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悄悄地湮沒田野,湮沒草灘,遮住了遠方深藍色的群山,抹去了天邊的地平線。不知不覺的,天上這兒那兒就出現了閃閃爍爍的星星。星星又像會下子兒,越繁衍越密,一會兒就在頭頂上撤下一大片。道路已經模糊不清了,隻有風帶來一陣陣濕潤的空氣和微弱的汩汩聲,說明驢車還靠著河沿。


    呱噠、呱噠、呱噠……驢蹄聲均勻而單調,像縣委牆上那麵掛鍾的砣砣在搖擺。真的,時光飛逝,歲月如流,這一切過去了多少年啊,但現時想起來還跟昨天一樣。


    這時,他又返回來想起賀立德。這種聯想是很自然的,因為他跟尤小舟和賀立德有了私人情誼,都是從他們倒黴的時候開始的……


    一九六六年,先是從北京來了一幫“紅衛兵”、“丫停丫停”的,在縣城刷了好些大標語。有一股子還跑到魏家橋的黃河邊來,嘰哩哇啦地擠在一張羊皮筏子上。告訴他們危險,他們不聽,還手舞足蹈地叫喚“浪遏飛舟”。結果,筏子讓他們弄翻了,一個小尕子沒爬到岸上來,四五十個莊戶人往下遊尋了三四十裏都沒尋見屍首,其餘的才水淋淋地逃了回去。以後,又說是中央下來了多少多少號文件,縣城機關、學校、工廠的人刷地一下子都成了“革命造反派”。這些“造反派”做的頭一件事,就是去揪已經調到地區去的賀立德。


    批鬥賀立德那一天,他作為魏家橋大隊的代表,也應召前往參加了。批鬥大會設在縣委前麵的大廣場上,黑鴉鴉的一大片,總有幾千人,正是報上常說的,“紅旗招展,鑼鼓喧天”。批鬥之前,“造反派”的宣傳隊先演節目。一群穿綠軍裝的男男女女上了台,個個濃描豔抹,豎眉立目,一會兒站成一排,倏地又人踩人地疊起羅漢,舞著拳頭,扯開嗓子大喊:


    革命的你就站過來!


    不革命的就滾他媽的蛋!


    滾他媽的蛋!


    罷他媽的官!


    殺!殺!殺!


    嗤!這是啥節目?還不如過去集上耍皮影子唱的好聽哩!他坐在台下,無趣地伸起脖子環顧了一下四周,驀然,往昔的情景突地在他意識中跳躍出來:這個廣場,他是太熟悉了。小時候,他經常趕著毛驢來趕集。天還沒有亮,懷裏揣著媽媽昨晚上烙的饃饃,把雜毛織的褡褳朝驢背上一甩,顛呀顛地一陣小跑,三十多裏路,到集上也就剛出太陽。那時候,廣場上當然沒有鋪柏油和水泥,被人踏車碾成粉未的黃塵和牲口糞,厚厚地積了一層。光腳丫子在上麵走,又涼爽又軟和。清晨,嗅著灑上露水的塵土和牲口糞便的清涼氣息,簡直沁人肺腑……


    批鬥大會會場西麵,現在縣上最大的一所中學的舊址,在當時是集上最高的建築——一座用土坯砌成的洋教堂。他聽過那裏麵老唱“天主愛我,我愛天主……”洋教堂上有個尖尖的小塔,塔裏麵有口小銅鍾。要是逢集那天正是禮拜,你聽吧,那口鍾就丁兒當兒地晃蕩起來,隔七八裏路都能聽見,驚得家鴿子和野老鴰成群成群地撲騰撲騰亂飛。中學前麵的操場,是過去洋教堂的花園。在這裏,他第一次見到西紅柿。那藤條上垂下的又紅又大的洋果果子,曾使他多少次流連忘返。啊,那是什麽年月!人經的事情少,見的世麵少,人也就那麽單純樸實。


    批鬥大會的台子下麵,正是當年薑麻子開的包子鋪,帶賣羊雜碎湯。這是那時縣上最高級的食堂。鋪子前麵老是飄出如霧的蒸氣,香味四溢,集上幾乎所有的狗都集中在這裏。


    “嗬,剛出籠的熱包子咧!一咬一嘴油……咋的?小兄弟,來一盤吧?”那時候,賣吃食不論斤兩。


    他摸摸懷裏的烙餅,咽下一口口水。老爹死得早,光陰就靠他這個少年人維持,他已經懂得算計了。


    “來碗雜碎湯吧。”


    “好——一咧!”


    薑麻子真舍得放作料。熱騰騰的雜碎湯上浮著厚厚的一層辣椒油,再撤一撮香菜,有紅有綠,看著就叫人嘴饞。雜碎湯沾烙餅,吃得滿頭冒熱汗。後來,薑麻子看他大小也是個頂門戶的掌櫃的——黃河邊上,地廣人稀,許多貧農也有自己的土地——幹脆給他立了個折子。那種紅皮折子,現在已經失傳了,就和台上宣傳隊的手風琴一樣,一拉好長,合起來像本小紅書。吃一碗雜碎湯,在上麵記上一筆,莊稼熟了以後再結賬……


    可是,現在,薑麻子也低著腦袋站在一大幫等著上台給賀立德陪綁的牛鬼蛇神中間。原先老剃得光光的青皮頭頂上,枯焦的亂發像經了霜的三棱草。掛在脖子上代替那肮髒的羊皮圍裙的,是一塊寫著“反動資本家”的大牌子,他知道薑麻子的包子鋪裏,夥計自來就是薑麻子的老婆兒女。咋成了資本家呢?


    他再扭過脖子看看縣委大院,更是感慨萬端。在這裏,他平生第一次領悟到什麽是榮譽感。他曾胸脯上別著紅布條條,展直腰板在這過去是鎮公所的大門進進出出。正因為它是過去的鎮公所,他才真正體會到共產黨比國民黨好。在地方軍閥統治時代,黃灌區的農民吃穿倒能勉強湊合,就是征兵、派糧、鬧匪受不了,從他能趕毛驢來趕集的年歲起,每年都得被拽來受一次“國民兵訓練”。後來,幹脆把他征了兵,穿上了二尺半。來鎮公所集中的那一天,小腳的寡婦媽騎在毛驢上,由弟弟陪著,哭哭啼啼地一定要跟著來送他。到了集上,還在如今蓋了縣醫院的小照相館照了張相。媽說,照個相,人的黴影影子就脫在紙上了,人就能轉運,忍痛花了五升米的價錢。現在那張發黃的相片還掛在一長溜形形色色的獎狀中間。相片前麵,是一盆白不滋拉的叫不上名字的花,人背後掛著黑不溜秋的布單子;母子三人都耷拉著八字眉,哭喪著臉,呆若木雞,真是一副倒黴相。


    但是,黴影影子雖然脫在紙片片上了,人卻沒轉運。他披了兩年黃皮,因為木馬、單杠、石鎖耍得好,各項操練一學就會,眼看要補上個班長時,弟弟卻得了絞腸痧,請神婆子下了一晚上大神,沒救過來,一命嗚呼了。


    他跑去請假,又叫剛從“中央步校”受訓回來的連長半文半白地勉了一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勘亂未果,何以顧家?”他一氣之下,半夜趁站崗的機會闖進連部,一把把連長從床上拽下來,先用襪子堵上嘴,一邊揍一邊罵:“驢日的,我叫你養兵!驢日的,我叫你養兵!……”直到小白臉連長斷了氣,才知道闖了禍,扔下槍跑回老家。


    當然,家裏是待不住的。第二天淩晨,魏德富劃著羊皮筏子送他過了黃河,逃到了蒙古地的大草原,投到山西人開的羊櫃上當了個羊把式。和遊牧的蒙古人打了兩年交道,家鄉解放了,他終於回了家。這時,才知道老媽已經死了,全靠鄉親們照顧給埋在莊子西邊的高崗上,家裏的房子物什也靠鄉親們保存下來。人出過遠門,遭過難,才知鄉土親。從此他就一心一意給鄉親們辦起了公事,走到“官麵”上來了。


    也就在這時,也就在這個集上,他第一次見到賀立德。那時縣委大院還沒修起來,賀立德笑眯眯地站在鎮公所門口的高台階上,迎接他們這些貧農代表。他激動地握著賀立德軟綿綿的手,曾把對共產黨的感情全部傾注在這個政委身上。


    賀立德那時可精神啦。國字臉放著紅光,眼睛不大,但炯炯有神,高顴骨,大腮幫,還留著城裏人那種偏分頭。賀立德給他們作報告,講黨課,三句話離不開個“老實說”,還有一句話他永遠也沒有搞懂,叫“鐵的邏輯”……可是,現在……


    賀立德在浪翻雷鳴的口號聲中被押上台來,他瞪起細長的鷹眼,驚得閉住了氣。要不是這個人胸前的大牌子上有“賀立德”三個字,他根本認不出來了:偏分頭剃成了陰陽頭,兩頰深陷,麵色灰白,上麵還有青一塊紫一塊的淤血斑。“造反派”把他的胳膊向後一扭,往上一抬,他齜牙咧嘴的,整個麵孔可怕地擰成一團。


    接著,事先準備好的“造反派”拿著稿子上台來揭發賀立德的“三反罪行”。首先提到的是六○年的“雙打”。


    “糟了!”他不由自主地偷偷看了看兩邊的人,低下了腦袋。“要提‘雙打’,我也跑不了。”


    幸好,發言的“造反派”掀過一頁稿紙,“雙打”也就算揭過去了。隨後就是數落賀立德的曆史。說賀立德年輕的時候在西安參加過三青團,說他是胡宗南派到延安來的特務,要不,為啥家裏開著中藥鋪,放著少東家不當,要跑到山溝溝裏去住窯洞?這些,他卻聽得津津有味。


    折騰到中午,批鬥告一段落。散了會,全縣“革命造反聯合司令部”的司令吳尚榮——一個修造廠的工人,特地在人群裏找著他,拉他到“司令部”去吃中飯。


    “走吧,老魏,我還要跟你談談哩。”吳尚榮也穿一身綠軍裝,胳膊上的紅袖箍有半尺寬,胸前戴著一個有碗口大的像章,喉嚨沙啞地說,“你是全縣農民裏頭有影響的人物,咱們工人幹部正要得到貧下中農的支持哩。”


    “嗐!咱們農民有啥力量,一個個都是榆木腦袋。”他聽著不是找自己算“雙打”的賬,於是裝作傻乎乎的樣子。


    “你看你,農民也要關心國家大事嘛。”吳尚榮卻很嚴肅認真,“現時黨裏出現了修正主義,咱們工人農民不關心,誰關心?走、走,咱們邊吃邊談。”


    “人家是官,勢力好大哩,咱們小百姓關心頂啥用?別鬧得草人人兒放火——自身難保!”他果真變成顆榆木腦袋,站在原地不動。


    “哎呀!……唉,也難怪,住在鄉下,又受了好多年蒙蔽。”吳尚榮並不責怪他無知,仿佛挺可憐他似地開導說,“他們搞修正主義,咱們就起來造反呀。毛主席早說過了,‘造反有理’,誰不知道你在舊社會裏都敢造反,是個天生下來的造反派?走、走、走……”


    這話不假。他把小白臉連長捶死以後,國民黨省政府和師管區四處張榜通緝他,反而使他在這一帶成了傳奇式的英雄。


    “還反啥哩,過去的事,馬尾穿豆腐,不能提啦……”他心不在焉地嘟噥著,眼睛卻瞄著吳尚榮的身後:這時,兩個造反派正押著賀立德站在縣中學廁所門口。廁所裏顯然在趕人,人們一個個提著褲子往外跑。他腦子一轉,趕緊捂著肚子。“好吧。我這兩天肚子鬧病,先去一下,等會兒我到司令部——不是工辦大樓嗎?找你去。”


    說完,他甩下“革造聯”的大司令吳尚榮,彎著腰向廁所急急忙忙地跑去。在門口站崗的“造反派”看他是剛才跟他們的司令談得很親熱的老鄉,把他放進去了。


    唉,十七年前,在鎮公所的高台階上和賀立德握手的時候,他想炸腦袋也不會想到有一天會到這種肮髒的地方來找賀立德。


    “老賀……”


    他在賀立德旁邊的坑上蹲了一會兒,聽外麵沒有動靜,輕輕地招呼了一聲。過去,他喊賀立德“賀政委”、“賀縣長”、“賀書記”、“賀主任”,而這一聲“老賀”,就把全部過程輕輕抹掉了,他一下子和“縣長”、“政委”站在平等的地位上來了。


    “啊、啊……你還敢……”


    賀立德根本沒想到他在現在會用這種親熱的口吻招呼自己,他進來時連看也不敢看他一眼。聽到他一聲“老賀”,賀立德的眼淚不由得撲撲地往下滴答。


    “老賀,唉!嘖……”


    他不善於表達細膩的感情,這一“唉”、一“嘖”,已經顯示了他的全部心情了。


    “老賀,這個,你先拿去花著。”他從棉褲口袋裏掏出準備來縣上順便給娃娃買布的十塊錢。“你讓人押著,一定很不方便,需要啥,我以後想辦法給你送來。”他知道賀立德的愛人早幾年死在縣醫院,沒人給賀立德送東西。


    “哎呀!這,太,太……他們把我從宿舍裏拖出來,什麽也沒帶,連煙……這,太……”賀立德趕緊用手背抹去眼淚,接過錢慌忙揣進棉襖裏邊的口袋。


    這又是想炸腦袋也想不到的事;賀立德為了十塊錢竟會對他如此感激涕零。一股怒火從他這個剽悍的漢子胸中躥上來,他咬牙切齒地說:


    “他媽的!我看這幫家夥,純粹是反革命!”


    “噓——”賀立德卻嚇得一哆嗦,探出脖子向廁所門外驚惶地望了望。“哎呀!這話是錯誤的呀,千萬不敢說呀……”


    嘿!都落到什麽地步了,還連句話也不敢說!他斜眼一膘,看見賀立德那副畏畏葸葸的樣子,又埋怨起賀立德來:


    “老賀,你呀,應該跟他們鬥才對,明裏鬥不過就暗裏鬥!”


    “唉!怎麽能鬥呢?他們是中央首長支持的呀,他們的大方向是正確的呀!”


    “‘正確的、正確的’!那麽他們說你過去這、過去那也是正確的?”他挖苦地說。


    “唉!”賀立德沉重地歎息一聲,頭又懊喪地垂了下去,“三青團嘛,那是個外圍組織,也可以說有的。可我到延安就交代了呀。唉,真倒黴!老實說,不是為了這個,我早上去了。憑我這資格,何至於解放大西北的時候分在這窮山惡水來當個縣級幹部。可是,說是特務,老實說,那,連影子也不沾邊呀!”


    他側過臉,皺著眉頭盯著賀立德,像要把這個人看透一般。啊,被打成這副模樣也不敢抗爭一句,懊惱的卻是在分配工作上委屈了自己。“窮山惡水”這個詞他在舊社會當兵時聽見過,下麵緊跟著的是“淫婦刁民”。原來,你在咱們這兒當了十幾年官,卻壓根不愛咱們這個地方,不愛咱們老百姓!你看人家尤小舟,當了“右傾”還惦念著莊戶人,倒了黴,也沒丟了共產黨員的骨氣。像你?活該!他後悔自己白白扔了十塊錢,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老魏,”賀立德沒有理會他啐唾沫的意思,這本來是蹲在廁所裏常見的動作,倒把他當作難中知己。“你看怎麽辦?他們死命打我,非叫我承認是特務不可。你看這手指頭讓筷子夾的,老實說,真受不了啊……”


    “哦,”他斜睨了一眼賀立德那隻青紫腫脹的手,憐憫之情又油然而生,不管咋說,他在鎮公所的高台階上握的就是這隻手。


    “你呀,你這個人,也是讀書本、本子讀傻了,你不會就胡應承下來麽?好漢不吃眼前虧,你越編得大越好,反正脫過了挨打就行了。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


    他靠在毛驢車的欄板上,仰望著頭上燦爛的群星。回憶到這裏,他不覺意味深長地笑了。


    在星空中,橫亙著一條巨大的明亮的光帶,氣魄宏偉地把夜空劃為兩半。在光帶兩側,聚集著無數閃爍的小星,密密麻麻的,像河上迷蒙的霧氣,彌漫著一種神秘的氣氛。老一輩人常說,天上的一顆星主宰著地上一個人的命運。那麽,哪顆星是主宰我的呢,哪顆星又是主宰賀立德的呢?如果這話不假,那兩顆星星一定離得不遠,而且是互相映襯的吧?


    真的,人真像是被神秘的命運支配主宰著的。他這個沒有文化的莊戶人蹲在廁所裏教給賀立德的鬼點子——而這正是他過去對賀立德使用過的辦法,在賀立德當時聽來卻成了金玉良言,後來果真那麽做了,對“造反派”胡謅了一通。那些光會喊“滾他媽的蛋”的“造反派”大喜過望,如獲至寶,不但不再折磨他,還把他當成一個確有悔改表現的階級敵人的典型放回了家。可是,過不多久,解放軍對這個地區實行了軍管,當然要先揀重大的案子查,賀立德馬上就跳出來翻案。也不知他胡謅了些什麽,害得十幾名解放軍的外調人員夾著公文包,西安、北京、天津、蘭州,跑了個遍,汽車、火車、飛機行程數萬裏,花了國家幾千元差旅費,才弄清楚是個大冤案。而賀立德也就光明正大地以革命領導幹部的身份進入了地區革委會的領導班子。從此,老賀官運亨通,曆經一九六八年以後中國的所有政治運動,再沒有受過罪。


    看來,命運就是無數未知的偶然性遇合的現實性。如果那天他沒去參加批鬥會,如果賀立德批鬥完了沒去上廁所,如果他在臭氣熏人的茅坑上不是這樣教賀立德,隻泛泛地安慰幾句,或陪著灑幾滴無濟於事的眼淚,那今天會是種什麽局麵呢?也許,老賀沒有開竅,糊裏糊塗地被整死了——這樣含冤而死的人還少麽?也許老賀會受不了“造反派”的逼供而自尋了死路——這樣的事情也不是沒有,而且賀立德那時的確到了絕望的地步。那麽,賀立德這顆福星就不能再分給他光澤了,他那顆星也就黯然失色了。


    然而,幸運就在這裏,幸運就在這樣一句話。啊,命運啊命運……


    可是,事情還並不到此為止。


    他從廁所鑽出來,向廣場走去的時候,發現站在廁所門口的兩個學生模樣的“造反派”一直用懷疑的眼光盯著他。兩人嘀咕了幾句話後,又分出一個人照直對他趕來。雖說那時候“造反派”們還沒有弄上槍,他對付這樣兩個娃娃綽綽有餘,但人家是一幫人,惹了是非是不會有他便宜的。再摸摸褲子口袋,錢全給了賀立德,現在又沒有薑麻子那本紅皮折子;語錄本光能念,當不了飯吃。於是,他靈機一動,踅過腳跟向縣委大院旁邊的那座青灰色的兩層磚房,所謂的工辦大樓走去。


    從此,他踏進了一個動蕩劇烈的政治活動的圈子,並憑著他農民的狡黠和機敏,憑著他的良心和理性,也和賀立德一樣一帆風順,左右逢源。因為如此,後來縣上的人根據他的姓——魏,給他取了個外號,都在他背後用一種既親昵敬佩,又鄙視妒忌的口吻稱他——“半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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