闖並非難事,且她受了白玉鳳族千年靈力,喝過赤金麒麟血,食了不少蟠桃,身上魔息早已不純,略有半神半魔的意味。


    可凡人修道成仙者若想踏入神界都需曆那三千劫,更何況她乃上古凶獸蠱雕後裔。若要曆劫又豈知那三千幻境如何變幻,所逢何劫,且她現下修為尚淺,實屬凶吉難測。


    朝陽殿內的清冷之氣隨著絲絲檀香蔓延,沉靜且寒冷,青玨內心糾葛,半晌才道:“承禹,從前本君隻知情之一字令人傷神勞心,卻不知情之一字還能讓人有心無力,果然是天命難違。”


    啪——殿外一陣盤子碎裂的聲音傳來,一個個金燦燦的小圓球滾落一地。


    梔瑤推門而入,看著青玨,神色堅毅道:“帝君,梔瑤願去會一會那三千神梯。”


    青玨心中一驚,一時不慎竟未察覺梔瑤何時立於門外將他與承禹所言悉數聽去,“勿要莽撞,此事不是你想的那般容易。”


    梔瑤道:“我原沒想這麽多,隻覺二族不通婚,怕是魔族濁息養不了仙體,天族之氣納不住魔息。直至後來為你整理書案,所見皆是相關秘典,我便知道,你予我之心,不亞我半分。帝君,你全然不必一個人扛下所有,若我此生隻能被你護於袖下而無長進,於我而言,也是悲涼。”


    梔瑤堅定看著青玨雙眼,又道:“既是兩情相許,又何顧困於天命難違。既是有路可走,何不讓我一試。”


    青玨怔怔看著梔瑤,聲色甚是頹然道:“若有萬一,我怕護不住你。”


    “就算受盡天罰將那神梯劈了,我也與你共護瑤瑤。”青樾應聲而入。


    梔瑤莞爾一笑道:“帝君莫怕,一切皆我所願。妖王寒儀都無法將我元神摧毀,那三千神梯乃創世神所造,必然也是仁慈悲憫,定然不會毀我元神使我消散。但——”頓了頓又道,“若是我曆劫失敗,隻得勞煩帝君再等上一等,待我重修再攀神梯。”


    梔瑤如此堅定,莫說青玨無比動容,連一旁的承禹都潸然淚下。


    不承想青玨還未回過神來,梔瑤已遁身下界,手裏提著揮星劍躍然出現在昆侖之巔,無妄之門前。


    無妄之門乃一麵水波般的鏡子,高懸於昆侖之上,背後便是三千神梯。一梯一幻境,每重幻境皆是由世間七苦演變而來,應對得當才能踏入下一級,應對不當隻會遭其反噬,且越往後反噬越深,若是在最後一級階梯遭到反噬,前功盡棄不說,最終也隻能落得元神受損修為盡失下場,沉睡萬年亦有可能。


    梔瑤怕青玨反悔,也怕他多做勸誡自己膽怯,隻得趁其不備立馬踏入無妄之門。青玨追到昆侖之巔時,她一隻腳已經踏上了第一級台階。


    無妄之門隨即關閉,青玨隻能透過水鏡看著梔瑤雙目緊閉站在台階上,所遇幻境他無法查探,更是無法插手。所幸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梔瑤便躍上了第五級台階,也讓他懸著的心放下些許。


    青樾自是堅信梔瑤能披荊斬棘一躍成神,在雲頭布下案幾吃食,施施然躺了下來。


    許是無妄之門鍾聲大作,引來無數仙者圍觀,連竺淵翀蒼都架著祥雲翩然而至,瞧著青玨那緊張的模樣,不用想也知道,此時正在神梯曆劫的是何人。


    不知是太閑還是好奇,二位尊神愣是在青樾身旁坐了下來,引得周圍小仙跪倒一地。竺淵倒是隨意,讓他們該布酒布酒,該嗑瓜子嗑瓜子,隨意一些便好,畢竟這幾十萬年難得一見的情景還是莫要錯過的好。


    鍾聲敲過兩千零八十下,梔瑤周身瑞氣更勝,紫息間隱隱泛著銀光。青玨也長舒一口氣,準備踏上雲頭與青樾同坐。不承想這看稀奇的小仙們換了一波又一波,倒是迎來了一位稀客。且這位稀客還不是別人,正是梔瑤的父君長空。


    長空架著紫雲前來,懷裏摟著一嬌滴滴的美人,一看年歲,似乎比梔瑤還要小上一些。見了青玨也毫不客氣,畢竟是曾經為老不尊拐了他女兒的人也用不著客氣,直言道:“青玨老兒,怎的你神族這無妄之門也有開葷的一天呐?是哪個想不通的小仙打算擔上承載六界之責去爬神梯了?”


    青玨看了看未來嶽丈洋洋得意的臉,不知該不該如實相告。說吧,似乎長空也不怎麽在乎梔瑤,否則也不會女兒失蹤千年而不尋。不說吧,又似有欺瞞上輩之意,日後提及婚事搞不好還得受不少刁難。


    思來想去,青玨對長空揖了一禮,道:“門內之人,是梔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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