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歎氣之餘,不經意瞟見蘇苑音白皙的臉上五個清晰的紅印子,一麵紅腫脆弱與另一麵白皙精致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落雪才剛剛進府就差點攪得府上不得安寧,阿昕你若是再偏袒她,隻怕落雪的性子會越養越壞。”說罷一拂袖,叫住蘇苑音一道走出了屋子。


    蘇齊嶽一直都是將蘇苑音當做親生女兒看的,從某種程度上說,是因為蘇苑音的出現,才彌補了他們痛失愛女的悲傷,使久病難愈的宋氏身子慢慢恢複。


    更何況冥冥之中在道觀門口遇上,就正是說明了他們是有做父女的緣分的。


    看著自己這個最是通情達理的女兒,明明受了這麽大委屈,卻仍然能夠不急不緩為自己申辯,話語間也是從容有度,不讓任何人難堪,不知比起一入府便就無端攀咬他人的親生女兒強上多少,也實在更惹人憐愛。


    “你母親也是急昏了頭,苑音你莫要同她置氣,快些回去上藥吧。”蘇齊嶽歎口氣道。


    蘇苑音點點頭,慢身退下。


    回到院中,春棋撇著嘴小心翼翼給蘇苑音上完藥,也不見自家小姐說話,隻自己一個人枯坐在長廊上吹風,一動不動連個鬥篷都不披。


    “這叫什麽事嘛,府中好好的突然來了個真小姐,咱們小姐突然就成了養女不說,還被陷害生生受了一巴掌。”春棋朝著一旁夏琴輕聲控訴。


    夏琴歎口氣,見自家小姐蕭瑟的背影實在孤獨。


    “還好有人證,否則小姐豈不是要白白蒙冤?”春棋不忿,對這個素未蒙麵的大小姐是半點好感也無了。


    “隻怕是小姐也沒譜,故意詐她呢。”夏琴出言提醒,之後就再無話。


    正準備算算時間勸小姐進屋暖暖身子,再不濟披肩鬥篷也還是好的,還正是冷的時候呢。


    思考間就聽見院外一陣響動,府裏的小廝說是大少爺來了。


    兩個丫鬟臉上頓時都浮起些喜色,大少爺自小便同小姐親近,若是有他寬慰,小姐此刻心裏必定會好受些。


    隻見一個身形修長,麵色俊逸出塵的青衣公子從拱門處折身進來,儀表不凡又舉手投足皆是書墨文氣。


    “春風料峭,若是受了風寒,且有得你受的。”


    少年徑直走到蘇苑音跟前,解下披在身上的狐裘,二話不說給她披上。


    看著眼前那個膚白勝雪,容貌如冬日清冷梅花般瑩徹無暇的小姑娘,隻一側幾個紅紅的手指印有些礙眼。


    狐裘落在蘇苑音的肩頭,還帶著些尚未散去的餘溫,蘇苑音回神抬頭,來人是她的兄長蘇蘊之。


    “兄長也知春風料峭還將身上的大氅給我。”蘇苑音提起精神扯出笑,今日兄長倒是回來得比平常更早些,不過轉念一想,今日是將蘇落雪接回的日子,也是該早些回來去見見流落在外的妹妹。


    蘇苑音正想將身上的狐裘轉遞回去,卻隻覺得肩頭被一股力量輕輕摁住。


    “你且乖乖披上,兄長不冷。”蘇蘊之關切看向她。


    他這個妹妹從小就最是懂事,也最是會為別人考慮,就是性子太靜了。如若可以,他還希望她能多任性些嬌蠻些。


    蘇苑音也不再矯情推拒,將兄長帶進室內去取暖。


    “兄長可有去看過落雪姐姐了?”


    “還尚未,隻不過回來時已經是知曉了事情的經過,阿音安心,就算母親偏袒,兄長也定會為阿音討回公道。”


    聽罷蘇蘊之的話,蘇苑音隻覺得一股暖流悄然湧進心頭,不過到底是蘇家的親女,是兄長的親妹妹,她實在無顏因自己而讓他們還沒相認關係就變糟糕。


    還隻是勸了幾句,就聽見有人在外頭通稟,說主院中派人來請大少爺過去敘話。


    目送完兄長離去的背影,地龍燒的暖烘烘的屋子頓時又冷清的一半。


    或許此刻他們應當正其樂融融一家團聚吧,她想。


    隻有自己,突然之間自己的家好像沒了。


    不過主院之中倒是沒有蘇苑音想象得那麽其樂融融,蘇蘊之並不喜歡這個新來的妹妹。


    並無其他先入為主的原因,隻是他總覺得這個妹妹心思重,眸子中也不甚坦蕩豁達,甚至最愛動不動便哭,蘇蘊之看見眼淚便頭疼。


    蘇齊嶽正欲想好好管教這個手段不甚磊落的女兒一番,正要罰人,宋氏死活不依,隻說會此舉定會寒了親生女兒的心,兩人正僵持著,倒是這個女兒又暈了過去。


    因為掉進了冰雪還未消融的池水中,到底是身子骨弱,當晚就發了高燒。


    宋氏不眠不休在一旁照顧著。


    她也去瞧過一回,宋氏見她時神情有些愧色,笑得有些勉強,正欲說些什麽又找不到話頭,靜默片刻,相顧無言。


    到底有些不似從前,母女間像是有道慢慢張開的溝壑。


    第3章


    蘇苑音回了屋,癡坐半晌,看著香爐中的沉香燒盡。


    次日夏琴說清肅伯府世子尹祝來了,正在前院等她。


    春棋聽罷卻有些擔心,隻怕現在整個上京都知曉自家小姐隻是蘇府養女,加之又尋回了真千金,處境頓時變得就有些尷尬。


    清肅伯府是清貴世家,清肅伯又是在朝中有著正經官銜傍身的,之前婚事倒還算將將匹配,隻現在會讓人覺得自家小姐高攀了。


    萬一連世子都是來退親的,那小姐以後可該如何自處呢。


    蘇苑音正見婢女春棋嘴中正念念有詞小聲嘀咕,有些忙笑不迭,但是也沒打斷正在出神的小丫鬟,沒刻意梳妝,徑直走向前院。


    本還有些陰沉的天氣今天倒是春日正好,金燦燦的光恰好灑落在石子路上,蘇苑音慢步沿著石子路繞過院牆,隻見一個長身而立的背影。


    似是聽到了腳步聲,男子就站在耀陽之下,笑著轉過身來,一副多情的桃花眼滿是和煦的笑意,一身暗海蘭色紋金錦袍子好看貴氣,恰像是春日杏花吹滿頭的陌上公子。


    看見終是等到了自己要等的那個人,公子滿眼都是眼前的少女


    “苑音”,他喜形於色的輕喚。


    蘇苑音用帕子捂著嘴笑了笑,麵前的人正是她的未婚夫婿尹祝。


    明明是文氣斐然的公子,在茶館辯道時一身才氣大殺四方,一手文章寫得就連翰林院首都讚不絕口,可是在自己麵前又能收斂出自己的一身銳氣,隻是個和煦少年。


    兩家是去年的定的親,如今也算是婚期將近,滿打滿算也就是下半年的事,尹祝在大理寺任職,前些日子還在安慶縣辦差,算算路程是不該這麽快回京的,看著他鞋履上還落了好些灰,想必是趕了不少路,連伯府都沒來得及回就直接來尋她了。


    “怎麽這麽急著回來呀。”蘇苑音道。


    尹祝神色有些柔和,從懷裏拿出一袋油紙包著的糖炒栗子,到蘇苑音手裏的時候還暖烘烘的。


    “也沒什麽事,就是想來看看你。”尹祝不甚在意的用袖袍拂去石凳上的灰塵,帶著蘇苑音在一旁的石桌前坐下,又伸手去給蘇苑音剝栗子。


    動作連貫又自然,倒像是本該就是如此。


    可誰又知他本是府中金尊玉貴的世子,哪裏伺候過什麽人。


    蘇苑音接過尹祝遞過來的那顆剝好的栗子,握在手中一時也有些舍不得吃,若說無事讓他放下手頭上的事趕回來,她倒是不信的。


    “你都知曉了吧。”蘇苑音笑得淺,低頭不看他。


    尹祝笑笑,似是並不以為意,隻讓她吃栗子。


    “知道了,所以有些擔心你,就趕著來看看你。”


    蘇苑音失笑:“公事要緊,我也一切都好著呢。”


    “好。”尹祝點點頭,也不同她辯。


    隻是盡管用脂粉蓋了,可是他的苑音麵若梨花的臉頰仍舊能清晰的看見幾個紅痕,他明明看得清楚。


    “再過幾月,我定八抬大轎來將你娶過門去,絕不讓你受半點委屈。”他道。


    蘇苑音點點頭,揚起笑靨,輕聲說好。


    還沒說上幾句話,清肅伯府就派人來尋,尹祝倒是還有好些話想說,但是想想似乎又並不急於一時,神色深深見了蘇苑音一眼,才不慢不緊離開。


    蘇苑音看著石桌上一袋剝好的栗子,兩人說話的工夫,都冷得差不多了,她拾起一個放進嘴裏,將剩下的都小心翼翼捧在手上,正欲帶回院中。


    雪照院的下人來通傳,說是新來的大小姐想找她說說話。


    不知道蘇落雪要說什麽,反正總歸不是什麽好話,但蘇苑音仍舊依言前往,並非是懼怕,隻無人識得蘇落雪真麵目,倒是會覺得她這個做妹妹的眼睛裏不願容人,讓親人夾在中間為難。


    隻見蘇落雪斜斜靠在枕榻上,一臉素容,氣色還沒養回來,眉宇間倒是別具一番秀美之色,同宋氏的確有八分相似,也正是如此,甚至都無需自證,單隻管見上一麵,宋氏便就知曉這是她流落在外失散十六年的女兒。


    “苑音妹妹。”蘇落雪笑著朝她招手。


    蘇苑音也朝她彎了彎嘴角,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停下,問:“落雪姐姐身子可好些?”


    “妹妹又何必戒心這麽重,莫非是還不願接納我?”


    “我隻是性子冷清,不太容易與旁人接近,現在見姐姐精神好些那我便就也告辭了,姐姐還是應當保重身子為好。”蘇苑音確實不太愛同人虛與委蛇,見蘇落雪叫自己來一直在繞圈子,便也沒了耐心。


    “妹妹留步。”蘇落雪望向那個窈窕的背影。


    雖然心中極為不甘,但是也不得不承認,蘇苑音長得極好,是那種美豔不可方物的容貌,可是養女終究是養女,上不了台麵的東西。


    清肅伯府夫人最是看重門第身家,上一世她這個妹妹嫁入伯府後身份才被揭穿,也引來了伯府夫人好一頓刁難,若不是世子在中間轉圜相互,她又豈會好過。


    更何況是現在,她還未過門,隻怕是連這門婚事都快不成了。


    “妹妹占了我的身份,同尹世子訂了親,可是現如今我回來了,不知妹妹可願將婚事還我?”


    蘇苑音蹙眉,有些不解她為何能就這麽理智氣壯的提出這些要求。


    若是就事論事,她並沒有什麽虧欠蘇落雪的地方,她很感恩蘇家給她的一切,但這其中並不包括蘇落雪。


    隻因兩人一樣的流落在外,但所處的境遇卻大不相同,隻因自己平白代替她進了蘇府,在雙親膝下承恩,所以她便就覺得是自己欠她麽。


    蘇苑音笑笑,語氣卻並不軟和:“我竟不知自己的婚事如何就成了姐姐的了?”


    蘇落雪聽罷,像是頗為遺憾:“既然妹妹不願意主動還來,那姐姐便就要親手了來搶了呢。”


    不過就是那個計謀她再使一遍罷了,上一世她能得逞,那麽這次她也必然可以。


    互不投機,兩人隻是不歡而散。


    隻用晚膳時,蘇蘊之從書院回來,路上帶了兩份禮物。


    按理他該為蘇落雪準備一份見麵禮的,隻路上看見一個小兔子形狀的簪子格外有趣,便就也順手買了回來,正好想著也送份禮給苑音。


    席上,蘇蘊之送了一支鏨花百鶴玉鐲子給蘇落雪,是上好的玉,做工也精巧,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蘇落雪眼睛一亮,難得的露出個笑臉,小心翼翼接過後,怯生生打量起來,顯然是歡喜這個禮物的。


    宋氏見女兒這幅樣子,心裏不由得泛酸,隻覺得是因為自己給她的太少了,所以看到這個鐲子才這麽開心,更在心底下定決心要好好彌補她。


    見蘇落雪收了鐲子,蘇蘊之才拿出那個兔子發簪遞給一旁靜默不語的蘇苑音。


    “路上看見的,覺得有趣就順手買來了,阿音看看可還喜歡。”


    蘇苑音也是眼前一亮,這個發簪雖是不及那個鐲子貴重,可是勝在別出心裁,看著就喜慶。


    蘇苑音笑著道謝,正欲伸手接過時,正好聽見一個柔柔弱弱的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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