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在太後的床榻下,翻開藥匣子,曲臂一掌托起太後娘娘扭傷的玉足。


    玉環與翠袖都回來了,但彼此隻是掀開簾看了一眼之後,認為不需要再多事,便都默契地退出去,在簾門外守著。


    薑月見隻是踩到鬆動的石塊崴了腳,皮肉無損,但腳踝處鼓起了大包,他用冷涼的帕子替她敷上去,薑月見輕輕地呼痛。


    目光一撇,卻見他右袖被抓破了,露出了道道狼爪留下的猩紅的血痕。


    眼眸如被一刺,再也無心管自己的一丁點扭傷,“你的臂膀……”


    蘇探微扯起衣袖,笑道:“娘娘不說,臣還不曾發覺。雙拳難敵三十手,還是被抓壞了。”


    被野狼抓傷,那可不是小事,薑月見試圖將腳丫從他掌心裏抽回來,“你去處理傷口。”


    但腳踝被他握得極其穩固,薑月見抽離不去,隻能任由她抓著腳踝,這一扯動之下,反而引發傷處的疼痛,激得太後發出“嘶”聲,咬唇道:“好,哀家讓你先看傷,然後你再去。”


    他是個倔脾氣,想做的事,是拗不過的。


    薑月見很明白這一點,隻好放棄了負隅頑抗。


    蘇探微握著太後娘娘纖細的左足,燭火的輝暈染著她晶瑩玉潤的肌膚,猶如流動的琥珀色蜜蠟般,觸手滑而生溫。


    帳篷裏逐漸彌漫開一股濃鬱的血氣。那本是薑月見最討厭的氣味,何況還是野狼的臭血,她聞了就要作嘔,但太後娘娘卻一言不發,拚命忍著那股難聞的臭味。


    一個旖旎情濃的夜晚,因為突然而至的變故,徹底被攪和了,明日還得頭疼如何應付其他人,薑月見腦中亂得像漿糊。


    蘇探微長指挑下一點藥膏,敷在太後娘娘受傷的腳踝上,冰冰涼涼,擦上去之後,有股皮膚透風的寒意。


    “今日先用白膏,如果明日腫脹起來,再用活血油擦。”


    說罷,補了一句,笑道。


    “算了,臣自己過來給娘娘擦藥。”


    薑月見抿唇道:“你先看顧好你自己,哀家這裏隻是扭傷了腳,沒什麽大礙,最多不利於行走,休息幾天便好了。”


    蘇探微將她的足跟放落,讓太後娘娘踏在柔軟的毯子上,白嫩瑩足,映襯緋紅軟氈,相得益彰。


    他伸手從藥匣子裏拿了自己用的外傷藥。


    但薑月見卻見到,他抽出了行醫用的刀匕,在蠟燭上過了幾遍火,詫異之際,隻見他手起刀落,薄薄的匕首刀鋒貼著肉劃過去,將被狼爪抓傷外翻的泥濘爛肉刮了下來。


    整個過程,他就猶如一根鐵棍一樣,完全感受不到一絲疼痛,甚至也眉毛也沒皺一根。


    薑月見怔怔地道:“你……你不疼麽?”


    蘇探微道:“無事,隻是刮肉而已。”


    他語氣那麽平常輕鬆,好像刮的不是自己的肉,戳的不是自己的痛覺經絡。


    刀鋒刮了一片,就著蠟燭的外焰燒灼片刻,直將刮下來的泥肉烤成了焦炭,又低頭繼續沿著傷痕將無用的皮肉都刮帶下來。


    整個過程,他沒喊一聲疼痛。


    直至新鮮的血重新溢出,他撒上傷藥,取了止血帶,為自己纏傷口。


    但受傷畢竟是在胳膊上,多少有些不便之處,他纏了兩圈,看了眼身後,瞳眸映著蠟燭光沁出淡淡水痕的太後娘娘,走了上去,薄唇噙笑道:“臣還是不行,不如娘娘幫臣係?”


    她當然會幫他的,薑月見從他手裏拿住了繃帶。


    太後娘娘吸了下精致的鼻翼,小心翼翼地替他纏繞止血帶,一圈一圈。


    她纏得很慢,像在刻意延誤時辰。


    蘇探微低頭凝視她的容顏,細嫩的麵部肌膚彤紅,雙瞳剪水,這麽多年過去,她突然和那個剛入宮時的小女孩兒沒什麽兩樣,擔心害怕的時候,鼻頭紅紅的,就算偽裝得再好也瞞不過他的眼睛。


    繞上止血帶後,太後指尖不知道怎麽穿繞,便打成了一個漂亮的結。


    他的傷是處理好了,薑月見卻一直皺眉凝視著這條繃帶,一動不動。


    蘇探微察覺一絲不對,低聲問道:“怎麽了?”


    薑月見搖頭:“哀家總覺得不簡單,剛才那動靜,真的是狼麽?”


    她回憶了一番,覺得那個位置不像,狼群是從山上下來的,出現在他們身後。


    她有些擔心,他們在溪水邊顛鸞倒鳳,被別人看去了。


    蘇探微一晌沉默,“娘娘打算如何處置他?”


    薑月見意外:“你知道是誰?”


    蘇探微意味不明看了她一眼,接著,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是,臣知道。但娘娘知道以後,舍不舍得處置他,臣就不知道了。”


    薑月見聽著,怎麽有點兒酸溜溜的?


    某人該不會是吃醋了。


    誰有這個本事,能讓他抱個大醋缸?


    薑月見好奇又好笑,盈盈妙目橫了他一眼,手指向他的俊臉掐了上去。


    “小蘇太醫,你真是一點都不怕丟了醜,都被人瞧了春宮活色,你還有心思吃那閑醋,還不快把他招了,哀家好對症下藥。”


    作者有話說:


    猜猜楚狗為什麽不怕割肉?


    第49章


    傅銀釧本無眠意, 何況在帳中要對著那個死鬼相一樣的夫君,她光是看到他的臉都渾身發毛,哆嗦著抱臂來到營帳外, 寧可和篝火對坐一整晚。


    但到中宵時分, 忽然聽得營門傳來人聲,她好奇地伸長了玉頸張望,憑借自己的口舌之利, 傅銀釧成功套出了話。


    今夜,太後與射箭場上一戰揚威的蘇太醫, 不知何故出去了, 兩人在山腰口遇到了覓食的狼群,太後娘娘受了驚,蘇太醫將其抱回。


    傅銀釧光是聽著這簡潔有力的幾十個字, 腦中便不由自主勾勒出一幅幕天席地、野戰三百回合的圖景, 熱血沸騰。


    娘娘別看平日裏羞澀, 玩笑開不得兩句, 但實則比她奔放得多呀。


    聽說人回來了,傅銀釧正想去瞧會子熱鬧,信口再打趣娘娘幾句,保管她的小臉紅撲撲的,羞惱起來, 別提多活色生香了!


    傅銀釧正尋了太後娘娘的王帳過來, 在帳子前便被忠心耿耿的二女官攔下了, 她還沒張口討饒, 讓她們網開一麵, 兩個女官驀然神色凝重, 向她身後恭恭敬敬地行禮。


    傅銀釧一愣, 兩美婢異口同聲道:“國公爺。”


    她的身子立刻麻了半邊,一回眸,隻見顏色冷白如玉的景午就立在自己身後,黑眸清炯,臉色偏暗。


    他像是,很不滿自己的妻子夜不歸宿,又在外邊到處遊蕩鬼混,給他跌了麵子。


    嗬。實不相瞞,他成日裏跟個神棍一樣招搖撞騙地出行,她才覺得丟人。


    氣勢洶洶的安國夫人張了口:“夫君呀。”


    嗲得翠袖、玉環連連起雞皮疙瘩。


    安國公好大的忍性,竟一聲都不吭,看起來像是習慣了夫人這樣,他一步步上前,直至停在傅銀釧身前,“還不回麽?”


    傅銀釧正要說話,景午已動了手。


    他竟一臂托起了傅銀釧的軟腰,將她扛上了肩頭。


    婢女麵麵相覷,驚惶不已。


    “叨擾。”


    景午惜字如金,扛著自己的妻子便回。


    這般粗魯,傅銀釧又顏麵盡失,在他肩頭不斷踢腳,踹他的腿根,屈膝攻擊他腹部,可終究是被摁著,如砧板魚肉,傅銀釧見掙脫不得,放棄了掙紮,掩耳盜鈴地捂住了自己的臉頰,不肯讓別人看見。


    “景午,我恨你……”


    王帳中,未被打攪的兩人仍在絮絮地說著話。


    薑月見令他將手伸出,給自己看看。


    因她記得,當時為了吸引狼群,他割破了自己的手。


    他磨蹭著,薑月見忍耐不得,一把握住了男人的手腕,將他的手掌翻開。


    果然,他對自己的皮囊並不愛惜,金簪劃破的瘡口血幹了以後連處理都不曾,虧他自身還是個大夫。薑月見皺眉,低頭要去重新翻藥匣。


    他的另一隻手攤開,薑月見動作一頓。


    蘇探微的掌心,赫然是那支金簪。


    金子輝煌的色澤在燈光裏尤為燦爛惹眼。


    薑月見愣神間,他將金簪還入她掌心,“弄髒了,不過臣已經將它洗淨,娘娘若是嫌棄,可讓玉環她們拿去再仔細清理。”


    “你以前……”


    薑月見皺了一下眉,她出了一口氣,恢複笑意。


    “隻是根簪子罷了,既然弄髒了,就不要了。你留著也行。”


    比起這個死物,她還是比較在乎他的傷勢。


    雖然凝住了血,但若不處理,後續也有發炎的可能。


    薑月見取了藥匣子裏的金瘡藥,將粉末緩緩傾倒在他的傷處。


    “還疼麽?”


    蘇探微緩搖頭,笑道:“皮外傷罷了。”


    薑月見心疼地蹙眉,正要因為這句話訓斥他一下,忽聽他又道:“娘娘的安危比這重千倍。”


    薑月見怔了怔,她垂下眸子來看他,低聲一笑:“你哄哀家呢?哀家不知道,蘇殿元瞧著兩袖清風正直不阿,原來也挺會巴結上峰的不是麽?”


    蘇探微道:“臣不是巴結。”


    “哦?”


    她淡淡道,繼續上著藥,語氣無波無瀾。


    “臣是心疼娘娘。”


    他蹲著身,抬首凝視著太後娘娘低垂的粉靨,與清波漾漾的明眸,一動未動。


    她的指尖擦過了他的指腹,狠狠一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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