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昌心下驚疑不定,心中那種被識破一切的異樣之感越發強烈。


    “先帝為大齊殫精竭慮,最後身子積勞成疾,照顧先帝起居本就是職責所在,侍奉湯藥也都是咱家的分內之事。”


    聞言,男子利落眉峰滿是洶湧戾氣,墨色眸子中滲出冷冽寒光。


    “那想必你應該知曉西域有一藥,名喚問荊,無色無味,卻能讓人髒器慢慢衰竭而亡…”


    男子話音剛落,張昌便就猛的奮起一搏,將手上拂塵向著對方下盤攻去,從而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他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不管對方是何方神聖,總之是留不得了。


    作者有話說:


    第62章


    對方反應亦是極快,在張昌出手的那一瞬間,便就借著力往右側錯開幾步,握著的劍的手沒有晃動分毫,直直向著他刺去。


    張昌見勢是躲不掉這一劍,隻得衡量著做下最壞的打算,生生用右肩受下了他的攻勢。


    那人出手快又準,手中的劍亦是鋒利得能削鐵如泥,刺進自己的右肩時,他還能清晰的聽見骨頭斷裂的聲音。


    活到這把年紀,他在宮中地位尊崇,已經鮮少再有人能傷他至此。


    他蒼白的麵上神情怒不可遏,忍住喉間翻湧的氣血,他轉起手中的拂塵,拉遠了些那人同自己的位置。


    書房之中還尚且亮著的燭光隻餘兩三盞,但也足夠張昌將人看個清楚。


    隻見那人一身黑色勁裝,蒙著麵,隻露出一雙神情淩厲的眼,眉目間更是盛滿著殺意,像是一出鞘就必定要見血的劍,非要同自己不死不休。


    瞧著是不大的年歲,血氣方剛的年紀,又怎能敵得過自己老練狠厲,對此張昌不屑一顧,轉眼間便就同那人交手數招,招招都下的死手,可是這個蒙麵男子仍舊沒有落到下風來,倒是自己先前生生受了一劍,行動上逐漸顯得左支右絀,再不及先前的靈敏。


    燭光猛烈晃動,書房內存放的又都是極為緊要的物件,以及那些陳年的秘密,可眼下這人倒是有點麻煩。


    此刻他隻悔自己自負,不叫旁人靠近此處,所以才陷入劣勢無人接應,讓自己處於這種被動的局麵。


    他決心要賭一把,發了狠將全身力氣全聚於手上,也再不管自己露出的破綻,手上的拂塵直直向著他的麵門掃去。


    哪知對方亦是個不要命的狠人,竟想要硬碰硬生生接下他的招式。


    兩人兵器相接的一瞬,撞擊的力太大,以致於兩人都被反震得大退開幾步。


    張昌被震得吐了口血,手上卸了力,直直向著地上倒去,看著整間屋中各種飄著的細線,直到此刻都是難以置信的。


    上好蠶絲做成的拂塵,鋒利到能輕而易舉就將對方首級割下的絲線,就算是麵對削鐵如泥的利劍都毫不遜色,此刻卻竟被對方給生生削成了幾段。


    他在上京已然是難尋敵手,卻不曾想竟然還有人能夠將他傷成這般模樣。


    不過好在那個人沒有贏,他也沒有輸。


    那人勉力接下了他的殺招,現在就算不死,傷的也定會比他重,他都尚且行動這般艱難,那人隻恐怕更是凶多吉少。


    “來人。”他朝著屋外喚,想叫府中下人叫進來將那賊子捉拿,他倒是要親眼瞧瞧這人究竟是誰,年紀輕輕,怎會知曉過往那麽多的事情。


    隻是力竭,發不出太大的聲音。


    他等了片刻,屋外寂靜一片。


    張昌又覺得脖頸發涼,不是那人竟是何時行蹤鬼魅地近至自己身側,兩人仿佛又回到了剛剛的起點,他被人用利劍抵著喉。


    他驚疑不定,自己此刻經脈受阻,動彈不得,可是那個人卻還能行動自如。


    “想活命嗎?”男子拋出誘餌,聲音沉沉。


    雖然知曉這種概率微乎其微,說不定就是他詐自己的手段,但是張昌還是奮力的點點頭,隻為了那一點點他泄出的生機。


    隨後隻聽見男子傳來一點極輕的嗤笑,慢身蹲至自己身側。


    “當年的事,是不是永曦帝叫你做下了?”


    張昌聽見這話,倒是似乎還有些轉圜的餘地,隨即趕緊點點頭:“都是他啊,當初先帝年事已高,其實是有意立瑞陽王為儲君,隻是後來永曦皇帝知曉了此事,便就命我日日在先帝湯藥中放入少量問荊,想要刻意製造是病死的假象。”


    他說罷,小心打量著男子神色,隻覺得莫名的熟悉,卻又一直想不起人來。


    男子頓了片刻,才找回了些自己的聲音:“先帝最後應該是洞察了此事吧,塵岱夫婦被困死在安定縣,是否也跟這件事有關?”


    聽見男子越問越細,張昌頭上冒起層層冷汗,利刃在側,不說會死,說了可能也會死。


    他隻敢小心地答話,絞盡腦汁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先帝當年察覺,派塵少卿帶梁州兵符進梁調兵,後又命洛侍郎帶密旨傳信雍州接應。


    洛侍郎先行一步帶兵回來救駕卻被永曦帝以反叛作亂為由打為逆黨,而塵少卿離京當日,其夫人在府中早產未能同行,隻後來胎兒夭折,塵少卿又被困於安定縣,夫人趕往相救,卻一同被困死其中,可...我後來將安定縣翻了個遍,都沒找到那枚梁州的兵符。”


    男子揚了揚眉:“所以呢?”


    “所以我懷疑兵符早早就被送了出去,塵岱不惜以自己同妻子為誘餌將我們的注意力都引在了安定縣,隻是後來我去截人,卻隻截到了一封塵夫人寄往兗州的家書。


    這家書雖對我無用,但是於你而言,想必是有些用的,蕭世子。”


    見對方已經將自己的身份猜了出來,男子卻也不見半分惶恐,像是本就不會將人留到明日,隻見他信手揭下麵具,露出一張俊逸出塵,如古雕刻畫的麵。


    “張公公眼力還是那麽好啊,隻是這薛家的家書,於我又有何用呢?張公公還是想清楚了再說,我手上這劍吧,脾氣不大好,不愛聽旁人說廢話。”


    張昌眸子暗了暗,見來的人當真是那個不學無術的混不吝蕭闕。


    想不到他竟能將自己藏得這麽深,若是旁人或可能有轉圜的餘地,可這人偏偏是蕭闕,眼下這些見不得光的往事都悉數叫他知曉,自己還從頭至尾都參與那樁謀反,害死了先帝,助永曦帝奪了本該是瑞陽王的位。


    樁樁件件,讓人如何相信他還能放過自己。


    所以他若是想自救,隻能再博一次,他便就不信對上了蕭闕他會一直輸,這才將那封家書的事給舊事重提的搬了出來。


    “那封家書實則是托孤,薛時雨那日誕下的孩兒並沒有死,她知此行凶險,所以暫先將孩子送到了天一觀。近日上京蘇家親女成養女的事傳得沸沸揚揚,我亦是有所耳聞,我知蘇家二姑娘同蕭世子往來甚密,所以才敢說這信於世子而言是有些用處的。”


    蕭闕不露聲色,隻是居高臨下瞧著他狼狽模樣,滿腔洶湧的怒意並未消減半分,留他多活一刻都已是恩賜。


    他淡道:“看來你還是沒有將我的話給聽進去啊,還在說這些廢話,你怎不說是個放在天一觀的孩子便就是薛家的,我們還是來討論談論你想要個什麽死法吧?”


    “你方才不是說我如實說了便就放我一馬嗎?”張昌絕望問道,當真是怕什麽來什麽,他就知這人才不會這般放過他。


    蕭闕神色冷然,嘴上隻一抹叫人心底發寒的笑意。


    隻聽他說得理所應當:“我反悔了啊。”


    見蕭闕轉了轉手上的劍,利刃已經入了皮肉,但是張昌猶是不死心:“那封家書時間同蘇家那養女被帶回來的時間是吻合的,且信上還說了,那女嬰左手手臂處還有一個紅色月牙胎記,這點我無法印證,不過我敢篤定...”


    “信呢?”張昌的話被打斷,隻見蕭闕麵色不虞問道。


    張昌聽罷,眸光一亮,同他打著商量:“我若是交出信,世子可願放我一馬?”


    “你交出信,我可以考慮給你個痛快。”蕭闕冷笑,再耐不下心同人兜圈子。


    隻見張昌聽罷,麵若死灰狀:“靠牆的壁畫後是一間密室的機關,鑰匙便就是我帶著的這個墜子。”


    蕭闕沉著眸子認真打量了他片刻,見他不似作偽,將信將疑地把他脖頸上的墜子扯下。


    方才同張昌交過手,張昌傷得重,他亦是傷得不輕,現下他隻覺得自己五髒六腑都似火般的在灼燒,行動也早不似方才那般敏捷,怕是要到極限了。


    為不打草驚蛇,他孤身潛入府中,隻留言二一人在外頭接應。


    此間已經耽擱許久,再不能久留,他知曉現在自己此刻最應該做的就讓當年行下那事的人都付出慘痛的代價。


    對於張昌,他早已經起了幾百次殺念。


    可是這事關及她,他隻能將那點殺念按了又按。


    雖然天一觀、紅色月牙印記..這些事都同張昌都說得不差,可是還未看見書信,這一切便就都是張昌的一麵之詞,他還需要再驗證,所以仍要再留著張昌的性命一時半刻。


    “你最好老實些。”他出聲警告道,收了劍走至那壁畫前。


    張昌能賣主求榮苟活至今,又怎麽會乖乖束手就擒,甘心做那砧板上的魚肉,隻怕是還留了別的後手。


    可他知曉蘇苑音一直在暗中調查自己的身世,這件事於她而言又是何等重要,才叫她費盡心思積蓄力量。


    所以他現下也來不及細細揣摩,隻想著盡快拿到張昌口中的那封家書。


    他看了看手上那個金鑲玉墜,空心有不規則齒痕,當真如張昌所言是一把鑰匙無疑。


    不及多想,他拿下璧上的那幅畫,玉墜完好跟鎖扣契合,事情都進行得出乎意料的順利。


    可是他的眉頭卻越蹙越緊,他並不認為張昌會在臨死前突然悔改想著要彌補曾經放下的過錯。


    明知是陷阱,可他卻是自願踩入這個圈套,等著張昌留給他的後手。


    機關帶動著石門緩緩打開,這書房果然是另有玄機,隻是他還沒看清暗室全貌,暗室之中迅速飛出的三支箭矢已經近到跟前。


    原來竟是在這裏等著他。


    定是張昌故意隱瞞了什麽,讓他誤觸了機關。


    他屏息凝神,也顧不得已經是強弩之末是身體,隻是箭矢來得太快,他隻堪堪擋掉兩支,還餘一支直直朝著他的腹部而去。


    頃刻間腹部便就傳來一陣鈍痛,箭矢鑽進皮肉的聲音無比清晰。


    蕭闕悶哼一聲,嘴角滲出了一口猩紅的血。


    “哈哈哈哈。”耳畔傳來一陣譏諷的大笑。


    張昌雖因著方才經脈受阻,一時癱在地上動彈不得,但是也將方才所發生的事看了個清楚。


    三支弩上的淬了毒藥的利箭。


    哪怕隻是一支,他都不可能活著走出這間屋子。


    到底是血氣方剛的年輕男兒,受這些可笑的情意牽絆,做不到足夠狠心絕情,反倒束住自己的手段。


    “蕭闕啊蕭闕,你還真是像極了你爹那個癡情種,可惜了。”他歎歎,瑞陽王蕭黎當年有多意氣風發,現在縮在梁州便就有多狼狽可笑。


    這蕭闕年紀輕輕身手便就如此了得,若不是因著男女情愛的負累葬身於此,焉知日後不會成為一方梟雄。


    “沒什麽可惜的。”


    一道聲音打斷了張昌思緒。


    張昌轉過眸子,隻看見本該即將身死的那人輕描淡寫地用指腹抹去嘴角的血跡,眉宇間戾氣瞬間暴漲,眸子中好似一絲閃過詭秘的暗紅,莫名有些狂色。


    張昌被此刻所見的景象所震住,就是方才他被蕭闕用利劍抵住脖子,心間都沒覺得像現下這般恐怖過。


    他看著此刻的蕭闕,腦海中卻隻莫名的想到一個令他毛骨悚然的詞。


    修羅,當真就像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要來找他索命的修羅。


    耳畔傳來一陣叫他感到惡寒的低吟:


    “你的命,我要是想拿走,那便就是誰也阻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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